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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荼靡

小说:不知先生少年行作者:不知老先生字数:4939更新时间 : 2021-03-15 17:14:00
“孩子,现阶段来说,我确实比你‘懂’更多东西。

  可我也是越活越发现自己的无知,世界之大,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涉猎所有讯息。

  好在我很擅长原谅自己,并不会因此而觉得丢了面子,我希望你也可以。

  这世界上拿知识装逼的人很多,能创造出新东西的却很少。

  所以去思考些新玩意儿吧,人们会记得算出圆周率的人,而不是背圆周率的。”

  ——梁续(2021)

  

  人的心啊,一旦见了市面,看了风尘,便散了。

  

  这所八道的中学,课间没有咖啡香气,操场上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子,球框也直接被封上了。

  而这里的差生,也没有老师找去谈话,倒是自由很多。

  

  初来时,韦方俊强撑出一副品学兼优的样子,可一临到考试,还是露了怯:

  成绩直逼倒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插班生,不像是什么好鸟。

  

  偏偏这个时间,曾经的“光辉事迹”也传了过来。很快,班里的混混儿们便找到了他。

  “你叫韦方俊?”

  “啊。”

  “狼台二中来的?”

  “嗯。”

  “你是不是外号叫骚俊?小实验八班的?”

  韦方俊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引起了很多学生的兴趣,他们从教室后排的角落里插过来,围在韦方俊和混混儿们四周。

  “骚俊牌答案?”

  “实验班儿老大?是你么?”

  

  韦方俊有些羞愧的点点头,那天之后,这些本乡本土的混混儿们倒是很开心的将韦方俊纳入了集体。正所谓“忠义之乡”,滴水恩涌泉报的精神大家还是有的,这个当年及时雨一般的的“风云人物”,很快便成了他们的中心。

  韦方俊带着一身的“传说”和高级些的腔调,终日跟着混混儿们泡在网吧里面,习惯性的在那里坐到晚自习下课的时间。

  他会给他们讲在二中时候的事情,市里的吃喝玩乐,怎么买手机,怎么泡外校妹子。每每讲起,都让这些土气很多的学生们瞪圆了眼睛。

  而冬天来临后,他通常会在网吧出来时,将占满了烟气的外套丢到了雪地上,拖动几下又拿起来甩了甩,重新穿回身上,回家时味道便会小很多。

  

  狼台的那次分别后,一个月的时间里,吴越和梁续都毫无悬念的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原斌也飞回了大连。

  韦方俊知道这一年的成绩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但回家时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做好了搪塞的准备。

  

  却不容得他打马虎眼,只扒拉了几口饭,父亲就放下了碗,用指节将红木纹的贴皮的餐桌震的山响。

  “多少分?”

  韦方俊将最后一口炸黄鱼咽进了肚子,做好了挨打的打算,“四百——”

  一双筷子飞到了韦方俊的脸上,而后是饭碗落地的声音。一只手狠狠的刮在韦方俊的后脑勺,一次又一次的拍着。

  “你他妈还有脸吃饭!”

  

  父亲骂骂咧咧的离开了饭桌,转身走到狭窄的客厅里坐下,把电视按开,看起了新闻。母亲也没了兴致,叹了一口气之后,慢慢将碗筷放下,背对着饭桌,偷偷的抹着眼泪。

  韦方俊静静的坐在饭桌上,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剩下的晚饭时间,带着杂音的市领导讲话声不绝于耳。

  

  他有些苦闷,他一直觉得高考不应是唯一的出路,父母的眼界,也着实并不宽广,看不到这外面的大好世界。

  可这又能怎样呢,他的父母又不是高晓松李开复,他们能见过最伟大的人生成就,也就是市电视台和县电视台里面那几个“大领导”。他们对于世界的理解,并不是韦方俊能决定的,但却决定了他的生活。

  即便他再不屑那些规则,他又能怎么证明自己会有更好的未来。在这座“官本位”的大省里,连高考都不灵的人还敢放言有更高的成就,妥妥的痴人说梦。若是家里有三两个孩子,也许还有赌赌气的资本,但这一代人,早就逃不出宿命了。

  

  “当初就说不让他去,你看看现在!”

  父亲用手指着母亲的背影,开始了埋怨。母亲的肩膀看起来一抖一抖的,韦方俊看了也有些心疼。永远都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做没做好的事情,却要牵动着整个家庭的鸡飞狗跳。

  “我有什么办法!”丈夫的话成功让母亲有了爆发的理由,“当初你没同意是怎么着?现在没学好赖我了?我能替他去学?我去把学校坐穿了,知识能进他脑子里?他就能考高分了?当初我就说弄个房子陪读!你要不是心疼那两个钱,能有今天?”

