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求人有多难
<p>沐弘沿着河边，边走边寻思着到哪里去找钱。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亲人，有限的几个朋友里，慕容麟应该不差钱，但是两人已经闹掰了，没法开口。成氏兄弟教自己练武，就像师傅一样。作为徒弟，自己从来没有孝敬过师傅，反而去向师傅要钱，不太像话。中山王，绝对有钱，但他住在深宫，轻易见不到他，而且这小孩子心狠手辣，做出来的事情，让人心惊胆战，还是离他远一点才好。</p>
<p>沐弘盘算了一遍，没有找到合适的金主，正在烦闷中，肩上被人用力拍了一下，他扭头一看，却是路平。</p>
<p>“发饷了，”路平满脸欢欣，“你领了吗？”</p>
<p>“发饷？我不知道啊，没人通知我呀。”沐弘一脸蒙蔽。</p>
<p>路平掐指一算，说：“你来得晚，估计要等下个月了。”</p>
<p>“发了多少？”</p>
<p>“两百。我们新兵拿的是最低等的饷银。”路平把手里的紫色钱袋抖了抖，铜币撞击，发出美妙的叮当声。</p>
<p>沐弘眼里冒火，恨不得一把抢过来。他艰难地张口：“路平，我……我……”</p>
<p>“你怎么了？”</p>
<p>“我……”舌头就像打了结，伸展不开。求人原来这么艰难，但一想到石头，他因放走自己而受罚，却不曾有一句抱怨，这样的好兄弟若不相救，岂非亏欠终生，自尊什么的不要也罢。</p>
<p>“我有急用，手头差了点钱，能不能……”</p>
<p>“你要借钱？”路平问。</p>
<p>“是……”</p>
<p>“行。”路平把钱袋整个交给沐弘。</p>
<p>“真的给我了？”沐弘捧着沉甸甸的袋子，有点发蒙。幸福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p>
<p>“你急用就拿去好了。”路平爽快地说。</p>
<p>“谢谢你，等我拿到饷银，立刻还你。”</p>
<p>“没事，就算不给你，也会被猛哥花掉。”</p>
<p>“刘猛这个人，外强中干，你何必跟他混在一起？”</p>
<p>“没办法，我爹在他父亲手下当差，我只能跟着他。再说了，禁军里面没点背景根本呆不下去。你有将军亲兵和慕容参将撑腰，都被人打，被人欺负，像我这种家里没有权势的，若不结伙，早就被踩到泥里去了。”</p>
<p>“好吧，路平，我欠你个人情。”</p>
<p>“都是兄弟，不必放在心上。”</p>
<p>进入七月，前线战事失利的消息接二连三传到邺城。桓温大军北上挺进到武阳，兖州刺史孙元反水，率领家族和党羽起兵相应桓温，整个兖州全部陷入敌手。桓温沿黄河溯流而上，到达枋头，离**邺城只有一百多里。</p>
<p>各地勤王的军队纷纷赶来，驻扎在城外。沐弘在城墙上巡逻，望见城外的原野上，无数军帐，一片连着一片，看不到边际。</p>
<p>禁军扩大了编制，全城招募，每天都有大量新兵进入军营，人满为患。一间营房里塞了二十几个人，睡觉时坑上地上都躺满了，晚上起夜，脚都插不下。沐弘本来就被迫睡地上，人多有了伴，他倒不显得突兀了。</p>
<p>伙食供应也变差了，白面饼还有得吃，猪牛肉就很少出现了。官兵怨声载道，有点钱的就凑了份子，叫外面的饭店送外卖。摊贩们见有生意可做，每天中午在军营外摆开小吃摊，生意红火。染干将军都禁不住。</p>
<p>那天午饭，伙食里出现了罕见的牛肉。沐弘溜进伙房，趁人不备，偷拿了一大块，藏在怀里去看望石头。</p>
<p>史总管说话算话，拿到钱就把石头送去当了木工。沐弘去看过他一次，那地方活也很重，吃得也差，但比采石场要安稳多了。</p>
<p>“难得有牛肉吃，我给你带了一块。”沐弘把石头拉到偏僻处，把怀里的牛肉掏出来。 </p>
<p>“好久没吃到肉了，真香啊。”石头眼里放光。</p>
<p>“快吃吧。”沐弘笑眯眯地说。在心里，他一直把石头当成大哥，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他做事心甘情愿，看到他高兴自己也高兴。那天慕容麟提出和他结拜，他心里犹豫就是因为想起了石头。石头是无私地帮助他，救护他，慕容麟不过是要利用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和石头并列当他的大哥呢？</p>
<p>石头把牛肉放在木板上，用刀切成小块，笑道：“工友们也没肉吃，叫他们一起来开开荤。”</p>
<p>“本来就不多，这么一分只能塞牙缝了。”沐弘嘟起嘴。他这才发现，石头的无私是对所有人的，并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心里未免有些失落。</p>
<p>石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把肉拿出去分了。</p>
<p>“晋国大军快要杀到京城里来了，这里还在造宫殿。真不知皇帝在想什么？”望着建了一半的大殿，沐弘不禁感叹。</p>
