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雪满京华 > 第70章 青云同尘(四)

第70章 青云同尘(四)

小说:雪满京华作者:飘篷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10-27 15:47:10
李家既然又被推了出来,  君臣间的僵持局面被打破,而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刑部开堂,三司会审,  新旧供录整合,  川南于处沣谋逆一案重新审理。

        原本前因后果已相当清楚,  但刑部尚书突然公布已由佘宁按名书押的供状,  令局势陡然一转。

        堂审进行了将近两日,最终由刑部尚书蒋实亲自将录案整理成册,  上呈御前。主审下堂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同意锦衣卫前往李家,  先逮押了李时槐之妻程氏。

        自然,皇帝是默许的。

        家族遭祸向来不殃及出嫁女,程家本已阖族抄斩,  现如今却又突然单独捉拿程氏,可见她自身亦脱不开罪行。程氏乃李家主母,身封诰命,  也难保不会牵连到李家。

        是以众人把目光都放在了李时槐身上。朝中关系本就错综复杂,李家是其中重要一环。更不必说皇帝待李家向来亲厚,  若当真出事,也不知这动荡会波及到多少人。

        三司的几名官员面圣禀奏时,兰怀恩并未随侍在侧。这几日闹的动静颇大,  该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

        已近黄昏,外头尚不算炎热。他在廊下立了一会儿,  又慢慢踱步到东侧,吩咐一小火者拿了杌子坐下,静静望着院子里的一切。

        中央的那片水池是才挖不久的。精巧的假山上栽种几点绿意,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下方水面铺了一层青翠欲滴的荷叶,其间漾着数朵红莲,正灼灼绽放。因天热,从御花园鲤池移过来的几尾锦鲤不爱动,镇日藏身于石下阴凉处。

        前天几位年幼的公主来请安,嚷着要钓鱼,皇帝便准了。折腾了一下午后,池里的鱼死伤惨重。眼下这一批是新换的,偶尔逗弄喂食,还肯露个头。

        兰怀恩漫不经心地将拂尘一捋,问身边的太监:“会审结果,东宫殿下可知道了?”

        “是。卷宗已先教太子殿下已过目了。”

        他微微点头。晏朝看重此案,提前看过便好,有什么打算也可早做准备。

        抬头,目光往远处一掠,正瞥到墙边那个扫地的太监。兰怀恩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唇边似笑非笑,扬了扬下巴,示意:“将他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石喜弓着腰走过来,连头也不敢抬。

        他虽从前在东宫当差,又暗中替宫外的人做事,胆子却不见得有多大,每每见了宦官头领,还是不免胆怯。

        他屈膝跪下叩首,唤了声:“奴婢给督公请安。”

        “嗯,这几日过得可还好?”兰怀恩口吻温和地问,不漏痕迹地将他周身一打量,眸色深沉。

        石喜未料到他竟还肯记挂着自己,心下感激,忙不迭地点头:“多谢督公提拔招抚,奴婢最近都好。”

        当日他被太子以偷盗罪稀里糊涂地送进了司礼监,几个提督太监亲自来审他,眼看就要用刑,正惧怕之际,竟是身份尊贵的厂公出言救了他。

        后来细细一查,才知果然是太子弄错了。可纵使雪了冤,东宫他也回不去了。当督公问的时候,他满怀感激地叩头,干干脆脆表了忠心,便跟着兰怀恩干了。

        从前做的那些事,索性一股脑儿抛之脑后,权当没做过。

        “我听孙太监说,你从前在尚膳监当过差?家里是做贩茶生意的?”兰怀恩状似不经意间一问。

        石喜微愣。一时间竟莫名有些感动,进东宫前他的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活儿也轻松。当时眼见就要升任,忽然被旁人挤了下去,寻了个错处撵去东宫了。

        “是,”他忽然胆子大了起来,揣摩着兰怀恩的用意,又谨慎地添了一句,“奴婢从前给主子奉过茶,若督公不嫌弃……”

        他心里砰地一跳,手心沁出汗意。这样主动贸然开口,他还有些拿不准,紧张极了。

        “也行,你跟着我几天看看。陛下身边的奉茶太监缺了一个,你若稳妥,我调你过去。这在院外打扫,风吹日晒的,总难熬些。”他把话说明了,也应得爽快。

        石喜暗自握了拳,压制着心底的欢喜朝他谢了恩。若能在御前露脸,那可就是无上的体面了。

        兰怀恩没再说什么,不只是动声色地看了眼紧闭着的殿门。

        几名朝臣出来时俱是面色凝重。兰怀恩心下微微一沉,连忙弓着身进去,见皇帝脸色着实不大好看。茶默不作声地奉上去,皇帝仍旧一动不动,满面疲惫。

        “陛下保重龙体。”兰怀恩从容走过去,熟稔地替皇帝揉着肩,脸上已然换了担忧的神情。

        “兰怀恩啊……”皇帝蹙眉,往椅子上一仰,阖眼长叹,“李时槐若当真有不臣之心,朕该怎么办?”

