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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戗专橫翁叟发声 循本善稚童撑伞

小说:梅林潘家作者:萧涌字数:5381更新时间 : 2016-06-11 10:04:32
  自偷油后,小月仍然生活在恓惶不安的情堵中,这不仅仅担心李无香的发现,更怕老当家的那一双灼灼发亮而在身上搜索什么的眼睛,还有他透着霞光的紫赯脸膛上那种痴呆似的笑同样让她心悚不已。久而久之,他的这种形情吞噬着她的梦境,像鬼怪一样摄取她的魂魄,几度在恐惧中被惊醒。这真是如恶梦般旳生活。为此,都不敢单独进入后房,每天必定与小枝同宿同起。

  在潘家过度的紧张,让小月身心疲惫、寝食不安,更对六房的及其它女人表现出过分亲热的举动。女人们也对蜡黄头发、高挑削瘦的身材、还有较好容貌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的小月愈加喜欢了,同样亲昵地唤在口上。一个弱小、不深谙潘家的小月才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每天缠着潘家人问梅林的梅子红了吗?

  小月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洗一堆衣服。小枝跟李无香上完香回来后就抢着洗衣服,使小月涮完马桶后倒无事可做了。李无香见她妥帖舒服的神态,就勒令她端水进去给老家当的的洗漱。这事对小月来说是心里的红线、雷区,因此磨磨蹭赠的,又催小枝。

  李无香对她斥骂不休,容不得她怠慢一秒。小月嘟着嘴走向后房,想着他诸种不端,怯得双脚酥软,手上一盆水直晃荡,脚步迈得更慢了。

  “哦!小月来了,快端来呀!”老当家的招着手,脸膛上的笑更灿烂了。老当家的只穿了条大裤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别看他已过花甲之人,由于养在深宅之中、不驻风霜、养料又到位,除了鬓上有少许白发外,绝瞧不出他的老态,这里显露出雄壮,那里勾勒出伟岸,真可谓老当益壮、正当年呢!

  “来呀!”老当家的拍着床板叫道。小月木然地、大步迈上去,水直泼在脸上,把盆放在床前的方椅上,转身要逃。老当家的扯住了她的一只臂膀,另一只手掏出一只月饼往她兜里塞,道:“还愣着,给我拧拧毛巾。”

  小月像木偶一样被老当家的支使着,叫擦脸她就擦脸,叫抹身她就抹身......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直到“嘭”地一声,盆掉在地上,她才陡然惊觉,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一瞬间,李无香循着声音,嚷嚷着从外面奔来,老当家的才极不情愿地拉上被单盖住身体。而小月一时没了依附,一屁股就瘫坐在地上。李无香一进来,叫道:“水都流到床底下去了,水帘洞呀!这是咋了?”

  老当家的拍着床板,先声责斥:“你说咋了?指派这样一位毛手毛脚的服侍能不出岔子吗?都这么久了,你连个丫头都没调教好,你还能干个啥?整天听你嚆嗓子,一刻也不让清静,不过是个假把势,你这样怎服众治家?”

  李无香哑口无言,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指责?在老当家的催促收拾场面时才如梦方醒,拽起床边的小月,另一只手就掴了她一下,骂道:“就打你这样的贱胚子!一盆水都端不过来,潘家养不起你这样的白食客,你吃多少我就要榨出你多少力,养头牲口还讲究不喂还唤呢!”

  她抓住小月的领口一拨动后,小月又重重地栽在了地上,顺手拾起床脚边水中的月饼揣起来。外面闻声,匆匆赶来的小枝,还没进房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见小月受罪,手足无措,只能以泪洗面了。

  小月自个、独立地站起来了,怒目而视。李无香迅速地伸出了手,到底只在她头上戳了一指,叫道:“你瞪,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当尿泡踩。”

  老当家的又发话:“哭嚷个啥?外面听见了还以为我怎么着呢?这成何体统?还不给扫扫。”

  “你听见了吗?”李无香转身去拎小枝的耳朵,骂道:“还嫌不够乱,还哭!看我不拧死你,贱胚子,没怎么着就丧脸泄泪。”

