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结束
安宁了几十年的杭洛城门，前所有未的热闹。
头顶高悬的烈阳刺得人头皮发麻，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盖过了杭洛国那个八岁小公主的哭声。
坠茵看着手臂依旧高抬，没有放下的雀鸣，咬紧了牙关。她抬头望着城墙，沈谧和杭启明都如同紧绷的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杭鸣谦身后的军队已经架起刀剑枪矛，随时准备护驾。
只要雀鸣一剑下去封了喉，战争就真正的开始了。
杭鸣谦仍旧记得她新年时看到烟火的笑颜，想起她同自己笛声相和的琴声，忆起在封畿林时两人驾马狩猎，还有她纵身跃向自己，为他挡住那支毒箭。
原来闭上眼才发现，他的世界里满是雀鸣的身影。她的笑，她的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她脆弱不堪的时刻，好的坏的都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她是世间一束璀璨的骄阳。只是，这骄阳不属于他。
是他自己，遮挡了雀鸣所有的阳光。如同一团乌云，密不透风，盖住了本属于她的光芒。
雀鸣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样子，胳膊却像是僵住了一样，剑刃停在他的喉间。
她感觉得到自己牙都快要咬碎，微微启口都会打着颤。脚边跪着泣不成声的杭鸣鸾，远处城门口站着苓清红叶她们。
在场几十万人，谁也不知道，她正与另一个自己不断的博弈。
“杀了他。”那个湖边的黑衣女子突然现身。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眉骨，一样的脸蛋。不一样的是她眼中充斥着血红血红的仇恨。
那是爹爹的血，是娘亲的血，是九公主的血，是宁国无数家庭的血。
“复仇的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我方人多，此战必胜之。”
雀鸣低头看着自己手脚上所有的血迹斑斑，回头望着她赤脚奔跑过的荆棘丛林，突然觉得身边一片寂静。
没有了杭鸣鸾的哭声哀求声，没有了福娘的呼唤声，也没有了风声鸟声。
驻足凝望着的人群，蓄势待发的双方部队，精神紧绷的杭启明，还有鼻尖已经冒汗的坠茵和归藏。没人看见小鹿立于城墙最中间的位置，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启星明月，春酲宫阙，”她默念着，却背过了身，唉叹一口气。
“深山渡口，无人再见。”
杭鸣谦将手揣进了怀中，缓缓掏出一张干净平整的绢布。
“我不求你的原谅，但这是真相，需要大白于世。我也可以，走得安心。”他扬起手，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将诏书挥出。
城墙之上的杭启明毫无保留的目睹了这一幕，突然心中一紧。
该不会......
坠茵看了归藏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去捡起了那片金丝布帛。
“我不是原谅了你，我是放过了他们。”
突然雀鸣手一松，丢下了手中的剑。
小鹿和世人一样像是被敲响了晨钟一般醒来。她猛地回头，远远的看着雀鸣倒在坠茵的怀里。
雀鸣眼中噙着的泪花终于夺眶而出，化作两行冰凉的眼泪，和杭鸣谦的掌心留下的血液一起，融进了灰土尘埃中。
她的澄澈的眼泪洗去了地上污血，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失了痕迹。对峙的地方不再血，也不再有泪。
雀鸣双手剧烈的颤抖，感受着身边重新响起的嘈杂声，还有已经被自己掐麻了的手掌。空气里混着尘土扬起的味道，有些呛鼻。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有喊她边小姐的，有喊她皇后的，有喊她夫人的，有喊她璐儿的。
只有沈谧的声音混在脚步声奔跑声里清晰可辨。
“鸣儿。”他唤她鸣儿。
对，边璐茗已经死了。从雀鸣松手扔剑的那一刻起，边璐茗就死了。
死在深山边渡口旁，死在寂静湖水里。
是雀鸣杀了她，也是这个世界杀了她。
