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秋后算账（上）
护国公府，南院长悦阁后的兵器库。
沐河清第一次踏足少年的房间。一如其人，干净利落，一张简单的桌椅上随意摆着茶具书卷，简陋的木制床榻旁还放着几卷从西厢阁顺来的兵法史册。楼破岚正坐在榻前往身上缠绷带。
许是够不上肩背后的伤势，他将纱布咬在嘴中正欲借力缠上去，眼前忽然伸出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按着他肌肉匀称的肩脊替他包扎。
楼破岚感受着少女微凉的手触在肌肤上，脸颊竟微微泛红了。他偏偏不着调地吹了一声口哨，打趣她：“肌肤相亲啊，大小姐。”
“大小姐”反唇相讥：“我只是同情病患罢了。”
少年唇角一瞥：“这种小伤，已经好了。”
“好了？”沐河清被气笑了：“你身上多少伤你自己不清楚？给我闭嘴。”
她抿着唇压着火，视线一转便瞧见少年瘦削清瘦的脊背上，横亘一条条交错的鞭痕伤疤，经年旧伤，陈年累积。而今又是伤上加伤。
她火气泄了大半。
一代战神，注定要以这般揠苗助长的方式成长。
可她还是心疼了，手上的动作愈发轻缓。待身上终于收拾好，少年才慢吞吞地穿戴衣物，脸上却已经似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了。
他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问了句：“……好看吗？”
沐河清正在桌前坐下，听见这话又回过头：“……？”
少年弱弱地将刚拉上双肩的里衣又向下扯了扯：“我是说……我身材是不是还不错？”
沐河清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当是少年年少莫名其妙的虚荣心罢了，只是随口道了一句：“太瘦了。以后每日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楼破岚继续慢吞吞地穿衣服：“……哦”
原来她喜欢壮实一点的，他心道如此。
他轻快地走至桌前替她斟了一杯茶，少女接过抿了几口，心不在焉得模样。
楼破岚顺势坐下，撑着腮帮子便这样懒懒地看着她。一时间，气氛微凝，窗外细碎的秋日阳光点缀其中，屋内静谧一室，竟令人有些不舍。
沐河清一歪头，便看见那个懒散惯了的人，撑着脑袋望着她。披散的墨发覆在雪白的里衣上，他睁着一双好看清透微微含光的眼睛，墨眉清隽，含笑看着她。
她微微愣了愣。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刻下了这副画面。
她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过几日待伤养好了，我便把那十七人交给你了。”
楼破岚微微坐直身子，听她安排。
“……你在城郊寻个地方，最好是靠近梨民窟原址的地方，将那十七人秘密安顿下来。前几日刚进库房的五万两银子，都给你了。”少女的嗓音清冷悦耳，不疾不徐，说出的话却又实在令人无语。
听听那是什么语气……五万两银子，大手一挥，就全给他了？
楼破岚：“……”他现在有点心疼二房那位主母了。
“……你想要一个什么组织？我尽力而为。”
沐河清顿了顿，又笑了笑：“看你心情。”
“什么都行？什么都随我？”楼破岚狐疑道。
沐河清点头：“只要不被发现，随意。”
少年那双眸中却似乎沉了一些。他忽然想起那夜——他又遇上了那个人。
那夜他燃放了第一盏信号灯，见无人回应他便即刻赶往禁军卫，欲要催促叶寒舟即刻起兵。
夜色渐深，那人却一席雪白，仿若世间最干净的一捧雪，横在他面前。
楼破岚眸子沉了沉：“别挡路。”
逍遥先生坐在树杈上，漫不经心地交叠双腿，语气似少年平日里那般不着调：“别去了，禁卫军的兵估计借不到。”
“那我就和姓叶的把兵抢过来！”少年撂下一句话便欲转身掠走，却又被这人喊住了。
“别浪费时间了，小孩儿，”他依旧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绝非儿戏：“逍遥骑已经在路上了，只会比你现在去抢人更快。”
楼破岚生生停在一棵树枝头，挂在树枝上：“……逍遥骑？”
“就是那天在药铺，近了我半个身位的那群人？”
逍遥先生：“……对。”
楼破岚扶好身形，眼中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要是我猜的不错，你这些人能潜藏在颖京城中，应该是绝对机密。不到万不得已，你怎么会轻易动用？”
