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对于放暑假，社会上分成两股势力。一批人认为暑假会使学生淡忘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另一批人则认为学生的生活不应只有学习，放暑假是应该的。不管怎么说，暑假都算是炎炎夏日里的一块绿洲，学生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复习预习两不误。当然到最后两不误的基本没有，两不顾的倒是一抓一大把。夜父夜母的工作似乎全年无休，夜钧寰没有苦行僧的意志，一根拐杖一个破碗就能出游，因此暑假的绝大部分时间只得窝在家里。
【英语做了没】【做完发来我抄抄】
【不是吧】【这才放几天假你就做作业】
【反正我也是窝在家里没事干】【还不如早点把作业做完】
【我一放假就去亲戚家玩了】【没动作业】
【……】
夜钧寰虽然早早开始做作业，可实在是不想做英语作业。袁音舜自放假起笔都没摸过，还不如钧寰，想来想去，想到要找柳笙言。由于两人关系较好，钧寰是心安理得地麻烦别人。
【那个】【你做暑假作业了吗】
【没耶】【怎么了】
夜钧寰觉得谈话到此结束不太合适，好比回家时撞见邻居，只打声招呼定然是不够的，一般还要拉几句家常，问些诸如“你吃了吗？”之类的话。
【那放假这几天干了啥】
【我吗】【我跟家人去重庆旅游了】
活了十几年，夜钧寰只在广州和老家两个城市来往徘徊。夜父说一家人曾经坐飞机去过厦门旅游，钧寰是不相信的，记忆中自己连玩具飞机都没见过，更别说飞去什么什么地方旅游了。要是有旅游的机会，钧寰第一个想去的就是成都，一是去参观参观武侯祠，二是可以让左诗雨领着自己进网吧打游戏。不，要去也是去网咖，听名字都更高级一点。
【诶】【你知道最近有一本新出版的书很火吗】
【什么书】【我不是很关注这些】
【不是吧】【你都不关注】【那还能有谁关注】
【所以是什么书】
【摆渡人】【听书名就有点神神秘秘的感觉】
【我看着像农村小说】
【什么农村小说】【这本书是英国人写的】
凡书籍出自洋人之手，在夜钧寰眼里都像拔了毛的鸡，怎么看怎么难看。
【要不这样】【你先帮我去买了这本书】【到时候我回来就可以马上看了】
【啊？】
【放心】【我回来会还你钱的】
【钱不钱倒无所谓】【你不是旅游吗】【干嘛那么急着买】
【没有】【我很快就要回广州这边了】
【那我到时候帮你去新华书店看看吧】
【好】【谢谢啦】
夜钧寰稀里糊涂接下了委托，毕竟女人的要求男人最难拒绝，何况还是熟络朋友的请求。不过想来柳笙言再快也不至于这两天就返回，钧寰便把委托放在一边，自己要先好好体会体会两天的暑假生活。
夜钧寰每天睁眼就是电脑，外加一部手机，一台电视。其实玩电脑时钧寰没那么多眼睛再去看电视，纯粹是开着当作背景音乐来听。钧寰像这样生活不到两天，心里已经有枯燥乏味感。比如说冰淇淋再好吃，一天塞嘴里二十个也不现实，你的胃首先就会抗议。再比如说有不停地抽烟来戒烟的，一天抽二十包，抽到看见烟便恶心，这烟也就借了。钧寰不想戒掉游戏，被迫去想出门到何处转转，因钧寰本身是不爱出门的。说是这样说，其实也没啥地方可去，在外面走着走着，自然而然是走到学校附近。
“帅哥，放假还来学校啊。”
“呃，没有，我过来这边走走。”
文具店的老板娘依旧如往常一样热情。夜钧寰本来想在隔壁买杯奶茶，结果别人家的老板也带着自己孩子旅游去了。
“那个，我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好喝的。”
“好喝的？这我可说不准，我这汽水，果汁，奶茶都有，看看你想喝什么。”
