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雪满京华 > 第81章 木叶惊秋(五)

第81章 木叶惊秋(五)

小说:雪满京华作者:飘篷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10-27 15:47:12
一时间,  数名太医齐聚东宫,个个脸色凝重,绷着心弦紧张地望着偏殿。御前的侍卫已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  宫人们一片慌乱。

        皇帝喝的那杯茶里被掺了乌头,  量虽不大,  毒性却强。所幸皇帝饮用并不多,  经紧急救治后暂时已无性命之忧。

        刘院判为皇帝施完针,暗自抹了一把汗,  从偏殿退出来。众人立时围上去,却见他颤巍巍地抬手:“陛下随时可能苏醒,  我等须在此一刻不离地守候。”

        又指了一个方才随他一起为皇帝诊过脉的太医:“你去谭院使家宅一趟,亲自将情况禀报与他。”

        那太医领了命,急匆匆出去了。

        其余人担忧不已,  又不敢高声言语,只得压低了声音,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刘院判稳下心神,  捡要紧的答了,只说暂时脱离凶险,  往后却不好说。

        皇帝的身子这些年一点点亏损,原就难以弥补,偏最近还沉迷丹药,  溺于美色。纵是太医院使出浑身解数,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刘院判长叹一声,  目光往外探了探:“冯京墨呢?他去给太子诊脉,太子殿下那边情况如何?”

        在皇帝晕倒后,太子命人去传太医,又吩咐太监先查毒源,  下完令便也晕了过去。冯京墨一进太医院,连皇帝这边都顾不得,给他说了声后急匆匆先去为太子诊脉了。

        正问着话,外头忽然进来个吏目,正是平素跟着冯京墨的那位。闻言一揖,接话答道:“回院判大人,冯太医说太子殿下那边暂且无大碍。还请大人无须忧虑,先以陛下龙体为紧要。”

        刘院判点了点头,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职责。

        远远听着,外头动静不小。东宫的人只进不出,太子身前的太监同御前宦官商议后开始搜查,自一杯茶开始顺藤摸瓜,凡牵涉进去的宫人一律扣留审问。

        冯京墨躲在晏朝寝殿里,隔着一层帐子,心绪不宁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在殿外的声音和帐内的晏朝两边徘徊。

        晏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此事本宫并不知晓。”

        下意识猜测的便是永安王欲以此举诬陷她弑君。他这一招实在是险,张扬得令她心惊。便当真已算无遗策,布置得天衣无缝了么?

        她心头微凛,张口却极为平静:“冯太医先去罢,本宫这里无事。”

        冯京墨没再多问,行了礼退出去。转到回廊时,才惊觉掌心竟沁了层薄薄的汗意。

        他进东宫时太子已晕倒。当时顾不得其他,情急之下先将太子的病揽到了自己身上,又镇定自若地劝其他太医前去御前,实则心底始终捏着一把汗。

        从前并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回了回头,看了一眼守在寝殿外的太监,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即便丘淙已尽力封锁消息,但皇帝在东宫中毒一事终究瞒不住。短短一个时辰,皇宫附近的各衙署已尽皆知晓。一时间人心惶惶,各色目光俱向东宫投去。

        一众廷臣闻言后迅速相互召集,急匆匆要进宫去,却被拦在半路。午门紧闭,禁卫军内外把守,连巡逻侍卫也多了几波。

        眼下将至午时,秋阳不烈,高远碧空湛湛如洗。众人积滞在午门外不肯散去,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容色凝重地向内探望,再清爽的天气也压不住心底的焦灼。

        诸位阁臣已早早被召进宫去,径直入了东宫等候。可皇帝迟迟未醒,众人坐立难安,殿中茶水换了几趟,也不见有任何消息。

        外头搜查喧嚷的声音早平息下去,除却宫人多些,与寻常并无不同。东宫一向寂静。

        几人起初还商议几句,后来索性都沉默起来。唯有任鲁沉不住气,心下急躁,搁下捏了半晌的茶杯就要往外冲,走到门口又退回来。

        “陛下不曾苏醒,那太子殿下呢?”

        任鲁将眉一皱,太医不是说了太子无大碍,怎的自始至终也未见她露面?

        奉茶宫人低头答:“回大人,殿下身疾未愈,不能起榻。”除此一句再无多言。

        众人自然知晓其中原委。陈修心中一叹,也不知太子的病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他方才去寝殿探望,隔着帷帐,太子声音涩哑虚弱。

        余光斜瞥杨仞面上神情,果见愁色深了几分。天子储君接连遭害,已隐有传言称与永安王有关,种种件件都击在他心坎上——正是他这个首辅担忧已久的问题。

        谁料打破平静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从宫外传来的。

        东厂包围了永安王府!