<p>“左传里不是说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p>
<p>“石头哥，你念过书？”沐弘有些惊讶。</p>
<p>“年幼的时候，好像有人教过我读书识字，时间隔得太久，我记不清了，脑子里只留下零星的一点记忆。”</p>
<p>“说不定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p>
<p>“当今乱世，家破人亡沦为奴婢的，到处都是。我从小就被人卖为奴隶，转了几次手，后来卖进了皇宫，家人早已失散，无处寻觅。”石头叹息。</p>
<p>“同是天涯沦落人，”沐弘说，“我也没有亲人。”</p>
<p>石头搂着沐弘的肩膀：“你若不嫌弃，就把我当大哥吧。”</p>
<p>“我一直都把你当大哥呢。”沐弘说。</p>
<p>“部队里传闻，禁军也要上战场了。”</p>
<p>“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难当头，当兵的怎能不上战场？”</p>
<p>“有些人慌得很呢，当初托了关系进来，现在又在托关系出去。”</p>
<p>“孬种。”石头不屑。 </p>
<p>“石头哥，你在这里虽然劳累，至少没有性命之忧。”</p>
<p>“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庸庸碌碌过一生。决战沙场，马革裹尸，才是男人应有的归宿。”</p>
<p>“上战场是要杀人的……”</p>
<p>“那当然，你不杀敌人，敌人就要杀你。”石头摸了摸沐弘的脑袋，叹道：“你还小，血气未足，还没到上阵的年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替你去打仗。”</p>
<p>他的胳膊从破烂的衣袖里露出来，肌肉隆起，坚实如铁。</p>
<p>沐弘伸手摸了摸，说道：“石头哥，你真想当兵的话，我来想想办法。”</p>
<p>回到军营，沐弘先去求了成氏兄弟。</p>
<p>成甲很为难，：“禁军扩招是降低了要求，平民百姓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都可报名，但囚犯还是不能够进的。没有这样的先例。”</p>
<p>“如果求染干将军，他会不会给破个例？”沐弘不死心，“我看有些新兵孱弱得很，根本不及石头哥彪悍。”</p>
<p>成甲摇摇头：“毕竟禁军是驻扎在京城里，保卫皇亲贵胄的。让罪犯手持武器，那些贵人可要担心死了。”</p>
<p>成乙支招说：“禁军要求是比较严，但地方军就不同了。你不如去求求麟殿下，让他把你朋友招到吴王的部队里去。”</p>
<p>对沐弘来说，去求慕容麟又是个难题，但为了石头，他只能豁出去了。</p>
<p>禁军指挥部里人来人往，声音喧闹，一片忙碌的景象。沐弘不敢贸贸然闯进去，在门外候了两天，才见到慕容麟的身影。</p>
<p>“麟殿下！”沐弘从树后窜出来，挥着手打招呼。</p>
<p>慕容麟腋下夹着一捆卷宗，脚步走得飞快，正眼都没瞧瞅他一下。沐弘只好小跑着跟在后面。</p>
<p>“你跟着我干嘛？”慕容麟不耐烦地说，“我忙着呢。”</p>
<p>“是不是要上前线了？”沐弘说。</p>
<p>“军人只需听令，不要瞎猜。”慕容麟冷冷地说。</p>
<p>“麟殿下，我求你个事……”</p>
<p>慕容麟斜睨了他一眼，放慢脚步，问道：“你想当逃兵？”</p>
<p>沐弘气红了脸：“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p>
<p>慕容麟冷冷地说：“想当逃兵的人可多着呢。染干将军说了，谁要是托关系走门路逃离军队，就让他第一个走上战场。”</p>
<p>“跟我没关系。”沐弘说，“我有个兄弟，他想当兵。”</p>
<p>“当兵还不简单，现在到处都在招兵，能喘气的都要，他自己去好了。”</p>
<p>“他……在服苦役……”</p>
<p>“囚犯不要，还没到用囚犯的地步呢。”</p>
<p>“他没做坏事，他是为了我才……”</p>
<p>“为了你？”</p>
<p>“他原本是宫里褐衣奴的领队，因为放我逃走，被罚去做苦工。”</p>
<p>“我怎么帮你？”</p>
<p>“能不能让他进吴王的部队？”</p>
<p>“吴王手里已经没有部队了。”慕容麟说。</p>
<p>沐弘一听，很是泄气。吴王被夺走兵符，他就在场，亲眼所见。</p>
<p>“那人叫什么名字？”慕容麟问。</p>
<p>“他叫石头，在将作监下面当木工，造新宫殿。”沐弘回答，心里燃起一丝希望。</p>
<p>慕容麟点点头不置可否，径直走了。</p>
<p>沐弘站在后面，呆望着他。</p>
<p>走出没多远，慕容麟突然回头，说道：“曹操在建安二十五年去世，距今有一百四十九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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