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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门牵绊

小说:千华之烟雨江南作者:顾小文字数:3364更新时间 : 2020-08-25 11:42:00
林蓉希望母亲能够离开这个伤怀之地,与她一并前往杭州安度余生。而在宁海,夏宛儿本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削发之后,一直安之若素,是万万不愿离开素清庵的。

几日后,素清庵,罗汉殿后,枫亭小筑,落叶飘飘。

“慕施主请坐。”夏宛儿对征炆微微一笑,征炆做礼道:“夏伯母,您也坐。夏伯母还是叫我征炆吧。林蓉多次提起过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夏宛儿莞尔一笑,随即起身叩谢:“征炆,老尼在此谢过。多谢你这些年对林蓉的照顾,此番恩情,我们母女下辈子,怕是都无法偿还。”征炆急忙扶起她:“伯母,万万使不得,当真折煞我了。您快请坐。”他又道:“伯母,出家人说‘因缘’,我跟林蓉一见如故,知己相伴,自当要尽力相助。”

(夏宛儿本是余姚人士)夏宛儿缓缓入座,她不禁问道:“征炆是余姚人士?”征炆回道:“祖上都是余姚人士,只是父亲在外为官,我便从小跟随在侧,身在杭州。”夏宛儿道:“慕家,莫非是梁弄的兰竹慕家?”征炆点点头:“正是。夏伯母是如何得知?此事,我不曾与林蓉说起。”夏宛儿道:“巡盐御史,不是一般豪绅可以做得。”她又问:“听林蓉说,你尚未入仕为官。可是,以征炆的品学才华,为何?”征炆道:“家父为官,也希望我能步入官场,光耀门楣。我也早早被家父逼着与杭州各路官员应酬交际,可官场糟粕,不堪其杂,我厌恶之。”他顿了顿,不禁一摇头:“‘修齐治平’,‘仁为己任’……曾经的征炆何尝不想为官为民,学以致用。(接触过现实,接触过一些先进的思潮后)如今,早已经断了这念头。”夏宛儿感慨:“阿弥陀佛!”

少顷,一阵长风袭来,夏宛儿又问:“征炆,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不知?(家人是否已为你觅得佳人?)”征炆道:“说来惭愧,征炆虽是家中长子,至今未曾迎娶。其实,家父早已为我定好一门亲事。”夏宛儿诧异:“那为何?”征炆道:“一来,那位姑娘尚且年少。二来,我天性自由不羁,对儿女私情不曾上过心,家父便不再催促婚事。而最最重要的是,我并不爱那位姑娘。”

夏宛儿不禁一问:“那你爱林蓉吗?”征炆顿了顿,四处闪躲眼神,他有些不知所措,夏宛儿缓缓道:“征炆,世人都会有所隐藏,可你对蓉儿的情意,是隐藏不了的。”征炆点点头:“夏伯母,我……我……从见到林蓉的第一面起,我便对她起了爱慕之心。我爱她,是因为她最明我心,知我冷暖,懂我悲欢。”夏宛儿盯着征炆,一言不发。

一番沉静后,只见夏宛儿道:“征炆,年轻人追求的痴情爱欲终不出两类:有人一见倾心,有人却将朋友之谊转变成了男女之意。”她继续道:“我多么希望,你对蓉儿的情仅仅停留在朋友之谊,而非男女之意。”征炆不禁问:“夏伯母,我……我不明白,您何出此言?”夏宛儿叹了一声气:“征炆,你天性善良诚实,有所担当,若是出身于寻常人家,该有多好。无奈的是,你是官宦之后,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林蓉出身草芥,不敢高攀。”征炆急忙道:“夏伯母,我与林蓉虽出身不同,可我并不在意这些。”夏宛儿沉声道:“可是我在意。自古婚嫁结亲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父母之门,媒妁之言’岂是儿戏?这座世俗的大山,你越不过,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越过。你若是真心为了蓉儿,不如早点撒手,消了那个念头。”征炆沉默了。

许久之后,夏宛儿起身欲走:“我不想林蓉重蹈我的覆辙,后悔一生。征炆,你对我们母女的恩情,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这件事,希望你能三思。”征炆一脸坚毅:“夏伯母,我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愿辜负林蓉,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我发誓!”夏宛儿叹了一声气,心念道:“举止儒雅,出入官门,可终究还是个书生。”

这日,林蓉特意为夏宛儿做一桌素菜,她想趁吃饭之际,将心中之事说与。(希望母亲能同自己一并生活。)

晚风拂柳,昏鸦点暮,不知不觉天色渐沉。

“娘,这些都是素菜。”林蓉微微一笑:“形若荤腥,内质朴实。”珍儿接道:“夫人,都是小姐亲自下厨的。”夏宛儿看着满桌的菜肴,会心一笑。征炆看着满桌“荤菜”,故意道:“这分明就是荤菜嘛。”林蓉道:“这叫以素托荤,不信你尝尝就知。”征炆夹起一块“鱼片”,细细品尝道:“是谁教你的?”林蓉道:“纤云姐姐,我只是学了些皮毛。”珍儿问:“姑娘,这些菜都叫什么啊?”林蓉指着桌上的素菜:“这叫‘秋叶裹香鲤’、那个是‘翡翠点醋排’、一旁的那道菜是‘红焖神仙鸡’……”