  六房的从畴里干完活儿回来,老远就听见潘家吵吵闹闹的,不敢往回走,却又不得往回走,在门口听见李无香在骂,老当家的在嚷,还有人在哭;她就大惊失色了,心想:准是谁把那碗油的事给供出来了?再探听片刻,越来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暗忖:各房的心力不齐,或隔岸观火,或幸灾东祸,甚至是落井下石。思量再三,决定还是自个先认个错,要骂要罚、要杀要剐就由李无香。由此,一莽撞,跑进了屋,进门就哭喊道:“婶呀!我也是犯糊涂了,再也不做这蠢事了,我知道错了。马有失蹄时,虎有打盹日,你怎不能不让人有犯浑的时候吧?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上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更何况每日拉撒的。”

  嘿!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房里人一时都懵了。李无香双眼瞵着她,叫道:“你又搅和啥?凑热闹,耍把戏呀?”

  六房的愣怔一下,转而觉得偷油的当事人、见证人都在呀!又嚎道:“婶呀!你原谅我这次吧!菩萨昨晩对我都说了:改过了就是好人。我也只犯一个小错,没犯罪呀!济济一大家子,眼对眼、鼻冲鼻的,你要树威治家的,那你咋罚我都行。”

  听着听着,李无香觉得蹊跷,倒不露声色了,待她住了口,平静道:“你犯了啥错自个交代吧!看各房的饶不饶的?我知根知底,掌事的总脱不了干系,让各房的骂我好了。”

  六房的丈二和尚似的,反问:“啥知根知底的,不就是油吗?”

  李无香乍然道:“啥油?”

  “茶油哇!”六房的更加糊涂了。她见小月一副倔犟样子,心想:难道没告发自己?

  李无香如刀一样犀利的双眼始终没离开过六房的脸,见她有疑惑之色,紧着道:“你说清楚。”

  六房的觉察出不是那么一回事,赔笑道:“婶,你知道、小月、吧?没我啥事。”她这才看见床底下一个盆、一滩水,知道闯祸了,忙挡着走向小月的李无香,喃喃地叫婶。

  李无香推开六房的,拎起坐在方椅上的小月,冲道:“你是不是偷油了?”

  六房的噬脐莫及,首先在意的是自保,不停道:“婶,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

  “六房的,你别多嘴,我要她自个说出来。”李无香双手反剪,身挺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瞥了老当家的一眼,道:“这是一毫一厘早明了的。”

  六房的呆若木鸡,一双眼紧紧盯着小月。事已至此,小月望向李无香,低声道:“我前几天是舀了一碗油。”

  “老当家的,听见了吗?”李无香转过身来,叫道:“一碗油哇!”她本想搬出他这块“老招牌”对小月、各房的、甚至对整个潘家来一个大手笔的修理,以提醒或恐固自个在潘家的威信、地位,可老当家的安静地睡着了一样。李无香瞪了他一眼,继续审问小月:“你偷这么多油干嘛?”

  六房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又缠上去,道:“婶,你听我说。”

  这时,李无香岂容她插喙,上手就对她一推。六房的撞在床架上,还赔笑叫:“婶。”她见小月神色浮游,忙打住了口,转而对小月道:“你可要说实话,跟各房的没啥关系吧?”

  小月就梗着脖子,大声道:“我腿伤了,舀油敷了敷。”

  “你哪伤了?”

  小月把裤筒提起来,果然她的膝盖旁有一手掌大的伤疤,已经溃烂的要冒脓了。李无香喝道:“这么小的一块疤用得了一碗油?把你炖了也用不了哇!剩下的呢?”

  六房的双腿软了,盯着小月的嘴巴,准备跪地求饶了,转而求救般地望着进来的各房的。这时老当家的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李无香把小月抵在柜上,唾沬星子喷在她脸上道:“你说不说?”

  小月这才认真打量六房的一眼,旋而坚持自个用完了。

  一个伤口用完了一碗油,李无香当然不信,语气有所缓和道:“到底油哪去了?”