她又何尝不想手刃了这个自己心中的罪人，为所有无辜的性命复仇。但她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黑衣的自己被翻涌起的湖水卷下去，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杭鸣鸾不能失去他这个哥哥，杭启明不能失去他这个弟弟。如果一剑下去，家国之仇从此了结，她也终于能给所有宁国的百姓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从此以后，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不再受此牵挂。
但同样的，若那剑刃走了它想走的路，身边这个快满八岁的小女孩儿来说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雀鸣也尝过了失去双亲的滋味，在风雨中飘摇着，无依无靠。难过了要自己熬，想念怀抱了只能蜷在角落里抱自己，看着别家的孩子能依偎在父母的怀抱，自己却连后退的余地也没有。
她不能再让这个，曾对她有过巨大希望的孩子再次失去自己重要的人，不能再将这个无辜的孩子推下悬崖。
这样的孩子在她城门口，在城墙内，有无数万千。
战争已经一触即发，她将自己推入了火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对不起，爹爹，娘亲，九公主。璐儿无能，没能替你们报仇。
头顶炫目的阳光像是要夺了她的魂。雀鸣什么都听不清，只是好像看见对面的人跑来抬走了杭鸣谦。而自己倒在熟悉柔软的怀抱里。
是九公主吗，哦，是坠茵，是宁国的十公主坠茵。
好像看见向她奔来的阿墨、舅舅、哥哥姐姐，还有沈谧。
这样的感觉真好。他们都在，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奔跑，能够呼喊。她不愿再经历一次腥风血雨，也不愿让他们还有无数的无辜百姓遭遇血流成河。最终，她哪怕让自己承担心上的懊悔苦楚，也不愿让灾难再重演一次。
美的事物总是让人不忍心摧毁。
她闭上了眼，想。
这个世界那么美，有透过窗户缝隙也要照耀人的阳光，有毫不吝啬的润泽万物的春雨，有可赏可食的莲花，有沁人心脾的山泉。
月、云、星、海画世间，爱人、知己、至交于身旁。
这不都是世间的美吗，人为什么会有仇恨和贪欲，为什么会放不下不属于自己的念想？雀鸣想不明白。
啪嗒，啪嗒。
脸上好像有水滴落。是泪，还是雨。雀鸣用了些力气，仰起头，想好好的拥抱爹爹和娘亲。
轰隆隆。
是雨。可能是夏天要来了。她想着，沉沉的睡去。
一切都结束了。从此放下仇恨，放下所有的不甘，虔诚的过完余生。
“鸣儿，鸣儿，不能睡！”沈谧扯下衣摆一条布，缠在了她流着血的左臂上，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鸣儿身上，抱着她奔向了城内。
从鸣儿犹豫的那一刻开始沈谧就知道她不会下手。
如果是边璐茗，她不会犹豫，不会思索。
但她不是，她是这世间仅有的雀鸣，是最善良最温柔的姑娘。
茶前的城楼堆满了人，一盏茶的工夫四下皆散。雨水也淅淅沥沥的盖住了喧嚣的尘土，空旷的城楼之下好像没有人来过一般。
和杭启明猜的一样，三弟在太后面前撕碎的是诏书的草稿。真正的诏书他早已拟好。从一开始三弟就没想过“再搏一次”。
杭鸣谦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包括他曾经做过的所有错事。
让他意外的不仅是母后也安然的接受了她儿子的选择，还有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舆论漩涡。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人都怕旁人的一张嘴。杭鸣谦知道自己做过的错事不会得到宁国的原谅，不会得到雀鸣的原谅。但不知究竟是大哥断了他的信息来源，还是真的众人选择宽恕，杭鸣谦始终没有听到想象中那些难听的话。
当他将龙玺递给大哥的那一刻起，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从此以后，不再有恩怨纠纷，不再有宵衣旰食，不用再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他几十年来从未感到过如此轻松。
