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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春啊青春

小说:不知先生少年行作者:不知老先生字数:5920更新时间 : 2021-03-09 16:36:00
“特逗的是,他们总是去和父母要意见。

  社会经验这玩意儿是最唬人的,要饭要到七八十岁,说起人生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说难听些,他们劳苦功高的一生,又见过几沓成摞的钱。大多数父母的经验本就也不成功,否则你们家为什么不是马云家。

  他们能教你的,只是怎么在失败的生活里假装体面罢了。不是年纪大的都是智者,老混球我认识很多。”

  ——原斌(2014)

  

  “每当我想起关于人本善恶的问题,我总会想起我的一位好朋友。他本是个善良的人,可我们的第一次相识却颇为意外……”

  原斌含着塑料勺子,开始低头念。

  梁续还是有点儿不开心的,他不是很喜欢自己的事情被人写到作文里,更何况是良善温和一面的。这与自己在二中“立棍儿”的愿景背道而驰:

  混混儿们不会屈从于拿着仙女棒的老大的,应该更“恶”些才好。

  

  可惜已经答应了,这点儿面子便只好放下,由着原斌来了。

  “论点有了,论据不够。”

  原斌念完后,吴越皱着眉头说,在学习这方面,几个人还是都听他和骚俊的。

  “你要不还是别写我了,”梁续又有些犹豫,大口吃了一勺思奇店里的香蕉船。

  

  也许是因为和韩国通航的影响,在那个喝咖啡还不普及的时代,烟台的大街上,突然开起了许多冰淇凌吧。街面儿上有名的是思奇和思派瑞,思派瑞的消费要更高一些,拿着作业来写的学生,还是以思奇为主。

  韦方俊看了下墙上的钟,下午五点多了,原斌这篇“众筹”出来的作文要快点儿了,这几天晚自习班主任会查岗。

  

  之所以能在下午时间出来,要归功于梁续常走的那条“捷径”。

  那是学校后面的一堵矮墙,最早是隔壁五班窦乃文告诉他的,就在食堂旁边。矮墙的后面是一小片儿三不管的垃圾场空地,飘着化工品的味道,专供小区堆垃圾和喝多了的人方便用。再往上走个两百多米,便进了不知名的居民区,畅行无阻了。

  这条密道相当重要,能解决他们不穿校服所招致的麻烦。

  

  山东是教育大省,为了让学生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动“歪歪心思”,校服的设计要求极其简单粗暴——雌雄莫辨:那料子像是塑料纤维压制出来的,表面有泡沫式的凹点儿,和布没有一分钱关系。中午放个屁,晚上回家脱下来,味道都丝毫不减。班里要是多出没人要的,就干脆扎上腿儿装饮料瓶子用,比普通的麻袋还要结实。

  直到多年之后梁续见过了一线城市的校服,才明白了漫友杂志里面咋那么多男欢女爱。在山东这不可能,指望着男生们对着女生面口袋一样的屁股产生遐想,简直是犯罪。

  学生们当然都不想穿,但作为孔孟之乡,山东人自古便懂得以人治人的好处:

  门口没有个正经保安,而是每天轮流几个初中生在门口检查。十七八岁的青年,众目睽睽之下被到自己肚脐的孩子拉着送到教务处,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因此这条密道很快成了几个人的必经之路,自习的时间里,校园中再也找不见他们了。

  “这逼玩意儿太假,要不你还是写骚俊得了。”

  “续哥我都写一半儿了,再忍忍,为了同志这么点儿都牺牲不了?”原斌皱着眉头苦笑。

  “帅逼你这交际面也不行啊,”吴越在一旁插言,“你说你写续哥能写出什么好来,除了装逼,他会个六啊。”

  “要不写写盖悦晖。”

  梁续突然来了一句,话本是调侃,几个人的反应却大大不同。

  原斌是羞了一个大红脸,喊着“滚蛋”仓皇摆手。他是将那天的事情告诉过梁续的,梁续嘴大,同桌吴越便明白了。

  事实上,原斌却羞于发酵这段关系,这世界上比考试还难的,便是这种早熟的女人。这女子已经通过略带危险性的含糊诱惑将自己控制了,手法高明又不费力,被这么控制住的还有好多人。

  而韦方俊看过来的眼神,则带着一丝微弱的晴朗。此时的韦方俊还没有走上他辉煌的几年,这种风云的女生,多半只是存在于玩笑里。

  