夜钧寰的眼神跟着老板娘望向那一排冰箱，里面的饮料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钧寰努力地搜寻，冰箱的最下面，整齐地排着一些玻璃瓶。一般的饮料都是透明的，白色的，橙色的，要不就是棕色的，这些玻璃瓶里的东西蓝蓝绿绿，像化学实验室里的溶液，让人不敢倒进嘴里。钧寰拿出一瓶蓝色的，瓶身上的英文是花体字，比书上看到的更加弯弯曲曲，怪不得粤语里把英文叫作鸡肠了。
“这个是什么？”
“这瓶啊，这瓶是鸡尾酒，你们学生一般不会买，我就让阿叔塞到冰箱最下面了。”
“什么味，好喝吗？”
“就是酒的味道，我也说不清好喝不好喝。”
“我要一瓶吧，多少钱？”
人总是对未知事物产生好奇心，蓝色的东西，除了天空就是大海，夜钧寰看着玻璃瓶里的东西，更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了。
“我要找找看，这东西平时很少人买，我都忘记了……啊看到了，十四块钱。”
“多少钱？这么贵。”
夜钧寰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掏钱买了这个小小的玻璃瓶，其价钱已经高于隔壁的一大杯奶茶。揭去围着一圈锯齿的瓶盖，一股蓝莓的香气，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钧寰没闻过蓝莓是啥味，只知道鼻子里满满的都充斥着果香，外加醺醺的气息，记得叔叔家里的白酒也有这种味道。以前偷酒喝时——说是偷，只不过是偷偷舔了舔瓶盖上残存的酒液，那阵辣劲直往喉咙里冲，漱过五遍口后才有所缓解。钧寰从此有了心里阴影，对酒敬而远之。
“舍不得喝啊帅哥？”
“我闻闻味道先。”
夜钧寰举起玻璃瓶之谨慎，给人感觉是在喝毒药，轻轻呷一口，吞咽后还不停地咂嘴回味。撇开用鼻子能闻到的果味，喝到的是一股凉的，奇怪的味道。钧寰觉得这兴许就是酒的味道，说不上好喝，说不上难喝，确实如老板娘所说，味道也就那样。没有奶茶的顺滑，亦无茶的苦涩，只凭酒的奇怪味道，让钧寰一口连一口地抿，不移时，玻璃瓶就由蓝色变成透明。
“这里有网络吗？”
“有的，密码写在外面墙上。”
夜钧寰的手机没有电话卡，离开无线网络，又没有打电话的能力，还不如一台大哥大。连接上文具店的网络后，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溃堤般涌出，原来是袁音舜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发来的消息。
【我明天回广州这边】【要不要去哪里玩玩】【你天天待家里对着电脑】【眼睛也受不了是不是】【人呢？】【喂】【在吗】
【在在在】【我现在人在外面】
【真出去了啊】【在哪】
【没哪】【也就学校对面】
【我就知道】【去那能干嘛】
【瞎坐着呗】【对了】【笙言叫我帮她买书】【你到时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北京路】
【买什么书】
【摆渡人】【跟你说你也不知道吧】
【你买了吗】
【还没】
【那就先别买】【等我回来再买】
【为什么】【要是你一直不回来】【我还一直不买啊】
【我都说了】【很快回来】【总之】【你等我回来再买】【顶多到时候请你吃东西】
【噢】
【到时候我叫你】【你就还是到学校对面等我】
夜钧寰本来有点懒得去的想法，现在买一本书得到两个人情，还赚好处，钧寰把肉眼可见的懒虫通通捏死，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寄希望于晚上睡觉通通压死。
【我明天下午回来哦】
柳笙言提前对夜钧寰汇报自己的行踪，钧寰答应买的书还没买，这下当事人要回来了，钧寰决定约起袁音舜，明天早起去书店。
【明天去书店】
【为什么是明天】
【因为笙言明天下午回来】
【哦哦】【好的好的】【那明天学校门口见】
