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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几轮迭迎风流泪 一把抓造态怼甥

小说:梅林潘家作者:萧涌字数:5890更新时间 : 2018-05-12 09:15:59
  小屋里。小枝小月坐在床上,一声不语地望着窗外的雪。天更明亮了些,雪却不见小,飘得醉薰薰、跌撞撞的。

  小枝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倾俄,就端来了一盆肉进小屋。上床后踢去了鞋,把盆放在被褥上,递给了小月一双筷子。她不接,顾眄了一下盆,咽了一口水。小枝自顾吃了起来,边吃边拾母牙慧,比如说要死了也不能亏肚子,没人体谅自体谅……不绝于缕,同时大块朵颐。把筷子放下时,盆里的肉去了一半。又劝导着她。

  小月不张口,又别过脸去,用现实鞭挞她说的:那就是李无香也没吃(这点确实值得肯定,她总是先人后己,绝不偷奸耍滑,保持着做媳妇、母亲的传统本色,在她掌管下的潘家对自己近于苛刻,也许、至少狃于这一点,她才有对小枝不久后的责难)!宁愿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出神。

  小枝把盆放在枕旁,就安静地睡下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端过盆,接着才吃力地支起了身,揉了揉眼,道:“啥时辰了?咋还没有黑?”

  小月凝望着她,“快黑了吧?昨个夜里也这么亮堂。”

  小枝又接着吃,直到盆里只剩下膏状的汤羹了,问:“你不饿吗?”

  小月的泪就下来了,有气乏力道:“昨个明子哥去叫老木叔就没回来,外面下雪时他在哪?他准不把潘家当自个的家了。”

  关于她表达如飘蓬随风来去的心情主旨的无数版本,小枝几乎都有耳闻,这次却感同身受:自己姓潘,可潘家亦非久留之地,说不定哪天又要奉命离开潘家了?以后带着一个孩子就少了一份对潘家的念想了。她想像着离开潘家的日子,是冰天雪地还是娇阳似火,有没有一顶大花轿……

  小月把头依在她肩上,表达希望每天在一起,人世逢双再苦不难!又道:“我就怕别人不让我哭,我哭过了就好了。要哭便哭,这是我娘告诉我的。娘说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都有活路,老天会帮忙的。”

  小枝也不愿和她天各一方、地各一处,可以自己的处境也不敢向她承诺什么,连应也没应。仅能劝她别憋着,哭过就好了。她们不停地叫哭,可一颗眼泪也没有下来。小月建议道,以后谁也不要使性子了,有话好好说,这样啥也不怕了。小枝抱住了她,点头认允。小月轻轻地趴在她圆溜溜的肚子上,涌出了一种幸福和安全的感觉。小枝把她当孩子一样摩挲着,回忆着小时候的事,脸上露出恬澹神色。

  下雪天孩子们可以释放一份童趣,大人们可以重拾一份童趣,老人们可以回忆一份童趣,有人说是因为下雪天人的心里没有距离。她们正在达成无距同盟(哪知不久就要践行了,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新年里),接着又释放纯真。

  唯听小月道:“在我老家,雪把煤堆包裹起来才好看呢!要是没遮住的一块煤远看就像一只眼睛。”

  “这准不像你的眼睛,因为你眼里有潘少爷。”说着,小枝忙捂着她的嘴,严肃尖厉道:“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其实就是引着我把话说出来,这次我偏不说是谁。”小月哑笑了几声,“撞树的,哈……”忙捂着肚子。

  “你这伶俐鬼遭报应了吧?也不知道肚里有多饿!昨个夹了菜没吃,咋就不知道端来?在潘家没有一点灵性和耷不下脸来就别想活了。以后受了啥气也别放在心上。”

  小月接过她递上的盆,用筷子搅起一块汤羹,张口接住了,缩着脖子,憋着腮一咽就吸溜下去了,立马肚里也冰凉的,可觉得还是那么鲜美,咂巴着嘴,品味着,充分感觉味蕾魅力。见小枝下床又向外走去,忙断然制止。

  “上茅房。”小枝又踅回来穿上厚棉袄。

  小月把头伸进盆里,把一块汤羹抛进了嘴里,弄得脸上渍兮兮的,可咽下去被硬物嗌住了,不停地咳。

  小枝来到堂屋,溜望双眼,刚端准了一个盆,听见门响了,心一颤,手一哆嗦,盆掉在了地上。

  李无香冲出来,拾起食物震脱的盆,对着小枝就砸,骂道:“你这贱丫头,专干短手短脚的事,一辈子都是下流胚子,伺候人都不够资格,富家太太会像你一样偷窃……”