  原斌作文要写的,是几个人开始聚在一起的事情,发生在高二的第一季体育课。

  那时夏天总是温和的,得益于这座小城市常年的烟云笼罩和海上来的,连绵不绝的风,他们很少在学期初感到炎热。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几次体育课只是为了给素质教育面子,后面便没有了,否则应该会更加珍惜才对。

  

  队伍是按照高矮个排的,梁续驼腰拉跨站在倒数第二,吴越则是挺直胸脯的倒数第一。

  体育课最令人兴奋的,无非就是跑完几圈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吴越和大部分男生一样,等着打球。而旁边的梁续则看着有些困乏,他甚至穿的是牛仔裤。

  梁续是不爱这些运动的,说傻子一样,多出来的时间,他宁可偷着抽根烟。

  “待会儿当个替补吧,”吴越说到,他还是不能理解这个还比自己高一点儿的货,怎么完全是运动绝缘体。

  “不打,累。”梁续从嘴巴里挤出来三个字。

  “累啥啊,”吴越不满,“咋就这么虚呢你,中午回家没睡觉?”

  “没有,”梁续略带羞涩的说了句,“撸了一发。”

  

  吴越真的是服了,服了这个可以时不时比万哥还“坦荡荡”的货。也难怪,梁续在学习方面一窍不通,却对于“混混儿”学问天赋异禀,事事皆要叛逆。对于这些敏感话题,他便总是用百无禁忌来表现自己的浑不吝。

  吴越经常暗自担心起这个好友,从不敢想象,这傻子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待到体育老师一吹哨,学生们便四下散开。而梁续也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在学校里“混”,圈子很重要。梁续深知吴越这种官宦子弟,打架是不敢指望的,最多当个狗头军师。他真正倚靠的,还得是那些“问题学生”,不穿校服,弓腰驼背,角落里叼着烟一猫,让人避而远之的群体们,比如说窦乃文。

  

  他们平日里“工作”的地方,叫“大厕所”,就在学校最南边的一堵墙之下。

  为了上厕所单修个房子,只是为了解决教学楼里人坑比几百比一的难题。可实际上自从被混混儿们当成聚集地之后,已经鲜有不开眼的学生前来捣乱了。

  窦乃文此刻正将手伸进面前倒霉男孩儿的校服兜里摸索着,掏了半天,总算讲一个黑色的折叠屏手机掏了出来。

  “诺基亚啊,”窦乃文拿到眼前晃了晃,“充电器带了么?”

  “有万能充。”身后帮忙的搭言道,窦乃文听罢将手机揣了兜。

  “哥,真的,就两节课,”对面的“好学生”哀求道,“我放学拿不回去他们会杀了我。”

  窦乃文没答话,侧着脖子又在好学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分,看见了他脚上那一双雪白的AirForce1。

  “脱了。”

  好学生瞬间慌了,身子不住向后缩缩,“大哥,不是说好就手机么。”

  窦乃文咧嘴角轻笑一声:“脱了,借穿穿。”

  好学生无可奈何的低头解开鞋带,迟疑着,等待着,而后无可奈何的穿着袜子缓缓站到“大厕所”肮脏的水泥地面上。

  

  窦乃文将旧球鞋蹬下,顶着帮儿踩进那双反着光的白球鞋里。他抬头看看那好学生,果然是牙关咬紧。

  “CE,还挺心疼,”他嘟囔道,说罢狠狠的抬起一只脚,用力踏在另一只脚上。

  “啧。”

  不等好学生爆发,身后轻轻的一声,让几个人赶忙都直了直身子。

  梁续将肩膀斜靠在门口的矮墙之上,眯缝着眼看向这里:

  “逼养东西,好好双鞋。”

  梁续感慨完,从两个人中间的缝隙溜达过去,对着墙扯开裤链尿了一泼。他有意没再说下去,而是等几个人“注视”着他哆嗦完,才缓缓回身走到好学生面前。

  他低头将好学生套在时髦短袖外的校服理了理,手指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胳膊上愤怒却无能为力的颤抖。

  “小伙儿啊,以后别这么狂,”他说着将校服的两瓣儿拉链儿勾在一起,向上拉到了好学生的下巴,把那时髦短袖封死在里面。

  他拍了拍那张怯懦的脸:“滚吧,放学来拿。”

  

  两个“混混儿”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大厕所”,路过的学生们要不远远避开,要不就点头喊一声“梁哥”或是“文哥”。

  在操场旁站定,窦乃文双手踹在薄料的白色运动裤里,歪着脑袋问到:

