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杀机与阿丑

　　
小路边有过膝的野草，正午日光明亮而炽烈，明明是初春意迟却觉得这日光似是能灼烧刺痛她的眼睛一般。
谢安的笑容如这日光一般，让她不由自主的微微侧目而视。
他伸手将书卷随意放到装着绿油油青菜的篮子里，弯唇露出一口白牙：“心患盲疾之人，越是接近日光，越不肯睁开眼。”
两个年轻人顿时一阵摸不着头脑，先前说话那个不耐烦的道：“谢安，你说话不要拐弯抹角好不好，这说的是什么疯话。”
意迟蓦然抬头看着谢安那双幽黒的眸子，只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洞悉她所有的秘密一般锐利，她突然有种想立刻抬脚离开的冲动。
谢安轻笑一声：“时候不早了，家中的猫儿若是饿了，找不到主人，怕是要偷吃。”
言罢，他竟然就那么直接沿着小道离去。
先前说话那年轻人不明就里的喊了一声：“谢小子，你家什么时候养了猫。”
谢安姿态闲适的走在小道上，青袍缓带，闻言肩膀抖动了一下，似是轻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回头。
那人也不以为意，只低低嘟囔几句。
再看意迟时，只觉她满脸苍白，似乎是气色极差的模样。
二人顿时吓了一跳，红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喊颜大哥。”
“是啊，是啊，村长家离这里不远。”另一                个年轻人也连忙问道。
毕竟是同一个村子的人，若说他们最讨厌谢安，那么最敬佩的就是颜濯灵了。
意迟闻言勉强笑了笑，温声道谢：“不必了，多谢二位关怀，我就先去寻颜大哥了。”
她笑意温和从容，丝毫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些贵人架子，二人涨红了脸，这才不放心的回家
意迟目送二人离去，按耐下如惊风骤雨一般的心跳，她自然而然不是去找颜濯灵。
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谎，鬼使神差的不想让人窥探她的去处。
意迟心底突然觉得梨村怕是不能久呆，她总觉得心中不安，却是说不出这不安的缘由。
意迟不敢再耽搁，快步来到梨村唯一的小河边的林子里。
荥阳大长公主训练出来的人，从来不需要主子提点，纵使没有约定好，意迟也相信这个死士能找到她。
只怕，从她和叶长欢踏入梨村，这些死士就盯上她了。
果然，她刚进林子，一道身影便悄悄的出现。
中年男子的眸光依旧冰冷，他谦卑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县主要的东西，属下已经准备好了。”
林子里幽暗阴冷之余，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意迟冷眼注视着他的谦卑恭敬，不由得嗤笑一声：“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中年男子眸子的虚无冰冷渐渐化为淡淡的戾色：“属下不敢。”
意迟拍了拍袖口不小心粘上的草叶，神色冷凝：“本县主倒是好奇，你的主子是长公主殿下，还是荥阳府？”
这是一个极为愚蠢的问题，意迟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然而此时此刻，她必须端起架子从这个死士嘴里得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中年人那平淡无奇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他从容不迫的跪在长满荒草的地上：“县主，    颜家其心可诛，县主当早些前往淮安。”
意迟微微低首，目光冷凝：“你好大的胆子。”
中年人抬起头来，目光再不复方才的谦卑恭敬：“既如此，那属下就得罪了。”
意迟心中一紧，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然做出了逃避危险的选择。
她退后两步，突然脖颈后一麻，惊怒，后悔，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皆化为最后看见的那双虚无而冰冷的眼眸。
意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荥阳府里从来没有崔姓的下仆，她的猜测十之八九是真的。
此刻的叶长欢却是苦着一张脸，他不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对自己的容貌感到苦恼。
世家子弟罕有长的歪瓜裂枣的，人人都是自生下来就跨宝马雕鞍，拥绝色美妇，后辈子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
然而，那位有些珠圆玉润的桃花姑娘却是红着一张银盆脸，羞答答的夸道：“叶公子当真是比庙里供奉的观音菩萨还要漂亮。”
他知道自己长的秀气，可却没想到会被人这样夸。
叶长欢更头痛的是这一顿饭还没开始，这姑娘就夸了他无数遍。
他不得不中途找了借口，回颜家一趟。
桃花姑娘自然而然是依依不舍的，好在他是用担心“表妹”的借口。
亲人有疾，谁能像没事人一样外出饮宴。
好在有颜氏，先前就借口家中有客而回了颜家，他倒也不显得怎么突兀。
颜家斑驳古旧的房门大敞着，四周显得分外安静。
大梁虽说民风淳朴，却是也没到大白天把大门就这样大大咧咧敞开的地步。
叶长欢未曾多想，抬脚入门，淡淡铁锈味入鼻。