  小枝一直在抽泣,希望三头对案,拉扯了一下小月的腰衿,又瞟着六房的。小月用手一推小枝,身一扭,叫道:“我用完了。”

  看来小月不是霜打过的茄子,一捏就蔫!李无香气愤之极,拾起搪瓷脸盆向小月打去。“怦”地一响,脸盆结实地打在小月的脊棱上,她情绪一溃,终于嚎哭了起来,心怯地直后退。

  小月以双手护着脑袋,蹲在墙根;李无香手中的脸盆向她挥一次,她就大嚎一声。女人们的心纠结着,默默地走上来,有抹着泪的。李无香仍不停地挥着手,回头震道:“你们这群东西,想造反不成?”

  六房的不能睹目了,扑上去紧紧掰住了李无香手中的盆,哭道:“婶,你饶过小月吧?她还是一个孩子,都是我做嫂的不对。”

  李无香撞开六房的,转手就是一脸盆。六房的栽向立柜,稳住了身子又扑上去。

  四房的背后被大房的捅了一下,迈上去拽住了六房的,叫道:“你是不是看见她舀油了?你咋不早告诉婶?”她回过头来,赔笑道:“婶,你别上火,我也是才知道的。这济济一大家子在一起,短手短脚的就得削。不削不乱套了?”

  二房的和三房的接手把六房的拽出去。可六房的哭道:“嫂哇!你们咋不救小月?她可是受......”女人们捂住了她的嘴,推出了屋。

  老当家的眯缝着眼,自言自语一样道:“该收手了。又想杀鸡给猴看?潘家可只有我一个属猴的。”

  李无香还不解恨,用力对小月一甩,随手把盆掷在地上,双手叉在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枝泪水不断,但这时没忘抖激灵,要把小月推出去。小月还犟着不走,更是恸哭不已。李无香戳指着小枝,斥道:“你总是袒护着,惯出了她的性子,现在咋样?偷油了吧!”

  小枝委屈地哭了起来。终于,老当家的暴跳如雷,拍着床板,喝道:“哭丧呀!我潘仁恩还没有死呢!滚,都给我滚。”

  李无香捋起袖子,把小月拎出去,交底道:“啥时候把油交出来,啥时就进潘家的门。”

  她向小月的腿腕处踢去。小月腿一弯,跪在了石阶下,泪旋即打湿了地面。

  接着,德子一拐一瘸地走出来,叫嚷道:“都啥时候了,叫人吃不吃饭了?潘家人都死绝了,没有烟火了?死人也要三炷香呀!”

  李无香气汹汹地疾步上前,对他厚实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德子一趔趄,退了几步,稳住了后,高高地举起了拳头。李无香一步步向他走近,眼睛望着天空,转而静静地候着。德子终没有砸下拳头,当看见她眼眶湿润了时,一瘸一拐、摇扇子一样遁回了房,许久没出声息。

  李无香转过身来望着哭泣的小月,迈出门坎后怔在当场,转而跩动着沉重地步子向里面而去。

  不知何时了,黑狗摇头摆尾,对着小月狂吠不已。小月仍跪着,双手放在膝头上,头枕在手臂上,一直在哭,哭得有顺、有板有眼,哭得沙哑、凝重、哀伤、悲切,偶尔还哭一声娘。狗也是由她哭而吠的,也许比不过她而兴致索然,转而亦回屋里了。

  天上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隐没在云中,闷热得没有一丝风,梅林上一群鸦鹊喧阗着。没过多久,天更阴暗了,黑黢黢的云阵从东徂西,掠着梅林排山倒海向潘家这边涌来。地上也有风了,能拂动小草,吹动落叶了,能旋起衣物了;一会儿,呼呼作响,成橫扫席卷之势。“噼啪”一个霹雳之后,开始下了第一泼雨,地面湿了,腾起一片热气。雨越下越大,注入屋檐下的水成线了;阶沟里有水了,细而粗,缓而急,一波追逐着一波。小月的头湿了,背湿了,浑身湿了。哭声渐小,雨声渐大,雷声不断。畴里的蛙叫了,渐多了,有调了,成曲了,高低音切换,又成美声了。梅林上的鸦鹊又叫了,更嘈噪了。