  “漫画还有存货么?”。

  “操,你扔的你问我,”梁续一点下巴,这算是他学到的比较“混”的姿势。还有比如脑袋绕来绕去,用大拇指揉耳根后,手指正反两面捏个遍等等。

  

  丢了的漫画倒不是古惑仔,那时港产的东西还过于时髦,小城市的青年们根本没听过。被窦乃文扔了的漫画,是梁续高一时的经济来源,几本儿被拆成十几份儿的黄色漫画。

  与现在手机都能放小电影不同,那时的小书店书摊里,总是为渴望进步的青年们准备好了二十多一本儿的“学习资料”。梁续总在这种时候冲在前面,拿到书,往往会先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看一晚上,而后第二天和窦乃文一起用闭纸刀把书裁成八份。

  本来么,这些东西没必要看懂故事情节与脉络,只要看着爽,有利于身体释放就行。分装了,便会以零碎的价格把他们租给别的学生,五块看一天,看完交回来。

  可惜这种模式管理起来太费劲,往往传阅了几次,大家看的太专注,书本儿就破破烂烂了,干脆半卖半送。

  

  这一手还是给梁续赚了点儿烟钱和饮料钱。当然也出过状况,比如当初免费给窦乃文的一本儿,拆完钉错了,到最关键画面接的是翻译名单,那翻译的名字和他们班班主任重名,吓的窦乃文半夜直哆嗦,差点儿落下病根儿。

  

  上学期分班前,为了储备存货,梁续一次买了三本儿。其中最棒的是一本儿名叫“爆裂教师”的,想想就会大卖。于是晚自习一下课,便赶忙跑到五班去叫出来窦乃文,俩人偷偷在最后一排把书裁好了,商量着一个多星期的“暑假”谁负责藏书。

  哪想到往外走的时候,看似空无一人的操场,突然从背后远处的黑暗中穿出来一声大喊:

  “啊——”

  

  两个人想起平常擅长蹲在小树林里面抓早恋的地中海教导主任,瞬间炸了毛。

  “操操操操——”

  梁续抬脚就跑,慌乱之下直接把漫画往窦乃文的手里一塞。而窦乃文自是也不愿惹这罗乱,反应过来了便向上一抛,任由夏末的风刮走了那些劲爆的书页。

  

  再开学时,梁续始终战战兢兢的,好在还真没有人说起过这黄书漫天的怪异事件,心才慢慢放下来。也不知是那一晚的风将书页吹到了居民区里,还是暑假值班的老师怕影响不好,偷偷收走了。

  “擦,你先不仗义的,这下穷了吧。”窦乃文尴尬的笑了,说罢将脚踩在操场边的金属护栏上,观赏着“借”来的鞋子。

  “诶,老梁,该你了啊。”

  “嗯?”梁续将烟头掐死在地上,“说吧,哪个?”

  “你这实验班了,还好使么?”

  梁续轻蔑的哼了一声:“啧,这话说得。”

  “那边儿,”窦乃文用手指了指,“就他。”

  梁续顺着手指的方向看,那是一片灰色的塑胶球场,被午后的阳光晒得闷热,几乎可以闻见学生们身上散发出的汗酸味道。

  操场中间有那么一群踢足球的少年,当中有个高高瘦瘦的,穿的很洋气,在人群中奔跑着。

  “一嘴的普通话,阴阳怪气儿的,你们班儿的你自己拾到拾到吧。”

  梁续盯着他,点了点头,却没直接过去。

  直到窦乃文被跟班们叫走了,他还是没动弹。

  他在等一个机会。

  

  终于,球在自己的一侧出了界,梁续瞅准了那男孩儿来捡球的空档,轻轻抬了抬下巴。

  “诶你。”

  男孩儿抬了一下头,看着他。梁续记得这个男孩儿,虽然还没有说过话。他貌似很爱耍帅,话不多,却又藏不住的傲气。

  “我?”男孩儿抱着球指了指自己。

  “对,就你,小伙儿。”梁续将腰向前挺着,手又轻蔑的比划了两下,“说你呢,过来。”

  “怎么了?”男孩儿似料到不是好事儿,脸上多了些不耐烦。

  “你先过来,过来。”梁续将胳膊伸直,挑衅的弯了弯手指,“你先过来。”

  

  这就是原斌碰见梁续的故事。

  原斌最终还是把这个故事讲到了作文里,当然了优化了许多细节,许多老师们并不需要知道的细节,关乎到他们未来的细节。

  

  比如那天下午,梁续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很明白“混”起来的第三个要点,就是手下人要多。所以团结不来的,才会动手,但凡能围下来的羽翼,都要珍惜。

  特别是像原斌这种,还要在一个屋檐下待很久,看起来也不好惹的人。

  “一个班儿的是吧,”梁续低头看着他,“我记得你。”

  “怎么了?”