        宫中的事早传到了兰怀恩耳中,他听闻丘淙已暂时稳住了局势,便只吩咐人留意宫中和御前动静,转头仍不急不缓地忙自己的事。

        皇帝让他查蒙顶茶与永安王的关系,他回东厂时原还有些顾虑,眼下忽听闻皇帝已不省人事,心下一松索性放开手脚,高调行事。

        是以即刻便张扬跋扈地率了手下番子,浩浩荡荡直冲永安王府去了。

        王府侍卫固然身手不凡,但在兰怀恩口口声声称奉皇命而来时,到底心下有顾忌。

        再者,东厂的人是他们数倍,一上来便先将王府围得铁桶一般,进出皆不得自由。

        永安王的贴身亲卫全被抓捕起来。也不必将人抓回东厂,直接在王府辟了间讯房,审问的第一个即是旧伤未愈的金裘。

        程泰在审问,兰怀恩便恭恭敬敬地看守着永安王。永安王脸色铁青,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兰怀恩竟敢这般胆大妄为。

        他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确信兰怀恩在假传圣旨,但他堂堂亲王,居然被困在一个阉人手里而无可奈何。更何况眼下腿脚不方便,几无缚鸡之力。

        待听到皇帝中毒的消息时,他顿时浑身一软,重重瘫在椅子上,足踝传来的尖锐痛意甚至令他脑中嗡鸣一声,心跳都似停了半拍,脸上麻木僵硬不可置信。

        皇帝怎么可能中毒?

        太子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丘淙已查清下毒者前来禀报。小九将稍稍有些精神的晏朝搀扶进前殿,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仿佛万般艰难,凝着眉忧心忡忡。

        几位重臣皆在。至于午门外的大臣,太子早已命他们各自回去,宫内情形半分口风也不肯透露。

        “……回禀殿下,东宫今日为陛下和殿下奉茶的内侍十五指认,所奉茶水由东宫内侍梁义负责,从取茶到奉茶皆要经他手。梁义经审讯后招供,他同御药房太监田临勾结偷得剧毒药材川乌,并将其下于茶中。”

        简单经过即是如此,但其中原委定也不止如此。

        丘淙顿了顿,又继续道:“梁义与十五对过口供,两杯茶中仅有一杯是有毒的,但十五在奉茶时将两杯错倒了位置,原本应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那杯毒茶,被陛下误饮。”

        众人闻言哗然,目光齐齐聚到太子身上。

        只见她霍然站起,脸色发暗,却依然强自稳住有些发颤的声音,道:“说清楚。”

        “梁义与田临私下奉永安王之命,要趁殿下病重之际,顺势而为、一了百了,但并未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岔子,反倒是陛下中了毒……”

        话音未落,面色铁青的晏朝已先厉喝出声:“放肆!”

        殿中众人尚未来得及惊颤,已先呼啦啦跪了一地:“太子殿下息怒!”

        晏朝稳住身形,抿着唇从首位上走下来,脚步停在丘淙面前,声音冷如冰刃:“御药房药材出用需经过数道繁琐程序,诊脉拟方制药相关人等皆要在医簿上记名备案,即便有人授意,但田临一人如何偷盗药材?梁义乃东宫内侍,又如何能与御药房勾结?若当真是永安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宫中又岂止这两三眼线?”

        “是……回殿下,此二人是主犯,其余涉入人员现已关押在审。”丘淙冷汗淋漓,伏首又补充一句:“目前招认者已有三十七人,背后主使皆为永安王。其余的,臣还在查。”

        殿中一派死寂,伏身跪倒的众人满心惊惧。若是一两人尚可称作诬陷,可这三十余人……令人不寒而栗。

        “永安王在宫中布置如此多的眼线,这怕是早就心怀叵测了啊……”

        “陛下才恕永安王欺君之罪,不料其变本加厉,以致肆无忌惮,胆敢勾结内侍毒害兄父,足见其狼子野心!”

        “永安王谋害储君,弑杀君父,此等狂悖之行罔顾伦常,天理难容!”

        ……

        殿中臣子不过五六人,一时间激愤之言铺天盖地般涌来。

        朝中百官对永安王逾制留京一事早心存不满,奈何争论数年无果,又无处发泄,而今突发此事,正一并议论。数罪齐发,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晏朝目光冷冷一扫,四下里噤了声。

        一直沉默着的杨仞微微抬头,正欲出言,“殿下”二字才提到嗓子眼儿,却被身旁陈修抢了先。

        “太子殿下,如今陛下尚在病中,殿下宜应尽储君之道,护圣驾安危,实不能再纵谋逆之人逍遥法外。臣请太子殿下做主!”