杭鸣谦摸了摸颈子上结了痂了血痕。
很快，这道伤口就要痊愈。它会落痂，长出新肉，掩盖它曾破裂的痕迹。但疤痕将永远都在，如烙印般，留在他的脖颈，也刻在他的心上。
这是雀鸣送他最后的礼物。
即将点燃的硝烟被大雨浇灭，夏天带着骄阳，不由分说地闯进了杭洛国城里，将春冬的干冷都挡在了城外的荒原。
坠茵终于要完成对归藏的承诺，打算等鸣儿眼睛彻底恢复了就出发，回思岚国，成亲。
其实在此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人妻。但如今这一天就要来临，她又觉得婚姻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时候才想起归藏曾说的话：爱其实不可怕，可怕的爱错，还有错爱。
坠茵坐在秦楼的楼顶，遥望眼下繁华的杭洛国。蜿蜒的灯笼随江流远去，映着水波荡漾，闪闪发亮得同夜空挂着的星星不分高低。
她忽地想起在某个夜晚，自己也这样看着万家灯火。
坠茵目光不自觉的看向西方。越过山川河海，跨过江流沙漠，在天边的尽头，那里有着一盏灯，是为她而点亮。
“晚上冷，别受寒了。”归藏把从屋里带的毯子披到坠茵肩上。他收拾好了行李，安排好了行军的路线就上来找坠茵。
“嗯。”坠茵安心的接受他从身后出现。在以前她是不可能平稳的接过从视线范围以外进来的东西。
“过几日就要出发了，这一走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归藏说着，坐在了她的身边。
宁国的姑娘远嫁之后就不会再回娘家：“还能再回来吗？”坠茵问。
“你若是想回来，我们就回来看看咯。”他知道坠茵是会想念这片土地的。
等坠茵点了点头，归藏又问：“明日我陪你，去看看素律吧？”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坠茵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素律是我的师父，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上心些。”
“你觉得重要的，我也会很珍惜。不是因为他重要，是因为你觉得，他重要。”
坠茵有些意外，愣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本来坠茵也说要帮他一起安排军队的事，但是归藏让她从现在开始就好好的玩，什么都不要想，尽管尽情。
“做我们思岚国的王后是很辛苦的。你要会品茶，会喝酒，会舞蹈，会弹琴。”归藏摸着她的头说。
坠茵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
似乎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坐在普渡寺的屋顶砖瓦上，像现在这样望着月亮聊天。
“你有什么愿望吗？”归藏扭着头看着坠茵月下蒙雾的眸子，小声问她。
那时候坠茵的眼睛忽然一下，蒙的雾瞬间消散，一下子在皎洁的月光下发着亮晶晶的闪光。
当时归藏还不知道，愿望两字，对这个早已被现实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女孩儿来说是多么奢侈。
愿望奢侈，所以坠茵要省着花。她突然双手合十，对着洁白的玉盘许愿：“我希望我有一天能无忧无虑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归藏以为她这样的小财迷会开口就是百万黄金。
“挖黄金。”坠茵说。
“......”“逗你玩的啦！”
归藏从那时起就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实现坠茵的愿望，便催促她快些说。
“我想，在无人的舞台，跳自己喜欢的舞，弹自己喜欢的曲子。累了就坐下来喝喝酒，品品茶。”她嘴角带着笑。
归藏觉得，那时是他第一次见到最不一样的坠茵。
“好，”他突然站起来应了一声，吓了坠茵一跳，“你的愿望，神听见了。”归藏压着嗓音，模仿一位白发苍苍但拥有神秘力量的老人一样，居高临下的摸了摸坠茵的头。
时隔一年，归藏再一次压着嗓音：“少女，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代价是...”