  梁续笑笑,“混的?”

  原斌警惕的皱眉看着他,不说话,眉头微皱着。

  “不混啊,那成绩行么?”

  原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梁续心中有了数,如何拉近两个差生的关系呢,很简单,梁续带原斌去见了一个人。那是他在分班之后拉入麾下的第一个小弟,一个又黑又壮的,傻里傻气的好学生。梁续递给他一张纸条,那上面写着原斌的电话。

  “以后英语和理科答案发他一份儿,自己人。”

  梁续转过头,一手指着这黑胖子,一手搭在了原斌的肩膀上:

  “这韦方俊,咱兄弟。”

  韦方俊抬起脸笑了笑,原斌对他有些印象,是个好学生。

  

  梁续他们这一代,亲历了整场通讯设备的变革,也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现在的孩子再看到打电话的那个图标,已经不明白那个两头鼓鼓的是什么了。

  最早登场的是身份的象征——大哥大,梁续的父亲在他小的时候给他展示过,最好玩儿的是把电池卸下来,捏一块儿面或者橡皮泥进去,便能抠出来一辆小汽车。

  而后是必必机,一个输入法现在都打不出来的词汇。曾经插卡电话亭和必必机是一个“发达城市”的标配,告诉中转台的人要说什么,对方便会在一个小屏幕上接收到。那是一种因不确定而产生的浪漫,当身上滴滴响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有人需要你了。

  再之后是小灵通,学生们最容易实现的目标,也可以叫它们“喂喂靠”。前两声喂是因为听不清,最后那个靠是因为实在听不清。那会儿还产生了话吧,一个也慢慢消失掉的行业,一群人聚在一个不大的小屋子里,和天南海北的人打电话,竟然真的总有话说。

  

  最后才有的手机,他们上学时,几乎每天都有新款发布,设计比现在要丰富的多。有的薄到可以做书签,还有的可以拧着用,甚至有的干脆把外形做成了各类玩具,似王小波在黑铁时代里发明的产物。

  新款和降价的消息,都印在报纸和传单上。红色的小格子,每一个方块儿上面写着手机的型号和加粗标出的价格。若是彩屏的,带彩铃的,能上QQ的,都会在图片旁边标出来。

  

  原斌当然也有手机,可是那老诺基亚每次来信息都会震个不停,十分危险。恰逢他久不露面的老爹发了话,但凡能及格一次,他就奖励一千块大洋。

  于是几个人便打定主意,在这张会打分的作业卷上下起了功夫。效果不错,隔天原斌便美滋滋的拿着一摞红票子跑了回来。

  一千块买几个大厂的时髦款式是不大够,但好在每家手机卖场前面,都有铺着玻璃匣子的二道贩子。虽说来路不明,但学生们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他用七百块买了个刚刚退出潮流的二手三星,款式叫做“心机”。

  可惜事情的影响远没有停止,原斌在语文老师的眼中大放异彩,以至于执意要当范文,让原斌上台念念。

  课间得到了信儿,梁续便早早的躲了出去,那天他在学校后面的厕所里抽了二十分钟的烟,而后又去食堂买了根烤肠来打发时间。

  

  身上暖洋洋的,他抬头看了看,这天气还真不错。风恰到好处的将云彩吹走了,阳光在排排围栏上,滑动着耀眼的光斑。阳光中的学生们很温暖,路过的女生头发微微飘起来,随着树叶一起摆动。空气里满是被晒燥了的尘土味道,和着吹来的,绿化带里枫叶的香气。

  他抬头望着天儿思考,多年之后还能不能回忆起现在的自己,自己的“立棍儿”大业,和此时眼前看着的一切。

  可是人生有趣便在于,一路走下去,往往只能记起些无序的碎片。多年之后他再回忆,并没有多少英姿豪迈,指点江山。那些记忆的碎片里只有一个影像,是那几年里,曾经在校园的廊道里路过一面镜子,他看四下无人,转头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的脸上写满了惶恐和平凡。

  

  虽说是对几个人都有好处的事情,但梁续却不这么想。毕竟成本包括了自己的“声誉”,以后班儿里不少学生都会觉得他“细嗅蔷薇”。

  他还是要早早把面子找回来,否则以后就不好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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