  小枝护着肚子躲闪,被她追着无法脱身,盆连击在背后;总觉得无处可逃,不由向外而去,踩在滑阶上,跐了出去,陷在雪中。

  小月奔了出来,紧护在她面前。

  “一个比一个贱,一个比一个丧脸,给个笑就爬竿儿上脸……瞪啥瞪?我挖你个两窟窿对天……”李无香把小月推在雪地里,“都死在外面。我撂开手,看你们有当钱太太、少奶奶的命没……”她发飙了一阵,蹬上台阶,把门给关了。

  小月把她搀扶起来,拍完她身上的雪后,暴突着大眼睛望着雪的世界、白的乾坤发愣。小枝低着头,吱呀吱呀地踩着深深地脚印走了。小月跑上去,紧紧地依着她。她们一直向前而去,延长着一排排脚印,把潘家抛在了后面。既而站在一高处,望着走不出的雪,眼睛也恍惚了。

  小月道:“这里风大,站在这里好哭,你就大哭一场吧!”

  “你先哭吧!你哭我也哭。”

  她们对望,扭曲的脸上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也许是笑,因为没有泪。

  小月道:“我现在哭不出来,留到想哭的时候哭吧!反正我们有眼睛,老天也有眼睛,你肚里的孩子也有眼睛。”

  她们面对茫茫一片,不知道去哪,可谁也不说出来,谝能逞强,顶着风雪走下了坡,脚印越加深了、越加密了、也越加零乱了,也许误入了歧路,甚至暗沟,可没有一只回头的脚印,又向一个坡上走去。小月指着不远一个被雪遮盖的草垛,建议去那里歇歇脚、缓缓气。

  小枝道:“好吧!宝宝怕也是累了,在我肚里闹腾不休。”

  “你就站在这里吧!我去收拾一下,暂时把这里当成宝宝的家,让宝宝住得舒服一些。”走上去,拨弄、抖落去了草垛上的雪,把稻草堆盘开了,垒成一个窝。草窝背靠着一坡面,有所遮风挡寒。

  “好了,家做成了,我们把宝宝请进去。”小月把她扶坐在稻草上,道:“地不湿,雪不见,又无风,还软乎……床上不就这个样子的?”

  小枝倒靠在稻草上,伸长了腿,颤了颤,道:“还挺舒服的。”

  小月依着她坐下了,扯起她的裤筒,道:“袜子也没穿,脚都红了。”

  “你这是干啥?”小枝抱住了欲脱褪的她,道:“有你这大火炉哇,与被窝里一样暖和,我和宝宝准会焐出汗来。”

  她们摽着劲,摒除杂念,睥睨一切,事实是把稻草塞在身边,卷缩着腿,紧紧抱在一起,还是冻得直发抖,裸露的皮肤发绀,嘴唇发白。小月想起轩子抱着自己时脸上还露出了笑意,可见她眯上了眼,拨弄她的刘海,怕她睡了。接着就跟她聊,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不着边际地聊,只要能驱赶她的瞌睡。又说:“我娘告诉我,一个人就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人死了星星就会掉下来,人的命不好那他的那颗星星也不亮。”

  小枝大口哈着气,道:“我也知道,今个说给宝宝听要他选个星星都亮的一天出来,做娘的也跟着沾光。”

  “是你娘吿诉你的吗?”小月忙捂着嘴,追悔莫及地望着她,忙岔开话,“要是能看见自己那颗就好了,看看有多亮。”

  “看一时也没用,总有乌云遮着的时候,要一直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颗。”

  “那把最亮的送给沈少爷吧……哟哟,还噘起了嘴。”小月在她脸上狠羞了一下,道:“你的脸皮比谁的都厚,第一次见人家就追着不放,让我听见沈家人说起这事都脸红。”

  “再说!”小枝在她腿上拧了一下,叫道:“你不一样,晚上做梦老叫狗!你就是一条母狗,潘少爷不回来也照样一年怀几窝崽子。”

  她们笑着拍打了起来,草垛踏陷了一边;从草堆里爬出来,又把稻草堆起来,坐进里面后把稻草塞在身边,像坐在一个冰窖里。在这样恶劣环境里,需汲汲不竭供给,特別是精神上的。小月要是能背诵轩子写的那一首诗就准抗力倍增,可沈洁不知教了多少遍,她还只记得头一句里有月亮、彩色月亮、好看的月亮、通红的月亮。

  小枝道:“诗不记得了,那我们就唱他教的歌吧!让在很远的他听见,他准会回来救你的……”

  她们就唱了起来,一遍又一遍,直唱得雪停了。

  小枝忽然停下来,道:“你咋哭了?”