“咋还有代价？”坠茵笑着，无情的打断了演着戏的归藏。
“咳咳，”归藏手中摸着不存在的胡须，“所有愿望的实现都会有相应的代价付出。少女，你准备好了吗？”
坠茵也陪他闹着，端直了身子：“我准备好了，归藏爷爷！请问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归藏突然勾住坠茵的后脑，头一偏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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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高悬的烈阳刺得人头皮发麻，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盖过了杭洛国那个八岁小公主的哭声。
坠茵看着手臂依旧高抬，没有放下的雀鸣，咬紧了牙关。她抬头望着城墙，沈谧和杭启明都如同紧绷的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杭鸣谦身后的军队已经架起刀剑枪矛，随时准备护驾。
只要雀鸣一剑下去封了喉，战争就真正的开始了。
杭鸣谦仍旧记得她新年时看到烟火的笑颜，想起她同自己笛声相和的琴声，忆起在封畿林时两人驾马狩猎，还有她纵身跃向自己，为他挡住那支毒箭。
原来闭上眼才发现，他的世界里满是雀鸣的身影。她的笑，她的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她脆弱不堪的时刻，好的坏的都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她是世间一束璀璨的骄阳。只是，这骄阳不属于他。
是他自己，遮挡了雀鸣所有的阳光。如同一团乌云，密不透风，盖住了本属于她的光芒。
雀鸣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样子，胳膊却像是僵住了一样，剑刃停在他的喉间。
她感觉得到自己牙都快要咬碎，微微启口都会打着颤。脚边跪着泣不成声的杭鸣鸾，远处城门口站着苓清红叶她们。
在场几十万人，谁也不知道，她正与另一个自己不断的博弈。
“杀了他。”那个湖边的黑衣女子突然现身。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眉骨，一样的脸蛋。不一样的是她眼中充斥着血红血红的仇恨。
那是爹爹的血，是娘亲的血，是九公主的血，是宁国无数家庭的血。
“复仇的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我方人多，此战必胜之。”
雀鸣低头看着自己手脚上所有的血迹斑斑，回头望着她赤脚奔跑过的荆棘丛林，突然觉得身边一片寂静。
没有了杭鸣鸾的哭声哀求声，没有了福娘的呼唤声，也没有了风声鸟声。
驻足凝望着的人群，蓄势待发的双方部队，精神紧绷的杭启明，还有鼻尖已经冒汗的坠茵和归藏。没人看见小鹿立于城墙最中间的位置，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启星明月，春酲宫阙，”她默念着，却背过了身，唉叹一口气。
“深山渡口，无人再见。”
杭鸣谦将手揣进了怀中，缓缓掏出一张干净平整的绢布。
“我不求你的原谅，但这是真相，需要大白于世。我也可以，走得安心。”他扬起手，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将诏书挥出。
城墙之上的杭启明毫无保留的目睹了这一幕，突然心中一紧。
该不会......
坠茵看了归藏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去捡起了那片金丝布帛。
“我不是原谅了你，我是放过了他们。”
突然雀鸣手一松，丢下了手中的剑。
小鹿和世人一样像是被敲响了晨钟一般醒来。她猛地回头，远远的看着雀鸣倒在坠茵的怀里。
雀鸣眼中噙着的泪花终于夺眶而出，化作两行冰凉的眼泪，和杭鸣谦的掌心留下的血液一起，融进了灰土尘埃中。
她的澄澈的眼泪洗去了地上污血，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失了痕迹。对峙的地方不再血，也不再有泪。
雀鸣双手剧烈的颤抖，感受着身边重新响起的嘈杂声，还有已经被自己掐麻了的手掌。空气里混着尘土扬起的味道，有些呛鼻。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有喊她边小姐的，有喊她皇后的，有喊她夫人的，有喊她璐儿的。