夜钧寰虽说不爱出门，跟人有约定的话却守时，甚至早到三十分钟坐那等。这天第一次见识不穿校服的袁音舜，其形象无限接近于自己脑海里的社会青年。要不是这个人挂着音舜的脸，钧寰定是提前远离十万八千里不嫌远。新华书店汇聚天下各色人物，有像钧寰这样爱看书的，也有像音舜这样不爱看书的。音舜来到图书馆仿佛是来到超市，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好像书有新鲜与不新鲜之分。
“买什么书来着？”
“……”
夜钧寰没回答，用眼神示意袁音舜看他的手机。
“你带钱了吗？”
“什么意思，没带钱怎么买。”
“我给钱，帮她买。”
“为什么？Why？”
夜钧寰奇怪得蹦出外国方言。
“没为什么，我给钱你还不乐意是吧。”
“那当然乐意。”
《摆渡人》是热销书，被书店摆放在门口，俩人进门时没发现，在书店内部东看西找半天。最后是袁音舜提出去上厕所，才在眼皮底下发现这本书。
“三十六块钱。”
“三十六……那你再帮我拿一本。”
“你也看的吗？”
“偶尔也要附庸风雅一下是不是。”
“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
“随便啦，你懂我什么意思就好。”
夜钧寰一共拿起三本《摆渡人》，将其中的两本递给袁音舜。
“你的那本也给我吧。”
“不用，我的我自己来买。”
夜钧寰从来不嫌书贵，所谓“黄金有价知识无价”。
“接下来去哪？”
袁音舜从走出书店大门一刻，精神就没离开过手机，那两本书还是钧寰帮忙拿在手上。
“走，给她送书去。”
“送？送去哪？”
“送快递，当然是要送到她家。”
“你又知道她住在哪？”
“大概吧，你跟着我就行。”
时间接近正午，天上的太阳之毒辣，让夜钧寰认识到为何要放暑假，不过想来能免费搓一顿，还是被袁音舜领着上地铁。出了站，一片城中村地区，钧寰觉得刚刚坐的不是地铁，而是高铁，外面的光景与城市的其它地方大有不同，夸张点形容，有赶得上自己老家的资质。小轿车挡着自行车，自行车挡着行人，行人还是挡着行人。路边的流动摊贩比比皆是，卖吃食的，卖用品的，甚至卖花的都有，与正经的小店店主相比，摊贩们只是没有一片正经的瓦遮住头顶。这个地方要多乱，有多乱，可在乱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秩序，乱的秩序。想来音舜在这么乱的情况下，想找到路是很难的，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个小区的铁门。小区方圆几十米的地方仿佛净土，或者说，像是台风的风眼。
“应该就是这里。”
“你确定吗……”
“不确定也没办法，我站这等她。”
“那我？”
“你躲远点，那边，绿化带后面一排长凳，你上那坐着去，等我送完就走。”
在太阳下暴晒过后的长凳像烧热的铁板，屁股贴上去，下意识能听见滋滋滋的声音，夜钧寰把两本书垫在屁股底下，拿起自己的那本看起来。绿化带上的灌木丛一簇贴着一簇，钧寰所坐的这个位置视线全被灌木丛遮挡，看不见袁音舜那边的情况。炙烤了一段时间，钧寰突然意识到两本书都被自己坐在身下，音舜是两手空空。便赶紧拿起书，回到小区的大门口。看上去柳笙言还没回来，音舜正倚靠着小区的保安亭玩手机。
“书都没给你，你送个啥。”
“你过来干嘛，快回去。”
“你书都没在手上，怎么送。”
“这个现在不重要，你快回去就是了。”
夜钧寰把本该送的书塞给袁音舜，音舜却将两手背在身后，不肯去接。两人在小区的门口你推我搡，过路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两个人喝醉了在吵架。
“你们两个在抢什么？”
柳笙言背着书包，手里拉个行李箱走过来，袁音舜听见声音，几乎是用抢劫的动作把两本书夺到自己手上，再用双手递给柳笙言。笙言好像提前知道音舜会来似的，反而对钧寰的存在感到吃惊。钧寰把手抱在胸前，声称是因为一顿饭，上了音舜的当，被晾在一边。