只见夏宛儿淡淡一笑,故意道:“阿弥陀佛,这些虽是素菜,为娘却不忍食之。”林蓉诧异:“娘,这是为何?”夏宛儿道:“阿弥陀佛,这些菜虽‘色相味形’皆具,可菜名有违佛门慈悲,出家之人是万般是不会品尝的。”征炆点点头:“伯母所言甚是。”一旁,珍儿低声沮丧道:“不是说,酒肉还穿肠过嘛,白费姑娘一番苦心了。”林蓉有些失落:“娘若是不喜欢,蓉儿重新做几道素斋吧。”征炆拦道:“不急。菜名是人定的,就像人名一样,若是不喜欢,换了便是,我想想啊。”他思索了片刻:“鱼肉分明是以豆腐与竹笋为主料,且把‘鱼尾’‘鱼鳍’一去,不如唤做‘玉面琵琶犹诉声’。”珍儿欣喜道:“慕公子果然有新意,一个菜名,一句诗词。”林蓉开心道:“征炆,真好听。”征炆一笑:“待我慢慢想来,这个……‘排骨’……如此排列,倒像一幅画,不如叫‘灵桥渡人水渡月’;那个金丝粉条,‘万缕千愁本无忧’……”被慕征炆这么一改,菜品反倒多些禅意。夏宛儿不禁一笑,对林蓉道:“好啦,都坐下吧。粒粒皆辛苦。为娘只是嘴上说说,蓉儿做的菜,娘怎会嫌弃。”林蓉满心欢喜:“嗯。”

这晚,待珍儿与征炆离开后。禅房内,夏宛儿不禁问道林蓉:“你同娘讲实话,是不是喜欢上慕征炆了?”林蓉害羞点头,夏宛儿蹙起眉,复问着:“你当真,真心喜欢他?”林蓉靠近着,踟蹰道:“娘,我……慕公子……”夏宛儿道:“你跟娘说说,他哪里好了?”林蓉望着窗外的明月,嫣然一笑:“他,他就像这一轮明月,在黑暗里给我指明着方向。每次,每次在我迷茫无助之时,他都会在我身旁,这种感觉很暖,很暖……起初的他,在我眼中只是个纨绔子弟,出入青楼,只为风月。后来,我才发现,每次他来悉尘院,只在我这一番小憩,从不喝一口花酒,就默默地听我抚琴、拨乐。他当我为知己,开心之时,会将得意之事都与我说;失意之时,就会躺在榻上,把所有的无奈与委屈都也同我讲。后来,他什么都不说了,从他的眼神里,我什么都能知道……”

夏宛儿握着林蓉的手,愁眉道:“蓉儿,你和他,终究不妥。”林蓉会心一笑:“娘,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在悉尘院的这几年,我见得太多太多,又岂能不知。”她顿了顿:“纤云姐姐、素娥姐姐、还有雯竹妹妹她们。不是公子们的始乱终弃,而是太多的侯门似海,阻碍真情。”夏宛儿道:“你知道便好,又何苦深陷其中?”林蓉摇摇头:“娘,征炆和其他人不一样。起初我认他为兄长、为知己、为挚友。”她不禁甜甜一笑:“渐渐地,我的心便不知不觉地装满了他。在杭州的这些年里,他不是出入商界,就是折返官门,我原以为他是个贪图名利,爱慕荣华之人。可他不是。”夏宛儿激动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林蓉忙接道:“娘,我从未想过嫁入慕家。跟他在一起,蓉儿感觉最是舒心、最是自在。只要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开心快乐,蓉儿便已心满意足。”夏宛儿长叹一声,她轻抚着林蓉:“你心已炽,我如何再相劝,怕都无济于事。”

那晚,趁林蓉睡着,夏宛儿独自在屋外徘徊,她望着那轮皎白明月,不禁伤怀:“阴晴圆缺,周而复始,莫非一切都是天意?”泪水从她脸色流下,只闻她祈祷道:“……不曾经历,怎会懂得……但愿蓉儿能少受一些苦楚委屈,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身后,忽闻林蓉轻声道:“娘亲,若是真有那一天,那也是蓉儿该受的。这辈子,我受再多的苦都没事,只要娘能够快乐,征炆能快乐,一切便好。”她轻拥着夏宛儿,夏宛儿转过头,轻轻打理着林蓉的乱头:“你和征炆之事,娘本不该多问。可是,谁叫你是我的女儿。都说身在空门,心如止水。阿弥陀佛!”

林蓉泛起泪光:“娘,跟林蓉回杭州吧,我们重新开始。”夏宛儿轻轻一摇头:“蓉儿,娘哪儿都不去,对娘来说,无论在哪儿都一样。娘已经老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路,终究是要一个人走下去的。”她抚了抚林蓉长发:“凡事,缘浅缘深,遇见便好。”林蓉沉默了片刻:“娘……”夏宛儿只是道:“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林蓉复求再三,夏宛儿依旧回绝,林蓉不禁泣泪:“娘……我要在宁海陪你。”夏宛儿抚着林蓉的长发:“傻丫头,还是没有长大啊,哭完就好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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