只有沈谧的声音混在脚步声奔跑声里清晰可辨。
“鸣儿。”他唤她鸣儿。
对，边璐茗已经死了。从雀鸣松手扔剑的那一刻起，边璐茗就死了。
死在深山边渡口旁，死在寂静湖水里。
是雀鸣杀了她，也是这个世界杀了她。
她又何尝不想手刃了这个自己心中的罪人，为所有无辜的性命复仇。但她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黑衣的自己被翻涌起的湖水卷下去，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杭鸣鸾不能失去他这个哥哥，杭启明不能失去他这个弟弟。如果一剑下去，家国之仇从此了结，她也终于能给所有宁国的百姓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从此以后，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不再受此牵挂。
但同样的，若那剑刃走了它想走的路，身边这个快满八岁的小女孩儿来说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雀鸣也尝过了失去双亲的滋味，在风雨中飘摇着，无依无靠。难过了要自己熬，想念怀抱了只能蜷在角落里抱自己，看着别家的孩子能依偎在父母的怀抱，自己却连后退的余地也没有。
她不能再让这个，曾对她有过巨大希望的孩子再次失去自己重要的人，不能再将这个无辜的孩子推下悬崖。
这样的孩子在她城门口，在城墙内，有无数万千。
战争已经一触即发，她将自己推入了火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对不起，爹爹，娘亲，九公主。璐儿无能，没能替你们报仇。
头顶炫目的阳光像是要夺了她的魂。雀鸣什么都听不清，只是好像看见对面的人跑来抬走了杭鸣谦。而自己倒在熟悉柔软的怀抱里。
是九公主吗，哦，是坠茵，是宁国的十公主坠茵。
好像看见向她奔来的阿墨、舅舅、哥哥姐姐，还有沈谧。
这样的感觉真好。他们都在，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奔跑，能够呼喊。她不愿再经历一次腥风血雨，也不愿让他们还有无数的无辜百姓遭遇血流成河。最终，她哪怕让自己承担心上的懊悔苦楚，也不愿让灾难再重演一次。
美的事物总是让人不忍心摧毁。
她闭上了眼，想。
这个世界那么美，有透过窗户缝隙也要照耀人的阳光，有毫不吝啬的润泽万物的春雨，有可赏可食的莲花，有沁人心脾的山泉。
月、云、星、海画世间，爱人、知己、至交于身旁。
这不都是世间的美吗，人为什么会有仇恨和贪欲，为什么会放不下不属于自己的念想？雀鸣想不明白。
啪嗒，啪嗒。
脸上好像有水滴落。是泪，还是雨。雀鸣用了些力气，仰起头，想好好的拥抱爹爹和娘亲。
轰隆隆。
是雨。可能是夏天要来了。她想着，沉沉的睡去。
一切都结束了。从此放下仇恨，放下所有的不甘，虔诚的过完余生。
“鸣儿，鸣儿，不能睡！”沈谧扯下衣摆一条布，缠在了她流着血的左臂上，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鸣儿身上，抱着她奔向了城内。
从鸣儿犹豫的那一刻开始沈谧就知道她不会下手。
如果是边璐茗，她不会犹豫，不会思索。
但她不是，她是这世间仅有的雀鸣，是最善良最温柔的姑娘。
茶前的城楼堆满了人，一盏茶的工夫四下皆散。雨水也淅淅沥沥的盖住了喧嚣的尘土，空旷的城楼之下好像没有人来过一般。
和杭启明猜的一样，三弟在太后面前撕碎的是诏书的草稿。真正的诏书他早已拟好。从一开始三弟就没想过“再搏一次”。
杭鸣谦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包括他曾经做过的所有错事。
让他意外的不仅是母后也安然的接受了她儿子的选择，还有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舆论漩涡。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人都怕旁人的一张嘴。杭鸣谦知道自己做过的错事不会得到宁国的原谅，不会得到雀鸣的原谅。但不知究竟是大哥断了他的信息来源，还是真的众人选择宽恕，杭鸣谦始终没有听到想象中那些难听的话。
当他将龙玺递给大哥的那一刻起，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从此以后，不再有恩怨纠纷，不再有宵衣旰食，不用再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他几十年来从未感到过如此轻松。
杭鸣谦摸了摸颈子上结了痂了血痕。
