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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少数

小说:不知先生少年行作者:不知老先生字数:3947更新时间 : 2021-03-16 10:46:00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刺猬(2018)

  

  寒山子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

  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这是古人的智慧,尽管透着一丝阿Q精神。

  可有人并不是这么聪明。

  

  韦方俊用也不干净的手胡噜了一把脸上的血和眼泪,突然抬起头,冲着上面痴痴的笑了笑,将孟晓斌的尿液夹在了半空。

  而后身子向后一咕噜,从垃圾堆儿里摸索出半截装修剩下的长条儿木板子。

  那是他刚才被拖着的时候看见的,为了这一刻,他忍了好久。

  “擦?”孟晓滨一愣。

  韦方俊慢慢用厚木板子撑住身体,站了起来,又胡噜了一把脸,慢慢转过身子,一个似石粉中传来的低沉声音慢慢说道:

  “不报警是吧?讲报仇是吧。”

  

  他抬手粘了粘下巴上有些发痒的血渍,身子缓缓的向前移动起来,拖在地上的木板头发出沙沙的声音。

  “老子忍你很久了。”

  孟晓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这胖子还能活动,难不成想凭着个烂木框子冲出包围么。他笑了笑,提起裤子,从旁边儿的地上捡起刚才被扔掉的钢管儿。在手里颠了颠,猛的举过头顶。

  “你还想——”

  韦方俊能看见那一道闪光,但是脚下的沉重让他挪不开身子。他努力的侧开脸,用肩膀生生将这一击架住。钢管儿从肩膀上再次向上抬起的瞬间,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唯一的,洗掉这所有傻逼冤屈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用力向前把厚木条儿捅出去,直直冲着孟晓滨的脑袋。孟晓滨也想避开,但已经迟了,木板儿头倏的一下在孟晓滨余光中划过,擦破了他的脸颊,勾住耳朵扯了出去。

  他不是那些隐忍的智者,不想等到了功成名就后,再跑到人群背后偷偷嘲讽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丑恶嘴脸。

  这世界本就有一种原始的平衡秩序,留给绝望的人。

  当天色彻底黑掉,愤怒会提醒他们,人也曾是吃人的。

  

  “操!”

  金属落地的声音,打破了一圈儿人呼吸停滞后的安静。孟晓滨向后退了两步,捂住了自己的侧脸,血殷殷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他拿起手看看,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冲破了他的理智。

  “打!”他扯破了喉咙喝道。

  

  韦方俊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从来就没没有什么安全的逃避处,唯一能阻止暴力的,只有暴力,冲破一切,不顾性命以死相博的暴力。

  就像当年那个小老头教自己的一样:

  功夫本无章法,能赢就行。

  

  他再次拖起了那块厚木框子,应该是谁家换下来的窗户框,虽不是什么趁手的家伙,但心中破碎掉的顾忌,才是真正的凶猛。他眯起含糊不清的眼睛,确认着每个人的位置,脚步一点点向后挪动,将背后的空间封闭到最小。

  血液的味道里,一股原始而野蛮的气息在蔓延,像是牙齿咀嚼肉皮和肉筋时本能的爽快。

  “啊——”

  他用力向前冲去,将那笨重的木框用力的左右上下甩动起来,动作如同一个被惹急眼了的三岁孩子。每一次都带动身体整个拧向另一个方向,而后又反过来,在自己身边儿尽力的画圈儿。

  

  他嘴里发出用力的“嘶嘶”声,慢慢的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只要从这里冲出去。

  他要的是那个已经跟命运说好了的光明未来,他要去上大学,要远离这个该死的地方,要坐上晚上那一班去北京的火车。他们要在北京相聚,要去南锣,要去工体,要在一桌子漂亮的小姑娘们陪伴下吃吃喝喝,要去见识见识最疯狂的酒池肉林。他们要在那百花深处停下车,让梁续现场来一首北京一夜。

  

  胆子大的几个混混儿,很快冲着他扭动身体的间隙扑了上去,用钢管儿找寻着他照顾不到的地方。

  韦方俊脑袋越来越昏沉,动作越来越慢,力气越来越小,手里的框子几次都险些抓不住滑出去。四肢和胸腹在数次的击打之后,慢慢变得同刚才一般麻木起来。

  

  终于,那破木框子被甩了出去。

  他像个血葫芦一样再次站立在人群当中,而后又是颈椎下的一剂闷棍。

  眼前黑了一下,他感觉自己脑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腿脚发软,慢慢的跪倒在地上。

  

  “你M的!”