“请吃东西吗，我也想吃，中午饭我都还没……”
“那就让他多请一个人……”
“可以可以，我今天挺有钱的，不过问题是去哪吃。”
“你们来的时候是坐地铁吧？”
“嗯。”
“出了站往这边的反方向走，有个麦当劳，不如去那吃吧。”
“你要不要先回家把东西放下，我们两个先过去。”
“那你俩先去吧，我还得跟我妈说一声。”
袁音舜用力扯着夜钧寰的衣服，钧寰真怕柳笙言一声令下，自己就被拖车那样拖走。笙言指完路，拖着行李箱进小区去了，音舜目送着，脸上露出激动的深情。钧寰本来想着把音舜请客的情报透露出去，好让他多吃点亏。没想到音舜乐不可支，走路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说的好，说的好，你都想到了，我怎么没想到。”
“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没事，总之你刚刚说的好，说的很好。”
夜钧寰在脑子里把自己刚刚说的话一句一句重新放一遍，既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特殊语法，钧寰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好在哪。不过袁音舜应该不会按这个标准来对自己说的话进行评判，要解读得往别的方向想。外国的面包好像就是要比中国的馒头高级，其价格也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钧寰看着店员身后的餐牌，现在有随意选择的权利，却犯了选择困难症，纠结不已。
“吃什么？汉堡，薯条，还是炸鸡？”
“别人女生都没来，你急个啥。”
夜钧寰侧过头，平视了坐着玩手机的袁音舜一下，又继续看向店员身后的餐牌。
“嗨，等很久了吧，买了东西没？”
“路不熟，找了半天，我俩也是刚到。”
袁音舜编瞎话的功夫不高，来的一路上全是麦当劳的广告牌，除非眼睛看不见，要不然真不太可能找不到这个地方。柳笙言站到夜钧寰身边，一齐思考吃些什么。钧寰轻轻地，简短地，又将音舜请客的事实强调了一遍
“说是这样说，但让音舜破费太多不是很好。”
“谁破费太多？”
“我说你啊，不是你请客吗？”
“啊，啊，没事，我听力有问题。”
袁音舜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突然就出现在两人中间。夜钧寰不明白，为何音舜总是换着法子跟柳笙言套近乎。两个人好像并不着急于吃什么，聊天的内容也早已跑出这家店门。夜钧寰心里其实早有想法，但看着这两人点个餐磨磨唧唧的，便先行回到座位上坐下，继续翻看起自己的那本书。笙言站了好久，兴许是真的怕音舜破费太多，半天没做出个选择，到最后甚至把选择权直接交出来。
“那就跟我一样吧，都吃这个板烧鸡腿堡套餐，这个特别好吃。”
“行行行。”
“夜钧寰！夜钧寰？你要什么？”
“我？薯条就好。”
“只有薯条够吃吗？”
袁音舜嘴上说着钱多请客，夜钧寰自以为看破柳笙言的行事缘由，评价为有大家闺秀风度。音舜想请两个人吃饭，两个人倒担心他破产，不知这是否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只买一份薯条很亏的，要不我也帮你要一份套餐？”
“哦，你喜欢。要的话要辣的，我吃辣。”
袁音舜一手端着一个板烧鸡腿堡套餐的盘子，夜钧寰的那份则由柳笙言端过来。钧寰看书入了神，笙言帮他把可乐插好吸管。送到嘴边，他也没啥反应，好像肚子真的不饿一样。
“他不喝我喝。”
袁音舜拿过柳笙言手里那杯可乐，咕咚咕咚吸入嘴。
“这杯不是我的吗？”
“那你就喝我这杯咯，反正都一样。”
好像，确实是一样的两杯可乐，我喝了你的，你拿我的来喝，确实无所谓。
“重庆好玩吗？听说是个很多雾的城市。”