楼破岚也记得当年，楼家私藏的兵甲，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示人，若不是一卫死士相护，他也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所以，眼前之人，不过相见一面，寥寥数语，竟要动用这股势力？
“为何要如此卖力地帮我们？”少年眼中忌惮，即便心中急如火燎，他亦不敢轻举妄动。倘若届时兵甲未至，群狼环伺，他们几乎难以逃出生天。这份信任，他要掂量掂量。
“为何？”那人懒懒地坐在树枝上，一只雪白的手覆上胸腔，思虑了一会儿：“说来我也想知道……但是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求一个原因。”
“我这里想这样做，”他指了指左胸膛：“那便去做了。你信或不信，压根儿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少年狐疑地看着那人在月下一身雪白，迎风掀起他头上的斗笠，银色的面具若隐若现。
楼破岚的确看不透他，但是他担心沐河清的安危快要疯魔了。
“我且信你一回。”少年临去之时撂下一句：“若是人手不至，我便是屠尽他们百十来人也会来找你算账！”
少年转身掠入风里。
夜风中他耳畔传来那人如雪雾般飘渺的话：“我身子骨不能入水，小孩儿能不能跑快一点儿？”
“她若是出事，咱们谁都不好过。”
楼破岚看着少女的眼神渐深。她还是清冷如常，事事皆不上心的样子。可是会有人对她上心。会有人为了她倾尽全力护她周全。当她不再需要她，他又凭什么来留住她？
楼破岚清楚自己，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不要的东西，别人上赶着塞给他他也不稀罕拿。
可是但凡想要的……总是会不甘心。
他定了定神，大概已经决定要拿着这些钱带着一群人去做什么了。
沐河清见他点头，略宽心，放下茶盏打算回去了。
却堪堪在起身之前被人拉着衣袖按住：“等等。”
楼破岚拉着她的衣袖不撒手，清隽俊美的面上带着和善亲切的假笑：“大小姐，别急着走啊。我还要跟你掰持掰持那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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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河清第一次踏足少年的房间。一如其人，干净利落，一张简单的桌椅上随意摆着茶具书卷，简陋的木制床榻旁还放着几卷从西厢阁顺来的兵法史册。楼破岚正坐在榻前往身上缠绷带。
许是够不上肩背后的伤势，他将纱布咬在嘴中正欲借力缠上去，眼前忽然伸出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按着他肌肉匀称的肩脊替他包扎。
楼破岚感受着少女微凉的手触在肌肤上，脸颊竟微微泛红了。他偏偏不着调地吹了一声口哨，打趣她：“肌肤相亲啊，大小姐。”
“大小姐”反唇相讥：“我只是同情病患罢了。”
少年唇角一瞥：“这种小伤，已经好了。”
“好了？”沐河清被气笑了：“你身上多少伤你自己不清楚？给我闭嘴。”
她抿着唇压着火，视线一转便瞧见少年瘦削清瘦的脊背上，横亘一条条交错的鞭痕伤疤，经年旧伤，陈年累积。而今又是伤上加伤。
她火气泄了大半。
一代战神，注定要以这般揠苗助长的方式成长。
可她还是心疼了，手上的动作愈发轻缓。待身上终于收拾好，少年才慢吞吞地穿戴衣物，脸上却已经似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了。
他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问了句：“……好看吗？”
沐河清正在桌前坐下，听见这话又回过头：“……？”
少年弱弱地将刚拉上双肩的里衣又向下扯了扯：“我是说……我身材是不是还不错？”
沐河清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当是少年年少莫名其妙的虚荣心罢了，只是随口道了一句：“太瘦了。以后每日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楼破岚继续慢吞吞地穿衣服：“……哦”
原来她喜欢壮实一点的，他心道如此。
他轻快地走至桌前替她斟了一杯茶，少女接过抿了几口，心不在焉得模样。
楼破岚顺势坐下，撑着腮帮子便这样懒懒地看着她。一时间，气氛微凝，窗外细碎的秋日阳光点缀其中，屋内静谧一室，竟令人有些不舍。