  “你说这些还有个什么用!”父亲一摆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母亲的理由仿佛刺痛了他的尊严,他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咳嗽起来,拉过垃圾桶将痰抿在里面。

  “妈的我去听都不止考这么点儿,你别去了吧,你还复读什么啊!”父亲回头瞪了韦方俊一眼。“你出去混吧,什么王八玩意儿,上三年才考这么点儿。”

  

  “你们都厉害,都厉害,”韦方俊有些没了耐心,小声的嘟囔着。

  “你说什么!”父亲站了起来,嘴角微微的颤抖着。韦方俊只好赶紧把嘴闭上,安静的保持住忏悔的姿势。父亲见自己的威信还在,才没好气儿的骂了两声又坐下,拿着烟的手在空气中指指点点,留下一条波浪状的烟气。

  “好的一点儿不学,竟跟些小流氓学得流里流气的,没出息的样子!”

  

  韦方俊痴痴的盯着眼前还剩半碗的白米饭,里面还有些炸小黄鱼的渣子。头顶并不漂亮的灯发出冷的让人心寒的微弱白光,用肉眼可见的频闪照下来。

  桌子旁阳台的门框和窗户,好久以前斑驳的绿漆。七八个不知是哪年哪月的红色白色塑料袋,装着不知道何时过期的干菜和咸鱼,被夹在窗户与窗外密密的防盗网的间隙里。随着每一阵能听见的风吹过,露出栅栏的部分便会迎风飘曳起来。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出去,依旧是一栋一栋矮小的,颜色不一的矮楼,方形的窗户里也亮着暗淡的光,同这一间一样。

  

  三年前走出去的时间,餐桌旁满家都是喜气洋洋,现在同样的一张桌,三个人,确实说不尽的苦楚。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寒酸,破败,似都在提醒着他父母对于他的失望。

  有时候他真的很难理解这些父母,在这个“欣欣向荣”的十年里面,有多少个二三线城市的家长因为孩子成绩的问题,将四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面塞满了抱怨与怒气。明明是曾经捧在手心的心肝宝贝,万般宠爱之下长大,注定要陪伴后半生的孩子。只是成绩的不理想,所有的亲情,信任,期待便都瞬间崩塌。这赌注太重,压得十人喘不过气来。

  

  父母们也冤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什么都给孩子最好的,竟也成不了大人物的父母。这种抱怨十几年之后便会倒过来,孩子们会发现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只可惜并不是大人物家的孩子。直到他们又变成了新的一批父母,他们宠溺着孩子,赋予他们所有的期望,直到他或她的学习,不再让人满意。

  都是人生一程的主角,谁甘愿做映衬他人的分母。可这一切,本该如此么。

  

  “我没交流氓——”

  韦方俊脖子有些酸了,斜着头叹了口气。

  “你还顶嘴!”妈妈抬手又冲韦方俊的脑袋来了一下,“就你这个态度,多一年时间也没用!别念了,你滚吧!”

  “烂泥扶不上墙,”父亲跟着嘟囔,又转回头看起电视。

  这长久的僵持之中,自然还是做儿子的败下阵来,生而为人,有些东西背负起来便不能抱怨什么。韦方俊心里烦闷,披上了外套,快步在父亲反应过来之前走出了家门,将门狠狠的甩上。

  

  夏夜沉闷的小巷里,他走了好久,趿拉着拖鞋,一直迎着风走到了五条街之外的海边儿。有老妇人们拿着煮好的小海螺儿在卖,她们坐在马扎上,绿布头巾围在脸上,手揣在一起。零零星星骑着小自行车们的孩子穿过,用土话无忧无虑的叫嚷着。

  他很想搞明白脑海中的千千万万个问题,大城市又有什么好呢。梁续嘴里说的北京,也无非只是多了些漂亮衣服,多了些好吃的吧,又有什么差别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关心他能去哪,却不在乎他想怎样活着。

  

  他看着漆黑的海水,那是不结冰的江湖之水流向的地方,在没有游客的季节里丑的像个黑洞,似是有无数个不开心的人在下面呐喊。

  这黑暗中包含着太多的扭曲与不公,他很想用时间来证明父母片面的想法,出走半生,不再回来,而后在他们临终之前跑回来冲着他们的耳朵喊:你们都错了,我用我的几十年告诉你们,你们都错了!我并没有过得更开心!我不会自己飞不动,下个蛋逼着他变成鹰!

  想到这些的时候,心中竟然反倒宽慰了好多,他知道自己最终不可能真的用一辈子时间去印证父母的错误,只是稍微好过了一些。

  

  回家的时候,父母房屋里的灯关着,想必母亲已经因为难过早早睡去了,父亲依旧坐在电视前抽着烟。韦方俊没说话,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拿起书本看了起来。

  父亲又推门走进了他的房间,踱了几圈,似乎想找坐的地方,又实在不大合适。最后只好靠在了韦方俊的床边儿,用手撑着床,想说话,啧了几遍嘴又说不出来。

  韦方俊不想搭理他,静静的盯着那本根本看不进去的复习资料。

  “俊俊啊,”父亲的声音不大,紧紧盯着并不回应自己的韦方俊,“我知道,你不理解,我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也不理解。我也知道你聪明,就是不想学,但是——”父亲的语气中多了些哽咽的停顿:

  “但是没办法啊,有什么办法啊?现在不考大学,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啊。你要是恨我们啊,你就恨吧,但你别拿自己的未来赌气。你是个男人了,爸就和你,男人与男人之间谈谈。”

  “我就说一点,你现在遭的这些罪,你要是走不出去,你孩子就得接着遭。把你所有忍受的东西,痛恨的东西,嫌累的东西,全都从头来一遍。你也看着了,咱家就这么个条件,也交了钱,给了你第二次的机会,但也就这样了。你可能看不起我,但你想你和你将来的孩子,也是这样么?”