  小月望向她,“你咋也流泪了?”

  她们露出了“惊喜”的笑,同时道:“是不是唱歌唱的?”

  于是又唱了起来,嗓子哑了,哭声渐起,终于抱在一起恸哭了起来。这哭声振落了天上的雪,这哭声召来了漫漫、凄冷的夜。

  各房夫妻陆续回来了,像天黑回笼的鸡一样,不想进潘家的门,因为里面太黑了;可又不得不回来,因为这里是夜里落脚的窝。

  大年三十晚上,李无香斥责每一房,斥骂每一个人。她在房里闷了几天,见各房归拢后就吩咐做饭,还一个劲地催要快。饭做了,是大白米饭。菜也端上了桌,同样是大盆装的大鱼大肉。这顿饭挨不着早上,也不接近中午,她一发号施令,各房人都动起来了。虽然这顿饭不像开追悼会,可面对大鱼大肉都拘束得很,小口啜啜唵唵、慢吞细咽的。李无香倒耷抹着眼皮子,直往口中塞,还专拣好吃的。

  德子同样吃得油嘴滑舌,溜着一双鼠眼,道:“吃呀!咋都像死了人似的,总得把三十晩上那一顿给捞回来吧?”

  这半彪子一放“懵”,揣着心事的人就更不敢吃了,好在把孩子丢娘家了,自个不回来又怕李无香责骂。

  德子越嚼越有味,当着女人解了几次裤带,道:“要有酒就好了!喝完了就睡,那太过瘾了,媳妇也不会想。”

  李无香对他没半个责备眼神,捻起调羹舀了几口汤喝,伸着脖子重重地打了一个饱嗝,手背拭了拭嘴,终于抬起头来巡视众人一番,道:“你们咋不吃呀?”

  德子叫道:“我叫了!他们就是不吃,不敢吃。”

  李无香道:“咋不敢吃?潘家人不敢吃潘家人的饭还敢吃谁的?”

  各房的此时似对李无香几根毫毛都看清了,她这举动是做把戏的前奏、开场锣,可不知她要唱红脸还是黑脸;见她和德子一唱一和,气愤不已。四房的一上手夹了几块肉后,都拢上去先填饱肚子再说,哪怕“秋后”提前到来,哪怕以身试规。

  德子叫道:“布庄烧了,你们咋不体谅婶的心呢?”

  而李无香在桌上一拍,叫道:“布庄烧了,你们伤心过吗?想过为啥烧了吗?”

  “不是沈之豹烧的吗?”

  “对,是他烧的。可这火不止烧了布庄,也烧在潘家人心上。”

  “我的心可没烧,我喝酒了才觉得有些发热。”

  “你的心让狗吃了!”李无香才知道他这“药引子”搅事,待看有什么“药方子”让他发挥作用吗?于是背对着他,又道:“布庄烧了,就是咱潘家自个不争气。”

  各房的倒听出一些苗头了,难不成烧了布庄倒要责怪各房、甚至不是要分摊损失吧?

  李无香沉默了一阵,道:“是呀!我也有错。你们别这样瞪着我,也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犯错?我错在哪呢?就是不该放轩子去省城念书,不该他还没回来就开布庄。他这一走,各房都是顶不了事的螺蚌,还得我在上面硬撑着。我是饿着想了几天几夜了。在轩子还没回来时,潘家人该挤在一起了,要不咱潘家没活路了。”

  德子道:“婶,你不是说各房以后要睡在一起吧?那多难为情呀!”他虽这么说,却痴痴地笑了起来。

  有人绷不住,亦笑了(在李无香掌管的潘家就这样,潘家人、特别是各房的无时不刻不在感纳着开心因子,以舒展疲惫身心,以释放沉郁情绪;在今个境地也不例外,这不是涎皮赖脸,而是女性柔柔、滑滑、韧韧的特质在无孔不入地适用)。

  只听李无香又道:“布庄是沈之豹烧的,潘家人要找他算账。”

  各房的提紧了心,是不是又要去打沈家人呀?不禁嘀咕开了:“沈之豹光杆一个,找都找不到,去沈家又抹不开面子;那恶人被逼急了,打闷棍不分男女老少……”

  李无香缓缓道:“给沈之豹算总账还没到时候,他要落潘家人手里准一下一下捏死他。”她提高了声音:“可布庄也是畏子烧的!是谁死皮赖脸要去布庄?布庄刚烧起来时他干啥去了?火都不扑跑回来又有啥用……”