        杨仞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见其余几人附议,便也叩首道:“臣等请太子殿下做主!”

        此刻阁臣皆在,论起来也不该是陈修先开这个口。然而他身为储君之师,这样说并无不妥。杨仞亦晓得此时不宜追究细节,大局为重,是以并无异议。

        晏朝目色深沉,心下略一忖,向前行几步,沉声唤道:“丘淙。”

        丘淙立时应声:“臣在。”

        “宫内继续彻查,至于宫外永安王府,即刻包围搜查。另,传本宫旨,召永安王晏骊入宫,若他抗旨不遵,披枷带锁囚车送来也可。”

        丘淙微愕,抬头:“殿下……”

        “怎么,不敢?”晏朝一嗤,居高临下冷冷道,“东厂都敢,你不敢?这可是你查出来的结果。”

        丘淙心头一窒,只得伏首应:“臣遵旨。”随即告退起身离去。一路忐忑得很,永安王是他查出来的不错,但若要真对亲王动手,他实在有些犹豫。

        晏朝缓下心绪,唤众人平身,转而提步走出前殿。

        殿外本该西垂天际的落日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色一改晴朗之态,在傍晚时分忽而苍白如纸。空气中夹着丝丝缕缕干冷的寒气,远近的宫殿楼阁轮廓分明,风一吹,似也要销蚀在即将晦暗的暮色里。

        她下了廊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知是众人跟出来了。遂停下,回头道:“东宫不必留太多人,该回去的都回去罢。经此一事,朝中必起动荡,内阁需做好防范。”

        究竟会出什么样的乱子,众人心底都有数。只是她话虽这样说,内阁即便有所防范,也并不能全然压得下去。

        几人应了是,将眼神一换,默契如斯,须臾间便做了决定。

        陈修与任鲁行礼告退:“殿下有恙在身,万望珍重。”晏朝轻一颔首,回身离开。

        皇帝暂且安置在偏殿,数名太医和宫人片刻不离地守在一旁。

        晏朝前去问过皇帝病情,又进内殿看了一眼。皇帝眼下最要紧的毒虽解了,但由于怒火攻心郁气难舒,又突发风寒,下午时起了高热。中途虽偶尔迷迷糊糊睁过眼,也是满口呓语,神志不清。

        宫人进进出出,帕子一趟一趟地换着。晏朝将眸间万般情绪敛去,临走时叮嘱一句:“陛下怕黑,早些点灯。”宫人应了。

        有御前常贴身服侍的太监听见这话,不由得怔住,抬头望一眼太子,心下一热。

        晏朝回到寝殿,才问小九:“梁禄可回来了?”

        牵涉到梁禄,是因梁义乃其义子。梁禄平时并不怎么看重他,此番出事却被牵连到。

        小九躬身答:“殿下放心,梁公公是清白的,审讯完已先回庑房了。御前太监知晓公公的身份,并未为难。”

        晏朝点点头,眼睛不漏痕迹地往小九身上一打量。近些日子他比从前沉默不少,说话做事多了份小心翼翼。梁禄说小九自己想通了,但每每提起来徐疏萤,他仍会不由自主地有些无措。

        “小九,”晏朝暗自一喟,侧过头往软榻上一靠,不问不疑,仿佛并不记得他与徐氏的事,语气如常,平平淡淡,“待永安王的事了了,你替本宫查件事。”

        天色将将暗下来时,悄无声息地落了雨。不消片时,已淅淅沥沥湿了一地,滴答声敲打在屋檐上,或沉闷或清脆。秋风杂秋雨,夜凉添几许,再待些时日,秋意深了,便该是寒英尽落,枯叶离枝。

        雨下了一夜,永安王在偏殿前的青砖上跪了一夜。

        初时尚且有力喊冤,后来晏朝命人堵住了他的嘴,剩下的力气勉强能令他撑着不晕过去。

        晏朝见他时,语气冷冷淡淡,连面子功夫也不肯做了:“陛下什么时候醒,你什么时候起。若真有心,跪着为陛下祈福也成。”

        永安王挣不开太监的钳制,双目泛红,死死盯着晏朝。她挡立在身前,遮住眼前的一方灯光,只有袍边金线绣制的花纹点点微闪。

        他脸色极为难看,犹不死心:“你就不怕陛下醒来怪罪?”