  孟晓滨再次找到了空档,他捂着脸叫骂着走了过来,他抬起腿,向着韦方俊的脸蹬去。

  腿刚抬到一半儿,身下那个肥大的□□不知道从哪又来了力气。迎着自己□□的方向,用肩膀奋力的撞过来。

  “啊——”

  孟晓滨想收腿已经迟了,重心不稳的身体被狠狠的撞飞出去。

  

  混混儿们看着这个再次爬着站起来的黑胖汉子,终于,再也不敢上前了。

  那个沾满血污的,颤抖着的□□,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只疯狗。那双眼里投射出的气息,让人害怕,将“非死即生”的绝望,轮番投射在每一个人身上。

  空气中静的能听见每一声喘息,韦方俊缓缓抬起肮脏的袖子,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周围。

  没有人敢再上前了,这场战斗,他终于赢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很悲伤,自己穿着家里买的,最贵的一件运动服,却被撕扯成了这样,厚重的血迹怕是也洗不出来了。

  远处的火车站,怕是也到不了了。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这么痛苦,这么难如人意。

  

  他一步一步的向出口走去,包围圈慢慢的松散开,腾出了一条并不光洁的道路。如果再有人扑过去,这个疯子只怕会毫不犹豫的用上牙齿去撕咬。

  这操蛋的世界,他受够了。

  

  这是他后来与吴越说的版本,真假不得而知。当然,同父母的版本也不尽相同,那个版本里,自己在路上惹了一帮流氓,仅此而已。

  韦方俊的分数线够上了那所成都的大学,只是因为挨打的事情,父母对于这遥远的地方,不再放心。为了保证唯一的孩子不至于命丧他乡。家里托了关系找了人,将他调剂到了烟大。

  那之后,他再也没离开过这座城市。

  

  吴越看着脚下的的这座繁华城市,久久缓不过神来。

  似乎所有的商业广告上,机票的,烟酒的,银行的,甚至保健品,都有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子前,俯瞰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吴越也终于站到了这里,像那些广告上一样,虽然身形并不能算伟岸。

  

  这是这趟差事,在北京的最后一天,两个老师皆没有再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领导们终于安了心。他在这空闲的半天,来了那传说中的“中国尊”,在楼上的餐厅买了杯三十多的可乐,才如愿以偿的俯瞰这个国家的中心。

  他突然想起他那间办公桌上,那个地球仪上的按钉,为了精确狼台的位置,他甚至用上了放大镜。这座建筑物本身便更像是个按钉,只不过是在那个红色五角星的位置上。

  

  不知为什么,这本该满满成就感的时刻,丝毫没有让他开心起来。

  “诶,您还拍么?”旁边儿一个中年女人捅了捅他的胳膊,“不拍换一下。”

  “诶诶,”吴越赶忙让开那价格不菲的好位置,闪到一边。中年女人将儿子推到吴越方才站的位置上,男孩七八岁的样子,起初还有点儿害羞,不多时便在女人的指导下摆起了各种动作。

  手机响了起来,吴越掏出来看看,是个不认识的北京号码。

  “喂您好?”

  “好你M逼。”

  吴越有点儿郁闷,仔细看了看电话号,确实不是哪个领导。

  “谁啊?”

  “醒了连个人都没有,”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好歹给我留点儿医药费啊,真够意思啊。”

  “卧槽,”吴越心中一喜,“醒了啊?”