  德子叫道:“对,他是成心的,就是没娶上小枝记恨着,没准就是他点的……”

  他们一调唆、煽动,男人们都嚷嚷了起来,说要去找畏子问个明明白白,要去吴家算账。

  “那还等啥?”李无香把凳子一抛,走了出去。

  德子随腚拐上去了。男人们也捋袖嚣叫着跟了上去。

  男人们都让李无香给带走了,各房的干着急,都在争论要不要告诉老当家的?可谁去告诉他呢?只有一个劲地怨男人,说李无香欺负各房的时男人们缩头夹尾的,当她的爪牙又兴冲冲、硬梆梆的,就是不给力自个女人,宁愿去蹭那个又媸老又凶狠的女人,真真气死人!

  五房的道:“你们听听,还说告诉老当家的;外面这么吵,他既然睡着了,真真好福气的人。”

  她们停口静心听听,果然老当家的鼾如雷;都说他活脱得像一头猪,吃了又睡,睡了又吃!布庄烧了,准好憋了几天,这会儿倾肚而出、酣畅淋漓了。

  转而调口说吴畏,在潘家算是几进几出、赖人篱下了,李无香的女儿没贪着,触这霉头,倒让她要把家抄了,真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当然,这时的他准不定认为不是赖人篱下、几番进门触霉呢,准不定认为几番次踏雪寻梅呢!)!吴家准会让李无香搅得稀八乱。有人反驳道,毕竟畏子是老当家的亲外甥,李无香能不顾一丝亲情?……正在热闹地说着,听见有人哭着向潘家而来,都怕蹚这浑水,大房的一开溜,她们作鸟兽散了。

  进潘家的果然是吴畏母亲,叫屈哭冤,要找老当家的评理、主持公道。老当家的被吵醒了,眨了眨红眼,见二女儿哭哭啼啼的,抡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直打得她晕头转向的,又悲惨地叫了一声:“爹......”

  接着就受训:“又听谁调三斡四的?你这猪脑子也不好好想想,上了一回当又上一回不成?装得挺像的,嚎得跟杀猪般。外面听见了,说我潘仁恩养了一群好女儿,爹死了哭得噎气,全他娘的混账东西,跑来比嗓子的,等我死了再装这份孝心吧!有那么一天得认准了!认不准就锥脑子问问潘家人来报丧了吗?燃起爆竹了吗?支起棚子来了吗?请来吹打班子吗……”

  他抬起手正要扇上去,见女儿脸上泪水涟涟,沉默很久,才道:“出啥事了?”

  她忙跪在床前,恸不由己,哭得背气。

  他长叹一声,道:“我死了你哭得这么卖力我没白养女儿。准是家里养的牛又丢了,做爹的是连一头牛也不如哇。”

  她抬起头,哽哽咽咽道:“比丢了、牛、还惨、呢!”她泣不成声,眼巴巴地望着他。

  老当家的暴喝:“哭能解决问题?死人了也得说一声吧!”

  她终于道:“爹,你不做主我家就完了!潘家烧了布庄怪罪咱畏子,李无香,哦,嫂子带着一帮人要拆房,要霸占我们的山和田地呢!爹,她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还咋活呀?呜呜……”她伏在床头哭了一阵,没听见他做出一言惊堂的举措,没听见他说出一言震后的话,甚至没听见他搭讪,抬起头来见他连眼睛也觑上了,推了推他,道:“爹,这事你不能不管呀!你再不搭话咱家的檩子都要托回潘家了。一家人分开过才几天呀!有你主场,一家人有事好商量……”在他肩上又推了几下,“你老是知道的,庄稼人家没有田地还有啥奔头?你老一句话至少能让她心里打个颤的。”

  他还是没睁开眼,叹了一声,才道:“我瘫在床上咋管得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啥样人?受别家欺负我还能煽动各房愣头愣脑的去助助。可你说的是啥事呀?我吃喝拉撒都指望着别人,连一个小豆子都支使不过来,我在潘家算个啥?没用的破篓子都不如哇!说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得依靠她。丢了牛我还能补三瓜两枣的,牵扯到这么麻烦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她不说话了,趴在地上一直哭泣。老当家的劝她回去,最后把她骂走了,说等李无香回来别砸了自个小小、浅浅、粗糙的饭碗。

  吴家正发生的事不述也罢,后房上演的从一侧面可以看出个梗概,甚至能听见皮肉分离时所发出的砉砉声、筋骨剥脱时发出的咔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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