        兰怀恩收回手,低眉顺眼地往地上一跪,柔声道:“正如前些天太子殿下所言,李阁老为官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眼下李娘娘虽被贬为庶人,身在南宫,到底也为您诞育了一子一女,李氏一族于社稷有功。臣跟着陛下的时间短,却也能看出李阁老拳拳忠君之心,或许是有小人欲借此事,污蔑大人清誉……”

        皇帝睁眼,侧身去看他:“这些天想必你也看到了,的确有不少人弹劾他贪贿无忌。”

        “是。臣愚钝,窃以为李阁老身为户部尚书,掌全国财政,这等贪浊之事,断不会出自地官之身。”

        他语气近乎斩钉截铁,全然不留余地。皇帝听后果然愁□□浓,揉了揉眉心:“这道理连你一个奴才都懂,偏他不懂。现如今证据确凿,朕实在心寒。”

        “陛下若实在为难,”他顿了顿,察觉到皇帝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不妨允了李阁老致仕。”

        皇帝冷嗤一声,淡淡睨着他:“朕从前知你雷厉风行,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何等的铁腕手段,如今怎么也这般柔懦寡断是非不分?”

        “这陛下可是错怪臣了,臣从来一心为陛下着想……李阁老是国丈,身份贵重,宠眷深渥,总得顾念着李家的面子,再者,信王殿下如今卧病在床,若知晓舅家出事,定要不安……”

        他说得诚恳,却也拧着眉,像是极其难为。

        谁知皇帝怒气更甚:“朕顾着他的面子,可他却恃宠而骄,朕看朝中大半的贪浊之风怕都是由他而起。信王向来明理,也断不会因一个罪臣与朕生了嫌隙。”

        他一拍桌案,茶水顿时洒溢出来,案上的一本奏折湿了半边。

        兰怀恩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奏折先救下来,一翻开发现墨迹已有些洇湿,一时顾不得许多,拿帕子先沾了沾又放回去,才吩咐人进来收拾。

        皇帝摸到那本奏折,随意一翻,脸色顿然一凝:“李时槐利用程氏与川南富商暗通款曲,除却贪污税银之外,更与山匪勾结,与此次叛乱有着莫大干系。”

        “那陛下……”他知道要触及皇帝的底线了。

        案上的水才擦干,兰怀恩一边整理奏疏,一边试探着出声。

        “还愣着做什么?朕让你掌东厂不是让你养一群闲人吃饭的。”

        兰怀恩会意,领旨而去。

        当晚东厂的人便将李宅先围了起来。事发突然,兰怀恩行事也低调,待得众人得知消息时已是第二天。

        瞧着被围得铁桶一般的宅子,过路的百姓看了都心里发怵:大官儿倒台,就要流好多血呢。

        到底还未定罪抄家,兰怀恩只抓了李家几个已入仕的男丁,其余人暂且圈禁在宅子里严加看守。他还特地照顾了“小病未愈”的阁老,客客气气地用轿子把人抬进了大狱。

        “李大人知足罢,还没有谁能这般风光地进大牢呢。”

        李时槐脸色铁青:“定是你花言巧语谗惑陛下……”

        兰怀恩轻啧一声:“佘宁的供状现在还在御案上搁着呢,还有地方官的录供,铁证如山的账簿,以及几张文书上明明白白的空印,究竟怎么回事大人心知肚明。若是当真冤枉了阁老,咱家就到时候照旧八抬大轿给您迎回来。”

        他一路亲自护送着李时槐,一路嘴都没停。

        “陛下已经够给你面子啦,否则你也不会有上书请辞的机会。”

        “……尊夫人身娇体弱,牢中本就苦寒难熬,若是她受不住招了些东西,大人也该体谅,毕竟一辈子夫妻情深。”

        “听闻大人膝下有三位公子,个个才高八斗,以后也都是栋梁之才,大人若肯认罪,他们也少受些罪。便是流放兴许也还有回京的一天,不至于缺胳膊少腿儿丢了性命是不是?”

        ……

        “还有啊,听说李夫人在京城开了家添香茶馆,有一味蒙顶黄芽十分受欢迎,咱家也买过几次,确实不错。只可惜前些日子被一把火给烧了,可惜可惜。”

        李时槐全身僵硬。他知道兰怀恩要对付人从来都是斩草除根,可最后这一句,忽然令他心神震颤。

        李家所做的大半,皆是为了信王能继承大统。若仅是贪贿之罪,他尚有一定把握可以脱身,若谋害东宫的罪行败露,信王能不能保住还不好说。

        皇帝是偏心信王,但并不意味着在东宫并无大错的情况下,容许旁人算计太子,这罪同谋逆。

        关乎社稷国本,皇帝拎得清。

        他顿时冷汗淋漓。

        但神智清醒过来时,又心存一丝侥幸:兰怀恩同东宫并无太大交集,兴许他不知内情呢。

        他不动声色地往外看了看,心下到底焦急,十分希望和信王见一面。

        晏朝这些天忙忙碌碌,虽疲惫至极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下的困倦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刻意显露人前的次数多了,她自己竟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冯京墨替她把了脉,只说并无大碍,对上她探寻的神色,轻轻一叹,又道:“殿下太在意李家这桩案子了,近一两个月心弦绷得太紧,的确容易疲乏。”