  “醒了。”原斌说话很吃力,“手机也他妈的坏了,日,Sunny呢?”

  “呃——”吴越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先转开话题:“让梁续给你叫个修手机的吧,我是来不及去看你了,明儿就撤了哈。”

  

  电话那头沉默了,似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吴越未容他再次提起,便开始了嗔责:“你他妈了个虎逼,真敢跳啊,出了事儿算谁的,我来出差还得顺便儿给你收个尸?”

  “嗨——”原斌叹了口气,“早看明白啦,烂命一条,只是祸害留千年罢了。”

  “切——”吴越才不信他这“假和尚”嘴里的说辞,转身在这高档餐厅里溜达了起来。“你可他妈拉倒吧,谁给你妈养老,还有二姐那儿,以后白白损失了个客户。”

  “啧,滚滚滚。”原斌笑骂道。

  

  吴越说着回过身,又看向那落地窗边的小胖子,用“人”来堆砌的景致前,似乎拍上了感觉,不停摆着各式各样的POSE。

  “赛——迦——光——轮——”

  “赛——迦——风——暴——”

  

  “真几把敢啊,你以为你是奥特曼啊——”

  “唉呀,跳跳更健康啦——你还别说,跳完一次,想明白不少事儿。”

  “你可拉倒吧,想明白啥了你说我听听。”

  

  “企鹅啊,”原斌搓了搓满是污垢的眼角,转身看向窗户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其实吧,我早就知道,当年就是你这个怂货,把刀的事儿扯出来的。”

  吴越的脚步停住了。

  这么多年,他隐瞒了这个秘密这么多年。每当有人提起当年事的时候,自己都会避开眼神,岔开话题。对原斌的各种照顾,又有多少是内心的亏欠作祟。

  他竟早就知道。

  

  “嗨——”原斌早猜到了吴越此刻脸上的表情,挠了挠头发,“就梁续那张嘴,你真以为瞒得住啊。”

  “呵。”

  

  “其实都无所谓的,兄弟嘛,有人装逼,就得他妈有人扛,是吧。”

  “呵,”吴越又冷哼一声,“能赖我啊,我他妈有什么办法。”

  

  原斌将身子往下蹭了蹭,让拿着手机的手更舒服了一些,“切,就你每回儿那个怂样儿,我都不惜的说。”

  “滚。”

  

  “其实无所谓啦——”

  野鸟飞过,在原斌惨然的脸上略过一道影子。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努力用刚刚清醒过来的脑子,搜寻着那句憋了好多年的心里话。

  “老爷们儿嘛,不死总有出头日,别他吗躲一辈子就行。”

  吴越听着原斌的话,远远的看着那面玻璃墙,看的出神。

  

  玻璃罩子的外面,东子向下指了指,“这个多钱——这个,黄的这个。”

  穿围裙的店员倚在墙角玩着手机,稍微抬了抬眼。

  “这个八千。”

  “卧槽,”东子用拐撑住身体,又往旁边挪了半步,“这个呢,黑的这个。”

  店员看了看他笨拙的步伐和一身廉价的行头,“这个得俩卧槽。”

  

  东子嘿嘿干笑了一声,拧身再次走起来,还没等再张嘴,手机就响了。

  “我接个电话啊,”东子冲店员支应一声,店员未置可否,只是又将看手机的头低下了。

  他仔细的听着,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个矮的那个是吧。”他撑着拐杖扭到一旁的小玻璃橱窗前,将手机放至胸前堵住,又抬头转向店员。

  “这多钱?”

  “嘶——”店员微抬眼皮,“这不卖。”

  “嘿,”东子笑了。

  

  两分钟后,那扇巨大的玻璃墙发出巨响,一根钢制的拐杖狠狠砸在上面,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化成碎片,轰然倒塌。

  在店员的目瞪口呆之中,东子抱起那件“不卖”的心仪之物,卖力的扭动起拐杖,向着门外的大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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