“嗯，重庆叫雾都也叫山城。重庆的一楼可能是十楼，十楼可能是一楼。”
“什么意思，一楼不就是一楼，怎么会是十楼。”
“就体现重庆多山嘛，这边的一楼还在山下，那边的一楼就到山上去了。”
“这么好玩的吗？有机会我也要去重庆。”
夜钧寰依然保持吃东西快的传统，汉堡，薯条，可乐全部下了肚子，袁柳二人的汉堡还剩大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钧寰也没插上话的机会，还是继续看书。在书里的世界，钧寰的灵魂侍立在迪伦身旁，两个人跟随着崔斯坦，一同飘荡到很远很远，不知名的地方去了。等到离开麦当劳时，钧寰已经看完了整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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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你做暑假作业了吗】
【没耶】【怎么了】
夜钧寰觉得谈话到此结束不太合适，好比回家时撞见邻居，只打声招呼定然是不够的，一般还要拉几句家常，问些诸如“你吃了吗？”之类的话。
【那放假这几天干了啥】
【我吗】【我跟家人去重庆旅游了】
活了十几年，夜钧寰只在广州和老家两个城市来往徘徊。夜父说一家人曾经坐飞机去过厦门旅游，钧寰是不相信的，记忆中自己连玩具飞机都没见过，更别说飞去什么什么地方旅游了。要是有旅游的机会，钧寰第一个想去的就是成都，一是去参观参观武侯祠，二是可以让左诗雨领着自己进网吧打游戏。不，要去也是去网咖，听名字都更高级一点。
【诶】【你知道最近有一本新出版的书很火吗】
【什么书】【我不是很关注这些】
【不是吧】【你都不关注】【那还能有谁关注】
【所以是什么书】
【摆渡人】【听书名就有点神神秘秘的感觉】
【我看着像农村小说】
【什么农村小说】【这本书是英国人写的】
凡书籍出自洋人之手，在夜钧寰眼里都像拔了毛的鸡，怎么看怎么难看。
【要不这样】【你先帮我去买了这本书】【到时候我回来就可以马上看了】
【啊？】
【放心】【我回来会还你钱的】
【钱不钱倒无所谓】【你不是旅游吗】【干嘛那么急着买】
【没有】【我很快就要回广州这边了】
【那我到时候帮你去新华书店看看吧】
【好】【谢谢啦】
夜钧寰稀里糊涂接下了委托，毕竟女人的要求男人最难拒绝，何况还是熟络朋友的请求。不过想来柳笙言再快也不至于这两天就返回，钧寰便把委托放在一边，自己要先好好体会体会两天的暑假生活。
夜钧寰每天睁眼就是电脑，外加一部手机，一台电视。其实玩电脑时钧寰没那么多眼睛再去看电视，纯粹是开着当作背景音乐来听。钧寰像这样生活不到两天，心里已经有枯燥乏味感。比如说冰淇淋再好吃，一天塞嘴里二十个也不现实，你的胃首先就会抗议。再比如说有不停地抽烟来戒烟的，一天抽二十包，抽到看见烟便恶心，这烟也就借了。钧寰不想戒掉游戏，被迫去想出门到何处转转，因钧寰本身是不爱出门的。说是这样说，其实也没啥地方可去，在外面走着走着，自然而然是走到学校附近。
“帅哥，放假还来学校啊。”
“呃，没有，我过来这边走走。”
文具店的老板娘依旧如往常一样热情。夜钧寰本来想在隔壁买杯奶茶，结果别人家的老板也带着自己孩子旅游去了。
“那个，我问一下，有没有什么好喝的。”
“好喝的？这我可说不准，我这汽水，果汁，奶茶都有，看看你想喝什么。”
夜钧寰的眼神跟着老板娘望向那一排冰箱，里面的饮料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钧寰努力地搜寻，冰箱的最下面，整齐地排着一些玻璃瓶。一般的饮料都是透明的，白色的，橙色的，要不就是棕色的，这些玻璃瓶里的东西蓝蓝绿绿，像化学实验室里的溶液，让人不敢倒进嘴里。钧寰拿出一瓶蓝色的，瓶身上的英文是花体字，比书上看到的更加弯弯曲曲，怪不得粤语里把英文叫作鸡肠了。
