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最初与最后的月夜

　　
月光温柔如水，月光下的天地万物，却都显得那么孤独。
桂花树依旧沉默，寂寞的像是身在广寒宫阙。无尽的相思与伤痛如斧，斩不断它的枝干，却随风将花摘下，飘飘洒洒，如一场离别的雨。
李白沉默着向它走去，心中异常的平静。
他看到了英宁，她坐在桂花树下，和初见的时候一样。
他呆呆的看着英宁，明亮的眼眸已经凝雾，随时都会落雨。
英宁站起身来，亭亭玉立地向他微笑。她一直在笑，她真的很爱笑，她的每一个笑容都很美，让天上的明月与凄美的落花都黯然失色。
此时她的身躯渐渐透明，整个人越发的空灵，如梦幻一般虚无缥缈。她像是守在桂花树下的月光精灵，有一种让人落泪的美。
淡淡几点萤火围绕着她飞舞，不是萤火虫，是她的魂火。
李白开口叫她，声音止不住地在颤抖。
“英宁......姐姐......”
英宁甜甜一笑，像是很欣慰。
“你终于记起我了。”
李白闭上了眼睛，泪水还是落了下来。他的声音像是累极，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原来真的是你...”
英宁向他走去，清灵如仙子，此时她的魂力已经越来越弱，身上闪烁着淡淡的白光，点点白光像是玉碎，从她的身上飞出，化成荧光飞舞，像是一只只萤火虫。李白震惊的发现，这飞舞的萤火，最终竟全部飞向自己，融入自己的身体内。
“小白，你已经长大了，不用姐姐再抱你回家了。”
英宁微笑着看着李白，随着身上萤火的渐渐流逝飞舞，她的身形也越来越透明。
李白明白了一切，惊恐的大叫，挥着手驱赶那些飞向他的荧光。他感觉到，英宁在损耗自己来为他续命。
“不要啊，我不要你这样救我，我不要！”
然而这都是无用功，他驱赶不走，手即使碰到，萤火也就直接融进他的手中。
“没关系的，你不要怕。过了今晚，你就能好好活下去了。”英宁用手抚摸着李白的脸，脸上的笑容依旧平静。
“其实以前我是很恨你的，后来也就渐渐放下了。而且我现在还有点苦恼”英宁掐了掐李白的脸。“怎么办呀，好像还有点喜欢你呢。”
李白泪流满面，将英宁抱在了怀中，这还是长大之后他第一次抱她，抱着全世界喜欢的女孩。他想起了以前，发现那个总是抱自己回家的小姐姐，现在变得很娇小，被他抱在怀中。
然而英宁身上的光芒更盛了，李白突然想起来缘由，急忙将她推开。
两个人都寂寞的像个孩子，都彼此渴望接近，却不能相拥在一起。
李白跪在地上，痛苦的低吼着，他双手捂住了脸，不知所措，哭的仿佛又变回了以前那个迷路的孩子。
英宁蹲下身，将他温柔的抱住，李白贪恋着这份虚无的温度，一边又惊恐的想推开她。
“听话，乖。”
英宁温柔的说。
“我早就死了，但是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好对待我妈妈。我的生魂属于你，这一世为你延命，这也是你的命数，你躲不了，很多事是无法逆转的。”
最后，她伏在李白的背上，嘴角在笑，眼睛里却流出荧光。
“时间不多了，让我再抱抱你。”
李白伸手抱住她，却发现他穿透了她的身躯，他只能无助的哭喊。
“我不要你走！英宁！求求你别离开我，求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求求你了......”
他哽咽着，泪流满面，伤心欲绝。
英宁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傻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任性啊。”
她轻轻地把头贴在李白的头上，流下了一滴泪水，然后她的浑身绽放出可与明月争辉的光芒，然后光芒轰然破碎，炸开漫天的蝴蝶萤火，温柔的将李白包裹，融入他的身体与灵魂。
感应到英宁的消失，李白慌乱的伸手在空中无助的挥着，像是想要留住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留住。
“不要啊！不要离开我！你回来呀！不要...”