  小豆子撑着伞,迈过门坎,踉跄着下了台阶,走了过去,忽闪着眼睛望着小月,甜甜地叫道:“小月姐姐,下雨了,我给你打伞。”

  小月的哭声又盖过了风声雨声及蛙鸣鹊噪声,在风雨中奏起了千愁百怨的哀鸣。

  据说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或听说的潘家女人当即就哭了,男人也流泪了,在他们经历过的岁月里还真没有听见过小豆子这么剐心的话语(或者说在沉重的生存压力下麻木了,是后辈血液的天真唤醒他们的良知去感应生活中的真善美),在他们永生的记忋里都是不可磨灭的烙印。

  几十年后,我奶奶(五房的)给我讲叙小豆子这个举动时,我的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了,我的思绪也好像置于那悲伤的雨中,我的心灵也好像能撬开小豆子稚嫩话语的真谛,我的情感好像能读懂小月那颗哭泣的,我的血液好像能渲染那时晦暗的天......这难道是一脉相承的情结?就是我写这些文字时,我的泪也打湿了字迹,想必这真是一脉相承的情结。

  对于只有两岁多的小豆子来说,这肯定不是一种义举,更谈不上有一颗怜悯之心,这是他幼小心灵对新鲜世界中事态的一种悟性:下雨了就要打伞,小月姐姐在浞雨,他就去帮撑伞。他这举动纯粹是诱发于对未知世界的一份好奇心,说明白些他就是觉得好玩而已。

  然而他这简单的举动是对潘家人、特别是对潘家男人的一种嘲讥。潘家人是哭了,流泪了,心里也像马蜂蜇一样的痛,可谁也没跑进雨中把小月抱回屋。就是因为潘家有像马蜂一样蜇人的李无香,也许当时潘家人更忌恨她而已。

  雨下得更大了,小豆子还在撑着伞,更是极力护着小月,他自个被雨浞湿了。雨珠从他头上顺着脸颊滑下来,抽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抹着睁不开的眼睛,脸越抹越黑而成小花脸了。再伸出手托着顺瓦槽、房檐注下的水,往嘴里“吧嗒”地吮吸着,越吮越欢,小巴掌不停地拍着小嘴,转而望着屋里的潘家人“咯咯”地笑起来。

  小豆子双膝耸痛了,腿也站软了,转而蹲在小月的旁边,一双湛蓝的眼睛到处张望着。手中的伞也晃来晃去,嘟起了小嘴,丧着脸要哭了,求救的眼神望着屋里的人,却不肯离去,因为心里担心着小月姐姐还在浞雨(不知道他幼小的心灵是否对大人发出为何无动于衷的喟叹)。到底一个霹雳在雨中炸开了,小豆子忙丢掉伞,哭喊着向屋里跑去,腿下台阶一绊,摔在墀面上,张着双手望着娘。

  被五房的抱起的小豆子哭得伤心至极,仿佛要把潘家人叠加、埋藏在心里的情绪全倒腾出来。而五房的重重的巴掌扇在他的小屁股上,恫吓道:“哭,还哭!”

  各房的摁住了哭喊着要冲进雨中的六房的。六房的极陌生地望着她们,哭道:“你们还看得下?有啥事我担当。”各房的望着大房的,哭声渐起了。六房的不停地摇头问道:“这是咋了?你们都咋了?潘家人都咋了?”

  大房的轻喟了一声,缓缓地抬起头来,沉声道:“六房的,就听我们一次。我来潘家的时间最早,啥都比你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她语气哽咽了,稳了稳,又道:“呆会儿啥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她真诚的表情,六房的心里说,真的吗?

  她们紧靠在大房的身边,守望着平安的到来。

  风似乎没有了,天也敞亮了,雨却没有停,仍然平和、均匀地下着,传播在雨中的只有酣荡淋漓的哭声。小月还跪在原地,头抵在地上,身子蜷局着,哭一声就振颤一下,转而哭声渐小而身子振颤更频了,再而没有哭声而身子抖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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