“这个是什么？”
“这瓶啊，这瓶是鸡尾酒，你们学生一般不会买，我就让阿叔塞到冰箱最下面了。”
“什么味，好喝吗？”
“就是酒的味道，我也说不清好喝不好喝。”
“我要一瓶吧，多少钱？”
人总是对未知事物产生好奇心，蓝色的东西，除了天空就是大海，夜钧寰看着玻璃瓶里的东西，更想尝尝是什么味道了。
“我要找找看，这东西平时很少人买，我都忘记了……啊看到了，十四块钱。”
“多少钱？这么贵。”
夜钧寰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还是掏钱买了这个小小的玻璃瓶，其价钱已经高于隔壁的一大杯奶茶。揭去围着一圈锯齿的瓶盖，一股蓝莓的香气，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钧寰没闻过蓝莓是啥味，只知道鼻子里满满的都充斥着果香，外加醺醺的气息，记得叔叔家里的白酒也有这种味道。以前偷酒喝时——说是偷，只不过是偷偷舔了舔瓶盖上残存的酒液，那阵辣劲直往喉咙里冲，漱过五遍口后才有所缓解。钧寰从此有了心里阴影，对酒敬而远之。
“舍不得喝啊帅哥？”
“我闻闻味道先。”
夜钧寰举起玻璃瓶之谨慎，给人感觉是在喝毒药，轻轻呷一口，吞咽后还不停地咂嘴回味。撇开用鼻子能闻到的果味，喝到的是一股凉的，奇怪的味道。钧寰觉得这兴许就是酒的味道，说不上好喝，说不上难喝，确实如老板娘所说，味道也就那样。没有奶茶的顺滑，亦无茶的苦涩，只凭酒的奇怪味道，让钧寰一口连一口地抿，不移时，玻璃瓶就由蓝色变成透明。
“这里有网络吗？”
“有的，密码写在外面墙上。”
夜钧寰的手机没有电话卡，离开无线网络，又没有打电话的能力，还不如一台大哥大。连接上文具店的网络后，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溃堤般涌出，原来是袁音舜在刚刚那段时间里发来的消息。
【我明天回广州这边】【要不要去哪里玩玩】【你天天待家里对着电脑】【眼睛也受不了是不是】【人呢？】【喂】【在吗】
【在在在】【我现在人在外面】
【真出去了啊】【在哪】
【没哪】【也就学校对面】
【我就知道】【去那能干嘛】
【瞎坐着呗】【对了】【笙言叫我帮她买书】【你到时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北京路】
【买什么书】
【摆渡人】【跟你说你也不知道吧】
【你买了吗】
【还没】
【那就先别买】【等我回来再买】
【为什么】【要是你一直不回来】【我还一直不买啊】
【我都说了】【很快回来】【总之】【你等我回来再买】【顶多到时候请你吃东西】
【噢】
【到时候我叫你】【你就还是到学校对面等我】
夜钧寰本来有点懒得去的想法，现在买一本书得到两个人情，还赚好处，钧寰把肉眼可见的懒虫通通捏死，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寄希望于晚上睡觉通通压死。
【我明天下午回来哦】
柳笙言提前对夜钧寰汇报自己的行踪，钧寰答应买的书还没买，这下当事人要回来了，钧寰决定约起袁音舜，明天早起去书店。
【明天去书店】
【为什么是明天】
【因为笙言明天下午回来】
【哦哦】【好的好的】【那明天学校门口见】
夜钧寰虽说不爱出门，跟人有约定的话却守时，甚至早到三十分钟坐那等。这天第一次见识不穿校服的袁音舜，其形象无限接近于自己脑海里的社会青年。要不是这个人挂着音舜的脸，钧寰定是提前远离十万八千里不嫌远。新华书店汇聚天下各色人物，有像钧寰这样爱看书的，也有像音舜这样不爱看书的。音舜来到图书馆仿佛是来到超市，这个看看，那个摸摸，好像书有新鲜与不新鲜之分。
“买什么书来着？”
“……”
夜钧寰没回答，用眼神示意袁音舜看他的手机。
“你带钱了吗？”
“什么意思，没带钱怎么买。”
“我给钱，帮她买。”