        晏朝低眉,伸手将袍袖一振,丢下一句“你还是想想自己如何解释罢”后转身离去,再不肯与他多费口舌。

        夜渐深,杨仞与曹楹待得皇帝烧退了,在宫门落钥之前离宫。临走时看一眼跪在殿外的永安王,两人神色颇为复杂。

        待皇帝醒来,还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太医说,皇帝的身体经不住太大的折腾。

        杨仞一声不发出了东宫,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竟转身欲往回走:“……永安王是罪孽深重,但太子亲自下令让其跪在殿外,岂非有损手足情谊?”

        曹楹一把拉住他,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杨公怎么现在反倒糊涂了,太子与永安王之间何曾手足情深过?眼下太子所为说的好听是护驾忠君,说的不好听是公报私仇,这都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再者,永安王行此谋逆之举,眼下不过是跪上几个时辰,略作小惩而已。若当真太子监国,永安王按律当诛。殿下已经手下留情了,正是因为不肯自作主张才是眼下这个情景……”

        更何况,下午陈修请太子做主时,几人可是全部附议的。若真到事后问罪,一个都跑不了。为首者自然当属他元辅杨仞。

        当时殿中几人谁不是在赌?赌这一回太子必胜无疑,是以索性都齐齐站在她那边。

        “我只是担心陛下动怒伤身……”杨仞轻叹,又觉言辞实在不妥,摇了摇头,改口道,“确实是我老糊涂了,回罢。”

        曹楹忽然忆起前几年,南方有文人戏称杨仞为“太平宰相”。隐约传到京城,杨仞听到后火冒三丈,短短数日内这称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起初还纳闷,后来才知这戏称,所谓“太平宰相”之“太平”,乃“粉饰太平”之意,暗指杨仞凡事求中庸之道,企图平衡朝堂,而无视内部纷争。

        果真如此。

        翌日,皇帝于凌晨时分苏醒。兰怀恩整夜守着,一听到动静即刻爬起来去掀帐子,果见皇帝睁了眼,正叫着“来人”,声音颇为嘶哑。

        兰怀恩瞧着他的神态,止住要叫太医的念头,轻声道了句:“陛下,臣兰怀恩在此。”

        “唔……”皇帝风寒未愈,嗓子哑得几乎出不了声,却还是开口说话,“你……有人要谋害朕……太子……”

        兰怀恩伸手抚着皇帝的背,替他顺过气,柔声回禀:“陛下放心,下毒之人臣与锦衣卫已查清了,只待陛下裁决。太子殿下昨日撑着病体主持大局,眼下朝中稳定。”

        他起身去隔间,为皇帝倒了杯水端过来,听他虚弱地吐出一个字:“谁?”

        兰怀恩却不答话,只先将茶杯捧上前去:“陛下先喝些水吧,润润喉。”

        心下默默续了一句:润润嗓子,等会发火时好歹有些精神。

        服侍皇帝喝完,他慢吞吞将茶杯放回去,似是有意拖延时间。

        “你说,是谁?”皇帝气息都沉了几分。

        兰怀恩往地上一跪:“陛下先息怒……还是永安王。”

        余光瞥见皇帝浑身猛地一颤,目光冷峻。他知晓这是动怒的前兆,不管不顾地膝行上前,扶住皇帝的身子,战战兢兢先劝:“陛下昨日中毒昏睡不醒,太医说十分凶险,已快要吓死臣了。今日若再因动怒伤身,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泫然欲泣,微微偏过头,作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兰怀恩,你说清楚。”

        皇帝的手臂仍在颤抖,声音却极为克制。他竭力平静下来,发现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怒气,凌晨的清凉气息隔着门窗已然溢满胸腔,一面疲累,一面失望。

        他有些恍惚:这还是他的儿子吗?

        忽而又忆起数年前,晏平率兵,和宫中太监勾结着,闯进乾清宫的寝殿,拿剑指着他,要他退位时的场景。

        历历在目。

        天色半明半昧,一夜雨疏风骤,初秋朦胧的雾气笼在天穹下,氤氲出几分清幽飘渺之感。轻细的雨丝随风斜斜飘洒,扑到脸上,便是成团的寒气了。

        永安王跪了一夜,从开始的跪着倒最后的趴着,中途晕过去数次。他的衣袍尽湿,紧贴在胸膛上,浇灭了满腔的斗志。在此时醒来已筋疲力尽,四肢僵劲麻木,两条腿在雨里又湿又冷,被冻得失了知觉。