李白哭喊着，嘶嚎着，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他已经崩溃了。
随着英宁的生命之灵完全融入她的体内，他也看到了英宁的记忆，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命不久矣，家人悲痛万分，伤心欲绝。
家人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请来了和尚道士，全都没有用。
就在家人已经开始为他准备后事的时候，一位衣着很古怪的术师找上门来，他是爷爷的旧识，爷爷当年游历天下的时候救过他一命，如今他来是为了报恩，自称有办法救他的命。
术师说他天生是早夭之相，死星照命，绝活不过七岁。唯一的解救办法，就是以他们一族的秘法为他炼制一副鬼药，以人的生魂为药，补足他残缺的命元，才能逃过一劫。
鬼药难成，因为需要杀死一名生辰至阴的童女，取其生魂炼化便可滋补他人。他爷爷一听是这种邪恶的方法便坚决拒绝了术师，称决不能为了救自己孙子的性命祸害别的孩子。而他奶奶实在舍不得孙子的死，每日里难过的不能自已。
后来他们无意中发现，英宁竟然就是符合条件的人。雪姨惊恐极了，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孤女，后来差一点被人卖进妓院，是他爷爷救了她，从此她就跟在奶奶身边伺候。后来她嫁了一户人家，爷爷奶奶像送女儿一样送她出门。然而好景不长，在她生出英宁一年后，她的丈夫就生病死去，走投无路下她又带着女儿回到李家。
雪姨想要报恩，却终究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丧命。爷爷奶奶爱他如命，亦不愿为了他害英宁的性命。
然而术师很邪气，只为报恩，不论其他。于是他暗中将英宁杀死，伪装成意外，秘制成了李白的鬼药，让他躲过了一劫。
而后英宁变成了鬼魂，还需要蕴养十年，术师才能彻底解决李白死星照命的问题，却不料想三年后这术师竟意外死去，李白的祖父祖母又是悲痛孙儿的悲惨命运，又是内疚英宁无辜付出生命，纠结痛苦之下相继去世。
李白的父母也悲伤不已，于是这些年虽然无止境的关爱李白，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却不敢常伴他身边，因为他们每次看到儿子都难过的不能自已，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虽然术师死去，英宁依然不得转世，这个善良的女孩最终竟决定成全李白，因为她已经死去，这无可挽回，既然如此，便让那个可爱的，依赖着自己的小家伙活下去吧。
只是她每天都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的妈妈，却不敢靠的太近，因为知道她的灵体会不自觉的吸取妈妈的生魂。
相爱相亲不相近，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雪姨也冥冥中感觉到了英宁的存在，虽然看不到，却能确确实实的感觉到。所以这么多年，她总不愿离开这里。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是虚无幻想也好，她都想和女儿在一起。
李白无力的躺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眼泪汹涌而下，染湿了地面。
“原来是我害了你。”
他喃喃自语。
秦玉从阴影中走出，对李白说道。
“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你觉得好一点，但我已经为英宁复了仇。”
李白已经麻木到对秦玉的出现毫不意外了，他只问他，声音没有一丝生气，像一个正在枯朽的死人。
“秦玉，你到底是谁呢？”
“我？”秦玉想了想。
“你就当我是神仙吧。”
“那你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你答应过我的。”
李白面无表情地问道。
“英宁已经把生魂献祭于你，本体的一点灵识已经入了轮回，对不起，现在我无法让她重现世间。”
秦玉黯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是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这样啊。”李白缓缓坐起身，眼神里是掩盖不住地悲痛与绝望。
“那你让我忘了她吧。可以么？”
秦玉一惊，说不出话来。
“没有她的人间，太冷了，太寂寞。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李白捂住了脸，他真的身心绝望了。
秦玉看得出来，如果放任他这个状态，也许他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少年虽然表面活泼开朗，却是个很执拗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斩掉了他的这段记忆。
看着昏迷过去不省人事的李白，秦玉轻轻说道。
“这一世我一定会成仙，然后逆转轮回，会帮你找她回来。”
这是他对李白的许诺，也是他对自己的誓言。
......
遗忘了英宁的李白睡了三天才醒来，他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开朗阳光的少年，爱说爱笑，喜欢打游戏，和宿舍的朋友一起胡扯聊天打打闹闹。
只是有的时候，他看到月亮，会觉得很寂寞，会觉得心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妈的老子怎么也有这种文人的情绪了。”
他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悲伤地有些莫名。
他还有一个新的变化，就是执迷着桂花的味道。
桂花糕，桂花饼，桂花香，桂花酒。
他执着的爱上了桂花的味道，自己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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