“为什么？Why？”
夜钧寰奇怪得蹦出外国方言。
“没为什么，我给钱你还不乐意是吧。”
“那当然乐意。”
《摆渡人》是热销书，被书店摆放在门口，俩人进门时没发现，在书店内部东看西找半天。最后是袁音舜提出去上厕所，才在眼皮底下发现这本书。
“三十六块钱。”
“三十六……那你再帮我拿一本。”
“你也看的吗？”
“偶尔也要附庸风雅一下是不是。”
“这个成语不是这样用的。”
“随便啦，你懂我什么意思就好。”
夜钧寰一共拿起三本《摆渡人》，将其中的两本递给袁音舜。
“你的那本也给我吧。”
“不用，我的我自己来买。”
夜钧寰从来不嫌书贵，所谓“黄金有价知识无价”。
“接下来去哪？”
袁音舜从走出书店大门一刻，精神就没离开过手机，那两本书还是钧寰帮忙拿在手上。
“走，给她送书去。”
“送？送去哪？”
“送快递，当然是要送到她家。”
“你又知道她住在哪？”
“大概吧，你跟着我就行。”
时间接近正午，天上的太阳之毒辣，让夜钧寰认识到为何要放暑假，不过想来能免费搓一顿，还是被袁音舜领着上地铁。出了站，一片城中村地区，钧寰觉得刚刚坐的不是地铁，而是高铁，外面的光景与城市的其它地方大有不同，夸张点形容，有赶得上自己老家的资质。小轿车挡着自行车，自行车挡着行人，行人还是挡着行人。路边的流动摊贩比比皆是，卖吃食的，卖用品的，甚至卖花的都有，与正经的小店店主相比，摊贩们只是没有一片正经的瓦遮住头顶。这个地方要多乱，有多乱，可在乱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秩序，乱的秩序。想来音舜在这么乱的情况下，想找到路是很难的，好不容易才看见一个小区的铁门。小区方圆几十米的地方仿佛净土，或者说，像是台风的风眼。
“应该就是这里。”
“你确定吗……”
“不确定也没办法，我站这等她。”
“那我？”
“你躲远点，那边，绿化带后面一排长凳，你上那坐着去，等我送完就走。”
在太阳下暴晒过后的长凳像烧热的铁板，屁股贴上去，下意识能听见滋滋滋的声音，夜钧寰把两本书垫在屁股底下，拿起自己的那本看起来。绿化带上的灌木丛一簇贴着一簇，钧寰所坐的这个位置视线全被灌木丛遮挡，看不见袁音舜那边的情况。炙烤了一段时间，钧寰突然意识到两本书都被自己坐在身下，音舜是两手空空。便赶紧拿起书，回到小区的大门口。看上去柳笙言还没回来，音舜正倚靠着小区的保安亭玩手机。
“书都没给你，你送个啥。”
“你过来干嘛，快回去。”
“你书都没在手上，怎么送。”
“这个现在不重要，你快回去就是了。”
夜钧寰把本该送的书塞给袁音舜，音舜却将两手背在身后，不肯去接。两人在小区的门口你推我搡，过路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两个人喝醉了在吵架。
“你们两个在抢什么？”
柳笙言背着书包，手里拉个行李箱走过来，袁音舜听见声音，几乎是用抢劫的动作把两本书夺到自己手上，再用双手递给柳笙言。笙言好像提前知道音舜会来似的，反而对钧寰的存在感到吃惊。钧寰把手抱在胸前，声称是因为一顿饭，上了音舜的当，被晾在一边。
“请吃东西吗，我也想吃，中午饭我都还没……”
“那就让他多请一个人……”
“可以可以，我今天挺有钱的，不过问题是去哪吃。”
“你们来的时候是坐地铁吧？”
“嗯。”
“出了站往这边的反方向走，有个麦当劳，不如去那吃吧。”
“你要不要先回家把东西放下，我们两个先过去。”
“那你俩先去吧，我还得跟我妈说一声。”
袁音舜用力扯着夜钧寰的衣服，钧寰真怕柳笙言一声令下，自己就被拖车那样拖走。笙言指完路，拖着行李箱进小区去了，音舜目送着，脸上露出激动的深情。钧寰本来想着把音舜请客的情报透露出去，好让他多吃点亏。没想到音舜乐不可支，走路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说的好，说的好，你都想到了，我怎么没想到。”