        全身上下唯有眼皮时不时能动一动,那双平素沉静冷峻的眼,也已布满血丝,涣散茫然。

        哪里还有精力去想别的。

        是以听闻殿中有“传太医”之声时,他心上仿佛被什么击了一下,纵是知道自己该打起精神应对,却力不从心,两眼朝殿内一望,随后上下眼皮一碰便又要晕过去。

        可兰怀恩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命人将他搀扶进去——说是搀扶,其实已是半扶半拖。

        兰怀恩看他气息微弱,趁机在他人中掐了一把。看见他睁眼,才站起身,吩咐人将姜汤给他灌进嘴里,而后才带到皇帝面前回话。

        皇帝病着,是以二人中间置了一扇屏风。太医及宫人已被屏退,只余四人,皇帝与永安王一里一外,兰怀恩与丘淙亦是。

        窗外悄无声息地站了个晏朝。

        梁禄问他她为何不进去时,她说的是:“装可怜未必会使陛下怜惜,但借着恨意激起来的求生意识就不一定了。”

        殿内,皇帝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你要弑君?”

        永安王惶恐落泪:“儿臣没有。父皇明鉴,儿臣深受皇恩,对您只有敬爱,断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那太子呢?”

        “儿臣……”

        兰怀恩听他尾音颇为犹豫,插进去一句话:“人证物证俱在,蒙顶黄芽与川乌,可都是永安王做的。”

        “儿臣没有……”他争辩,颤着唇,万念俱灰:“儿臣从无毒害父皇之意,更不敢有觊觎皇位之心!!”

        “那就是认了。”皇帝“唔”了一声,垂下头,轻道:“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事;欲辞弑君之名,难免弑君之实。”

        晏骊登时心头一坠。

        “晏骊,你太令朕失望了。这些年算是朕白养你了。”他摇摇头,长叹一声。

        又在兰怀恩的搀扶下起身下榻,绕过屏风,满腔的霜风冷雨:“平哥儿当年是怎么死的,还记得么?”

        晏骊身子猛地一抖,两齿打颤,勉力扑向屏风:“……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饶命!”

        他又喊冤:“儿臣是给太子下毒,但绝对没有弑君,那是太子嫁祸于我……”

        皇帝怒:“朕即便信不过太子,难不成连东厂锦衣卫也信不过么?那你说朕该信谁?信你这个犯上作乱的逆子吗!”

        “倒是难为你这些年在朕面前装得像模像样,朕只知你不顾手足之情,如今看来为了皇位连朕这个君父都敢杀了!”

        “朕一向偏爱你这个儿子,不顾祖制留你在京城,竟是让你生了别的龌龊心思,看来朕从一开始就错看了你!”

        听得这句话,晏骊抬头,口吻凄厉:“是,您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既然无意要我继承大统,为何不让儿臣离京之藩?儿臣苦苦等了数年,提心吊胆满怀希望,等着盼着,等来的却是您亲手布置的一个骗局!”

        “儿臣哪里是宠臣,分明就是您玩弄掌心的一个物件儿,和我母妃一样,和李家人一样,往掌心一捧就是明珠,随手往地上一丢就是烂泥!”

        “您说太子平庸,平庸又为何不肯废储?况且您拿她和昭怀太子相比,昭怀太子除了一腔菩萨心肠,他还有什么?他活着的时候您疏远她,死了您又放不下。”

        “晏朝可怜,她比儿臣可怜多了,儿臣最起码还快活了这些年。她一日为太子,就得一日受着猜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看她身边的人哪个不比她快活?”

        “这东宫就是个魔咒,昭怀太子死在这里,晏平死在这里,儿臣会死在这里,她晏朝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皇帝血气上涌,眼前发黑,一把拉开屏风,手哆嗦着指着他,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燕姝是他爱过的,李家人是他委重过的,昭怀太子是他赞赏过的,晏平是他宠爱过的。眼前这个儿子,他抱着他,手把手教他骑马舞剑,教他写字作画,真心疼爱过的孩子,现在来告诉他,他的真心是假的。

        他没有!

        变心的是他们!

        他胸膛起伏不定,脸色苍白,周身一阵一阵的冷汗袭来,那些绝情而理所应当的字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关进死牢,不许他死在东宫!”

        窗外的晏朝静静立着,呼吸紊乱,心下堵得慌,周身的涔涔冷意,尖锐着渗进皮肤,蚀骨的疼。

        “殿下。”梁禄悄然递过来一方手帕。

        她下意识接了,茫然一攥。半晌茫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脸上不知何时滚落两行清泪,已在冷风里干涸了,有些枯涩。

        “六叔,您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不知何时,晏斐忽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81章:啊~我好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