地上一滩鲜红的血，屋子里漫延着的血腥气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长欢总算明白，他入门以来的古怪感从何而来了。
从村长家一路过来，山野之间，虫鸟鸣叫之声从未停止，可他到颜家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叶长欢骇然，意迟还在颜家，有这么一刻，他的身体似乎背叛了他的灵魂。
他下意识的抬脚就想往意迟的房间而去。
刺目的寒光划过，叶长欢双眸微缩，堪堪侧身才避过那道寒光。
饶是这样，他的袖子也被割开一个不小的口子。
“叶大公子好大的雅兴，竟然甘愿屈身此等山野之地。”黑衣少女漫不经心的抚过手中那把细窄的长剑。
“是你……”，叶长欢顿时一愣，心底却不由得放松了。
黑裙少女身姿婀娜，姿态优雅闲适，那张脸却是遍布可怖的刀痕，形同地狱恶鬼。
“县主呢？”她冷漠的脸上似是不耐，擦拭长剑的手也愈发的快。
其实，那把诡异的长剑上并没有一点污垢。
叶长欢却是没有回答了，他的目光错过形容可怖的少女，落在她身后躺在血泊里的人身上。
“你这丑婢，做了什么！”叶长欢又惊又怒的上前去探那躺在血泊里那人的鼻息。
“颜大嫂……”，叶长欢试着看能不能唤醒颜氏，至少他能感觉到颜氏微弱的呼吸。
阿丑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我会这么无聊去杀这么一个女人吧。”
少女似是鄙夷似是不屑一顾的恶劣态度激怒了仍是处在惊怒头疼当中的叶长欢。
“丑婢，你得记住你的身份，真不知道阿迟怎么会留下你这种又丑又恶毒的人。”叶长欢丝毫不留情的斥责。
少女并未因为这刻薄愤怒的指责而生气，她恶劣至极的挑眉冷笑：“叶大公子若是奴婢此刻把你杀了，再一把火烧了房子，你说县主会不会知道是我杀了你？”
叶长欢气笑了，他指了指颜氏：“她好歹也是在你主子落魄的时候收容了我们，你就看着她死了。”
阿丑眸光微柔，眸光触及地上的人，似是在思考什么。
叶长欢忍不住出声：“你还不过来帮忙把颜大嫂扶起来。”
他是有些措手不及才会怀疑到这丑婢身上。
谁看见被杀的那个人家里出来一个拿刀的都会以为这个人一定是杀人的。
叶长欢平日虽说是对这丑婢厌憎而头疼，却深知这人极为爱惜手中那把古怪的破剑。
若说她用这把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叶长欢只会觉得这人会嫌弃颜大嫂的血脏了她的剑。
当然除了意迟下了这个命令，这丑婢除了爱惜自己的剑更爱惜的是……意迟的喜恶。
“没有伤到要害，我方才进来就给她点穴止住了血”，少女不悲不喜的开口。
叶长欢一怔：“那你……怎么不早说。”
少女似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眸色幽深：“你不问问县主去哪里了。”
叶长欢方才见到阿丑刚刚放下来的心又紧了起来：“你没有看见她？”
自小这丑婢就跟在阿迟身边，这才是叶长欢真正愿意相信这人的缘故。
阿丑显得有些烦躁，原本刀疤遍布的脸愈发可怖：“你最好祈祷县主没有事，否则我要你的命。”
言罢，她便转身出了颜家大门，黑色的衣角上绣着一朵银色的芍药，冷丽绮靡，似剑上寒影。
叶长欢不由得抿了抿干涩的唇，这是一个疯子，他并不怀疑她会杀他。
在阿迟面前，这丑婢乖顺而安静，而对于别人              而言这是一个十足的疯子，人命于这人而言犹如猪狗牛羊。
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颜氏，叶长欢有些无措。
丑婢说的话还是可信的，颜大嫂虽然不会死，可半条命怕是要去了。
再者，究竟是谁要对颜氏下手，却又没有刺中要害，当然，这种情况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杀手是故意……留颜氏一条命。
越过苍翠的竹林，一栋竹屋悄然而现。
“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了，少年抿唇而笑。
“  谢安，你该明白我们的约定。”颜濯灵雪白的侧脸依旧苍白，眸色却是幽黒如夜。
少年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是怎么了莫非看上了人家姑娘。”
颜濯灵深黑的眼眸犹如深潭寂夜的注视着他。
谢安似是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了然于心一般道：“对了，你莫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位县主，要我看出身宗室倒不一定有美貌才情。
颜濯灵指尖拂过袖口尘土，只冷冷看他一眼道：“你只需记得曾经说过的话就对了。”
“我会记得的，你就不要再提了。”谢安似是有些不耐的摆摆手，黑亮的眼睛却是染了笑意一般。
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除了内室的一道粗布帘子阻挡视线，其他的一切皆可一目了然。
颜濯灵起身，幽黒眸光扫过那道帘子，闲适的        转身出门。
谢安眉头一挑，笑嘻嘻的喊道：“颜兄慢走不送。”
少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里头苦的舌头发麻的茶水，不由得啧啧道：“这家伙，居然这样喝掉了我半壶茶，真是浪费，下次得多放一些苦丁才行。”
他起身合上门，悠悠然进了内室，房间不大，只摆着一张枣木床，还有几个椅子。
谢安掀开草绿色的缦帳一角，露出一抹青碧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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