“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没事，总之你刚刚说的好，说的很好。”
夜钧寰在脑子里把自己刚刚说的话一句一句重新放一遍，既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特殊语法，钧寰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好在哪。不过袁音舜应该不会按这个标准来对自己说的话进行评判，要解读得往别的方向想。外国的面包好像就是要比中国的馒头高级，其价格也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钧寰看着店员身后的餐牌，现在有随意选择的权利，却犯了选择困难症，纠结不已。
“吃什么？汉堡，薯条，还是炸鸡？”
“别人女生都没来，你急个啥。”
夜钧寰侧过头，平视了坐着玩手机的袁音舜一下，又继续看向店员身后的餐牌。
“嗨，等很久了吧，买了东西没？”
“路不熟，找了半天，我俩也是刚到。”
袁音舜编瞎话的功夫不高，来的一路上全是麦当劳的广告牌，除非眼睛看不见，要不然真不太可能找不到这个地方。柳笙言站到夜钧寰身边，一齐思考吃些什么。钧寰轻轻地，简短地，又将音舜请客的事实强调了一遍
“说是这样说，但让音舜破费太多不是很好。”
“谁破费太多？”
“我说你啊，不是你请客吗？”
“啊，啊，没事，我听力有问题。”
袁音舜不知通过什么方式，突然就出现在两人中间。夜钧寰不明白，为何音舜总是换着法子跟柳笙言套近乎。两个人好像并不着急于吃什么，聊天的内容也早已跑出这家店门。夜钧寰心里其实早有想法，但看着这两人点个餐磨磨唧唧的，便先行回到座位上坐下，继续翻看起自己的那本书。笙言站了好久，兴许是真的怕音舜破费太多，半天没做出个选择，到最后甚至把选择权直接交出来。
“那就跟我一样吧，都吃这个板烧鸡腿堡套餐，这个特别好吃。”
“行行行。”
“夜钧寰！夜钧寰？你要什么？”
“我？薯条就好。”
“只有薯条够吃吗？”
袁音舜嘴上说着钱多请客，夜钧寰自以为看破柳笙言的行事缘由，评价为有大家闺秀风度。音舜想请两个人吃饭，两个人倒担心他破产，不知这是否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只买一份薯条很亏的，要不我也帮你要一份套餐？”
“哦，你喜欢。要的话要辣的，我吃辣。”
袁音舜一手端着一个板烧鸡腿堡套餐的盘子，夜钧寰的那份则由柳笙言端过来。钧寰看书入了神，笙言帮他把可乐插好吸管。送到嘴边，他也没啥反应，好像肚子真的不饿一样。
“他不喝我喝。”
袁音舜拿过柳笙言手里那杯可乐，咕咚咕咚吸入嘴。
“这杯不是我的吗？”
“那你就喝我这杯咯，反正都一样。”
好像，确实是一样的两杯可乐，我喝了你的，你拿我的来喝，确实无所谓。
“重庆好玩吗？听说是个很多雾的城市。”
“嗯，重庆叫雾都也叫山城。重庆的一楼可能是十楼，十楼可能是一楼。”
“什么意思，一楼不就是一楼，怎么会是十楼。”
“就体现重庆多山嘛，这边的一楼还在山下，那边的一楼就到山上去了。”
“这么好玩的吗？有机会我也要去重庆。”
夜钧寰依然保持吃东西快的传统，汉堡，薯条，可乐全部下了肚子，袁柳二人的汉堡还剩大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钧寰也没插上话的机会，还是继续看书。在书里的世界，钧寰的灵魂侍立在迪伦身旁，两个人跟随着崔斯坦，一同飘荡到很远很远，不知名的地方去了。等到离开麦当劳时，钧寰已经看完了整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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