很快，这道伤口就要痊愈。它会落痂，长出新肉，掩盖它曾破裂的痕迹。但疤痕将永远都在，如烙印般，留在他的脖颈，也刻在他的心上。
这是雀鸣送他最后的礼物。
即将点燃的硝烟被大雨浇灭，夏天带着骄阳，不由分说地闯进了杭洛国城里，将春冬的干冷都挡在了城外的荒原。
坠茵终于要完成对归藏的承诺，打算等鸣儿眼睛彻底恢复了就出发，回思岚国，成亲。
其实在此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人妻。但如今这一天就要来临，她又觉得婚姻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时候才想起归藏曾说的话：爱其实不可怕，可怕的爱错，还有错爱。
坠茵坐在秦楼的楼顶，遥望眼下繁华的杭洛国。蜿蜒的灯笼随江流远去，映着水波荡漾，闪闪发亮得同夜空挂着的星星不分高低。
她忽地想起在某个夜晚，自己也这样看着万家灯火。
坠茵目光不自觉的看向西方。越过山川河海，跨过江流沙漠，在天边的尽头，那里有着一盏灯，是为她而点亮。
“晚上冷，别受寒了。”归藏把从屋里带的毯子披到坠茵肩上。他收拾好了行李，安排好了行军的路线就上来找坠茵。
“嗯。”坠茵安心的接受他从身后出现。在以前她是不可能平稳的接过从视线范围以外进来的东西。
“过几日就要出发了，这一走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归藏说着，坐在了她的身边。
宁国的姑娘远嫁之后就不会再回娘家：“还能再回来吗？”坠茵问。
“你若是想回来，我们就回来看看咯。”他知道坠茵是会想念这片土地的。
等坠茵点了点头，归藏又问：“明日我陪你，去看看素律吧？”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坠茵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素律是我的师父，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上心些。”
“你觉得重要的，我也会很珍惜。不是因为他重要，是因为你觉得，他重要。”
坠茵有些意外，愣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本来坠茵也说要帮他一起安排军队的事，但是归藏让她从现在开始就好好的玩，什么都不要想，尽管尽情。
“做我们思岚国的王后是很辛苦的。你要会品茶，会喝酒，会舞蹈，会弹琴。”归藏摸着她的头说。
坠茵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
似乎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坐在普渡寺的屋顶砖瓦上，像现在这样望着月亮聊天。
“你有什么愿望吗？”归藏扭着头看着坠茵月下蒙雾的眸子，小声问她。
那时候坠茵的眼睛忽然一下，蒙的雾瞬间消散，一下子在皎洁的月光下发着亮晶晶的闪光。
当时归藏还不知道，愿望两字，对这个早已被现实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女孩儿来说是多么奢侈。
愿望奢侈，所以坠茵要省着花。她突然双手合十，对着洁白的玉盘许愿：“我希望我有一天能无忧无虑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归藏以为她这样的小财迷会开口就是百万黄金。
“挖黄金。”坠茵说。
“......”“逗你玩的啦！”
归藏从那时起就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实现坠茵的愿望，便催促她快些说。
“我想，在无人的舞台，跳自己喜欢的舞，弹自己喜欢的曲子。累了就坐下来喝喝酒，品品茶。”她嘴角带着笑。
归藏觉得，那时是他第一次见到最不一样的坠茵。
“好，”他突然站起来应了一声，吓了坠茵一跳，“你的愿望，神听见了。”归藏压着嗓音，模仿一位白发苍苍但拥有神秘力量的老人一样，居高临下的摸了摸坠茵的头。
时隔一年，归藏再一次压着嗓音：“少女，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代价是...”
“咋还有代价？”坠茵笑着，无情的打断了演着戏的归藏。
“咳咳，”归藏手中摸着不存在的胡须，“所有愿望的实现都会有相应的代价付出。少女，你准备好了吗？”
坠茵也陪他闹着，端直了身子：“我准备好了，归藏爷爷！请问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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