  

  七月,他又坐在了一个新的班级里,这学校里复读的人不多,他本来生日就大,在这个班里竟然成为了“老大哥”。

  这里没人听过他的“传说”,他胖大的身躯就安静的窝在最后一排,心也慢慢静了下来。甚至慢慢的,又在好学生堆儿里面找到了另一种认同感。

  

  他开始每天习惯在睡觉前,幻想在大城市里手端红酒杯看着高楼临立于脚下的样子,这样才能安心睡着。

  他将手机锁在抽屉里,每天只看五分钟的信息。有时候背的困了,累了,便用笔尖扎两下胳膊,拔两根刚刚长出的胡子,便能多挺一会儿。

  到后来他甚至有种脑子满了的感觉,单词最后的几张,用了比往常多三五天的时间也背不下来。这种时候,他就把窗户打开,像他和梁续嘲笑过的傻子那样,一遍一遍的用力喊着,震得空旷的楼宇间,满满都是回音。

  

  新的班级里很快也开始了高三的誓师大会,与市里的高档学校不同,这里的学生对于高考有着更大的野心和更贫瘠的家庭。

  两个黑黢黢的面孔走上台,挥舞起手臂,唱起了“我的未来不是梦”。韦方俊往四周看看,七八十张相似的小脸儿,穿着整齐的校服,一个个撑圆了嘴巴,喊破了喉咙,眼神之中,是他们唯一拥有的坚定。

  这首歌跟着很多东西挤占了他从此后的心,也有很多东西淡出那里:那些关于成功的悖论,那些欢笑着的姑娘和诗,在年轻学生之间的耻辱感,那些他们告诉他的,关于江湖的梦。

  他只想离开这里,拼尽全力,甩掉这里的一切,走的远远的。

  

  他唯一的娱乐,就是趁深夜的时间,偷偷登上校内网,看看他们的动态:

  梁续住进了北京的胡同里,在双人的宿舍发着自拍,角度四十五,颜色调黑白。

  原斌的空间里,日志都变成了日文,除了与姑娘的合影,再也没有看的懂的东西。

  吴越在济南的第一年就进了学生会,时不时还来几首古体诗说说阳光与梦想,新建的微信里却是吐槽居多。

  这是一针强心剂,提醒着他离自由的距离。

  他们之间保持着某种默契,过年的时候,三个人都回了狼台,却没有人将他叫出来。他们明白,这几个月对他意味着什么。

  

  大年初三,父母早上一早便悄悄出门拜年去了。

  满街的鞭炮声再次将似睡非睡的他吵醒,闭关了一个星期的韦方俊终于在彻夜苦读之后,拿上手机走出屋子。

  路上的积雪合着过年时特有的□□灰儿和烧过的碎纸,他点了根烟,听着远处楼宇之间时不时的鞭炮回响,看着这又脏了几分巷子和土坡。

  他小心的慢跑起来,将手踹在羽绒服兜里,挑着雪厚的地方迈开步子。这一段时间又胖了不少,两边的头发也超过了头顶的长度,体力大不如前。

  他绕着楼,一圈一圈的消耗着体力,尽可能的将剩余的考点塞进脑中,冒出腾腾的热汗。右手的食指已被磨出了一个反光的大包,拇指上也有相应的一块光滑的凹陷茧子。只剩几个月了,那两所让父母“不大明白”的,湖南和四川的学校,似在向他招手一般。

  

  转身上楼,久未看过的手机却响了。

  韦方俊看着是个陌生的号码,以为是哪个远方亲戚的拜年电话,接了起来。

  那边传来了董艳萍的声音,这让他有些诧异。没等客套几句,董艳萍便神秘兮兮的让他加一个QQ群,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那天晚上父母睡下之后,他按照董艳萍短信里的数字加入了一个QQ群,随之又按照群里的信息又转入到一个群之中。

  几次跳转之后的群里,再没有跳转的提示。里面有齐刷刷的二十几个灰色的头像,并没有聊天的迹象。

  董艳萍见他进来了,便又打来了电话,她说有一笔生意要和韦方俊商量,一笔大生意,他熟的不能再熟的事情。

  

  他有些诧异,这种事怎么会找到自己,直到他看见了那一溜灰色中,有一串数字,和三个眼熟的字母——M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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