        他收回手,起身去一旁写行医脉案,才提起笔又顿了顿:“……若无那茶,殿下此时确实可用川芎养血安神,但您身体的亏漏还未补全,臣实在不敢轻易开方……”

        “无恙”二字正欲落笔,他的手莫名有些颤。

        “那今日脉案也不必写了,”晏朝打断他,又打了个哈欠,“免得日后再追究起来,说你医术不精,坏了你的医品。东宫请脉现在都是一两个月一回,有令旨才叫你来。就当本宫今日是找你闲聊算了。”

        “这……”

        他盯着笔下寥寥数字,一时有些发怔。

        “却是我自欺欺人了。”

        她自嘲地摇一摇头,也起身走过去,将他手里的纸笔一夺。

        “本宫告诉过你这件事的风险,事成后本宫会送你出京,保你性命。他日本宫若得偿所愿,必定召你回京一展身手,若当真天不遂人愿,你可另寻安家之处。在宫里这些年,一直是冯太医在照料本宫,大好前途也都被生生压制住,时时刻刻命都悬在刀尖上。终究是我晏朝对不住你。”

        冯京墨眼眶一热,当即伏地叩首:“臣少时家中遭难,受的是温惠皇后的恩,后来进宫还未及报恩,娘娘便崩逝了。她临终前将殿下托付给臣,臣自然要尽心尽力。臣出身寒门,入了太医院受尽白眼,若非殿下这些年扶持,早已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臣早对殿下表过忠心,皇天可鉴。殿下若肯信臣,臣愿意同殿下共荣辱。”

        晏朝轻轻道了一句:“好。你且去罢,我信你就是了。”

        再多的话会显得空泛,便也就只这一句苍白无力地说出来。

        冯京墨走后,梁禄才带着小九进来。小九外伤未愈,走路还有些别扭,从前那股活泼劲儿倒是消了下去,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梁禄道:“殿下,石喜如今已经在御前奉茶了。”

        晏朝点点头,心道兰怀恩着实迅速。先不论石喜,单单是李家这边,皇帝态度转变之快也足够令人咂舌。她还以为再得稍稍费些功夫呢。

        兰怀恩将详情告诉她时,她还有些惊奇,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竟这般心有灵犀了?

        “小九先起来罢,”她暗自一叹,只希望他不要再生了什么旁的心思,“梁禄应当是给你讲过其中的利害关系。”

        小九在梁禄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却一直低着头不肯看他,迟疑着颔了颔首,半晌嗫嚅着问出来一句:“殿下能不能、能不能将徐选侍送回昭阳殿?”

        他声音有些颤,忐忑着问出来,仿佛已用尽所有的勇气。也不敢抬头看晏朝的神色,生怕她误会,又连忙补充道:“奴婢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有别的什么心思。但选侍在东宫关着也是关着,她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殿下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不如将她……”

        “看来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明白,”晏朝有些头痛,“就算本宫将她送往天涯海角,你也还是会失了魂儿一样地记挂着她。本宫原本无意因一个宫女跟你生了芥蒂,她是天真烂漫,本宫也一直觉得昭阳殿将她送过来没什么危害,现在看来徐氏倒有另一番作用。”

        她轻笑一声,再问他时语气还算平淡:“小九,你第一次见徐疏萤是什么时候?她入东宫之前,你们见过多少次?”

        也不必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有的徐疏萤,可能现在即便问出来,他也会否定。

        提及疏萤,小九指尖一颤,苍白的脸上顿时一热,一时不知是羞涩还是怎的,支吾半天不肯说。

        晏朝蹙了蹙眉,耐着性子又重复问了一次。

        梁禄看得出来她生气了。她极少动怒,上一回是为了沈微,再往前便记不清了。每一回都是因为背叛,连她知晓自己被信王下毒时,也不曾这般生气过。

        他拍了拍小九的肩,察觉到他浑身猛地一抖。

        “发什么愣,殿下问你话呢。殿下是信你才先来问你,你若不肯说,就得去问徐氏了。”

        小九当即神色一颤:“奴婢……是去年年初在送长乐郡王回昭阳殿时见的她,她进东宫前,约莫是,一个月两三次……”

        话音渐弱,却见晏朝仅是轻轻“哦”了一声,便吩咐他:“你回去歇着罢,徐氏那边没把她怎么样。”

        待小九退下去后,晏朝才对梁禄一喟:“本宫现在也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这件事确实是小九太拎不清。”

        “不提他了。梁禄,你派个靠得住的人出趟宫,替本宫给锦衣卫的王卓带句话过去。”她吩咐完,也不等梁禄应声,转身迈步径直走了出去。

        对李家的审讯不会太久,她得确保万无一失,还得谨慎布置好下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cp就得要高度默契,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