沐河清一歪头，便看见那个懒散惯了的人，撑着脑袋望着她。披散的墨发覆在雪白的里衣上，他睁着一双好看清透微微含光的眼睛，墨眉清隽，含笑看着她。
她微微愣了愣。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刻下了这副画面。
她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过几日待伤养好了，我便把那十七人交给你了。”
楼破岚微微坐直身子，听她安排。
“……你在城郊寻个地方，最好是靠近梨民窟原址的地方，将那十七人秘密安顿下来。前几日刚进库房的五万两银子，都给你了。”少女的嗓音清冷悦耳，不疾不徐，说出的话却又实在令人无语。
听听那是什么语气……五万两银子，大手一挥，就全给他了？
楼破岚：“……”他现在有点心疼二房那位主母了。
“……你想要一个什么组织？我尽力而为。”
沐河清顿了顿，又笑了笑：“看你心情。”
“什么都行？什么都随我？”楼破岚狐疑道。
沐河清点头：“只要不被发现，随意。”
少年那双眸中却似乎沉了一些。他忽然想起那夜——他又遇上了那个人。
那夜他燃放了第一盏信号灯，见无人回应他便即刻赶往禁军卫，欲要催促叶寒舟即刻起兵。
夜色渐深，那人却一席雪白，仿若世间最干净的一捧雪，横在他面前。
楼破岚眸子沉了沉：“别挡路。”
逍遥先生坐在树杈上，漫不经心地交叠双腿，语气似少年平日里那般不着调：“别去了，禁卫军的兵估计借不到。”
“那我就和姓叶的把兵抢过来！”少年撂下一句话便欲转身掠走，却又被这人喊住了。
“别浪费时间了，小孩儿，”他依旧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绝非儿戏：“逍遥骑已经在路上了，只会比你现在去抢人更快。”
楼破岚生生停在一棵树枝头，挂在树枝上：“……逍遥骑？”
“就是那天在药铺，近了我半个身位的那群人？”
逍遥先生：“……对。”
楼破岚扶好身形，眼中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要是我猜的不错，你这些人能潜藏在颖京城中，应该是绝对机密。不到万不得已，你怎么会轻易动用？”
楼破岚也记得当年，楼家私藏的兵甲，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示人，若不是一卫死士相护，他也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所以，眼前之人，不过相见一面，寥寥数语，竟要动用这股势力？
“为何要如此卖力地帮我们？”少年眼中忌惮，即便心中急如火燎，他亦不敢轻举妄动。倘若届时兵甲未至，群狼环伺，他们几乎难以逃出生天。这份信任，他要掂量掂量。
“为何？”那人懒懒地坐在树枝上，一只雪白的手覆上胸腔，思虑了一会儿：“说来我也想知道……但是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求一个原因。”
“我这里想这样做，”他指了指左胸膛：“那便去做了。你信或不信，压根儿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少年狐疑地看着那人在月下一身雪白，迎风掀起他头上的斗笠，银色的面具若隐若现。
楼破岚的确看不透他，但是他担心沐河清的安危快要疯魔了。
“我且信你一回。”少年临去之时撂下一句：“若是人手不至，我便是屠尽他们百十来人也会来找你算账！”
少年转身掠入风里。
夜风中他耳畔传来那人如雪雾般飘渺的话：“我身子骨不能入水，小孩儿能不能跑快一点儿？”
“她若是出事，咱们谁都不好过。”
楼破岚看着少女的眼神渐深。她还是清冷如常，事事皆不上心的样子。可是会有人对她上心。会有人为了她倾尽全力护她周全。当她不再需要她，他又凭什么来留住她？
楼破岚清楚自己，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不要的东西，别人上赶着塞给他他也不稀罕拿。
可是但凡想要的……总是会不甘心。
他定了定神，大概已经决定要拿着这些钱带着一群人去做什么了。
沐河清见他点头，略宽心，放下茶盏打算回去了。
却堪堪在起身之前被人拉着衣袖按住：“等等。”
楼破岚拉着她的衣袖不撒手，清隽俊美的面上带着和善亲切的假笑：“大小姐，别急着走啊。我还要跟你掰持掰持那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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