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深山渡口 > 五十五 天意

五十五 天意

小说:深山渡口作者:绯啊妤字数:3480更新时间 : 2020-07-06 23:39:14
  秋末冬初的蚊子太毒,只是睡个午觉的功夫就给雀鸣脚腕上咬了两个血红的大包,硬是让她从醒来就对着脚腕又掐又挠。

  雀鸣睡不着了,坐起来拉开衣服领口,看了看依旧空洞的伤口。没有血,但总不愈合。黑色的伤口周围散布着深紫的血管,像一滴墨落在了清水里,一点点向外延伸扩散着,想用那份阴暗染透整片洁净。

  好像又扩大了些。前几日还在锁骨下面一寸的地方,今日就蔓延到锁骨了。照这样的势头下去,雀鸣觉得自己死的样子会很丑。

  她长叹一声之后连衣服都懒得整理,又倒在床上,望着帐子顶端交叉的绳子,放空了脑袋。

  要不就这样等死算了。

  最近越来越多次数的记忆断片让她感到有些疲惫,脑子里好像总是又另一个声音驱使着自己去做一些杀戮的事。以前那些画面一遍一遍在她脑海中重复闪现。

  爹爹那具冰冷的尸体,脖颈的鲜血已经变成深红色。他的热血染红的好像不只是他身经百战的铠甲,还有宁国的城楼,和那些本就不干净的人心。

  可能爹爹也没有想到,自己杀敌无数,镇守边疆多年。没能死在敌人剑下,而是死在了自己日夜守护的君主面前。那双举枪持鞭的手,最后却是对准了自己。

  雀鸣好像已经麻木甚至有些愤怒,但又能感到清晰的恐惧和颤抖。

  她不禁有些怀疑。几千年来都向来如此的事情,就一定对吗?

  爹爹信仰的忠勇,是一个家的破散。坠茵被送去和亲,是她半生的毁灭。这些被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既没有保住他们所期望的和平,也没能保住他们应有的生命的美好。

  如果爹爹没有那份“一生只追随一个君主”的忠诚,或许边家就不会被灭门。但如果宁国没有了爹爹,九公主又由谁来保护,宁国上下无数百姓又由谁来保护?

  原来爹爹最后只是在家庭和国家里,选择了后者啊。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的爹爹,为什么偏偏是她,既失了爹爹又失了家。流离失所和遭人唾弃的滋味让她在刚及笄就感受得淋漓尽致。雀鸣一夜之间明白了什么叫无情。

  婶婶的那副嘴脸至今依旧是雀鸣的噩梦。若不是沈谧一直护着她,让她逐渐能够接受噪音杂音,恐怕她会自行把自己拍聋,最好一辈子都呆在自己安静的环境里,不受外界半分干扰。

  这些听起来令人害怕的自残行径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沈谧对雀鸣来说就如同救世主一般,他拯救了雀鸣的无处可去,结束了她的漂泊,也拯救了雀鸣的灵魂坠落,把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

  只是现在想要报答他,好像有些晚了,雀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坠茵拿药回来的那一天了。

  雀鸣起了身整理好衣领,还是决定不要躺在床上等死了。本来死相就已经很丑陋了,毫无挣扎的死相应该会更丑陋。

  一打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秋季寒风,虽没有往年在宁国感受到的刺骨,但也足够让人打个寒颤了。

  雀鸣又退回屋里站了一会儿,片刻后鼓起勇气开了门出去。

  上次意外的提起来练剑的事,让雀鸣想起来自己不能丢了爹爹亲自教的本事,毕竟这也是爹爹给她能受用一生的礼物。

  可能人死到临头了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平静。雀鸣仿佛能感到沈谧在她身后护着她,运气行剑出剑挑剑,好像都有一股除了自己以外的力量在帮助着自己。

  雀鸣偶然忆起当时在浣夕苑时所学的剑法,她想再试试自己对声音的敏感程度,就直接扯了衣带绑在眼睛上。

  一片漆黑下她感觉到自己有些慌张,好像周围的黑暗要将她吞噬。

  但这并不能影响雀鸣不服输的心,她还是慢慢沉下心,调动听觉和嗅觉感受周围的环境。

  秋风瑟瑟,院里的桂树榕树都随着风发出飒飒声。如同十面埋伏,现下真的是草木皆兵了。

  杭鸣谦看到雀鸣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院子里,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随风舞剑。衣摆和系在脑后的衣带按着她的动作在空中画出了风的形状。

  “她瘦了,”杭鸣谦也不知是自顾自的说,还是给身边的人说,“她为何从未向朕提起过奖赏的事。”

  直到现在杭鸣谦还没理解。换做是旁人,且不说是救了皇上命的,但凡是帮了皇上的,起码都得求个一亩三分田的。

  但雀鸣没有。他想不明白,难道真的有所谓的人间大爱吗?

  杭鸣谦在景墙处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明月姑姑一直吊着一口气,生怕夫人又做什么可能会不合礼节,对皇上不敬的事情。好在,皇上竟然没有叫她。

  “夫人,该服药了。”

  雀鸣取下眼上的衣带,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景墙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端起面前的药碗。

  刚挨到嘴边,她就又放下了:“再热热吧,有些凉了。”

  “是。”侍女又把药端着往出走。雀鸣收了剑,也出了院门。

  “主子,”莳兰见雀鸣从院子里出来,停了手里挑拣白碳的活,跑上去问:“怎么了?”

  “皇上来过了?”雀鸣只是推测。

  莳兰有些惊讶,因为当时她明明看见主子在蒙眼练剑:“是。”

  “今天的药,是你看着熬的吗?”她又问了句。

  主子突然换了方向的问话,让莳兰有些摸不着头脑:“啊,是。”莳兰又应了声,拉住从旁边撒了欢跑来的阿墨。

  她感觉主子有些怪怪的,好像比平时冷了很多。

  “是你给加的甘草和冰糖?”雀鸣突然看着莳兰的眼睛问。

  “啊,是,我怕主子太苦了,喝不下去会反胃。”莳兰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

  主子每次喝完那些苦涩的汤药,都忍不住的反胃干呕,莳兰实在是不忍心见到主子难受还不愿吃蜜饯干果,就偷偷放了些改口的,没想到还是瞒不住嗅觉味觉都及其灵敏的主子。

  “以后还是不要放了。”雀鸣摸了摸莳兰的头,又蹲下身摸了摸阿墨的头,转身又回了后院的屋子。

  “主子这是怎么了?”莳兰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

  沈谧一直忙到天黑透了才回到府中,边吃饭边问明月姑姑和莳兰,今日雀鸣的情况。听说皇上来过之后心里一紧,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去找雀鸣。

  “怎么了?”沈谧一回来就见她在床上缩着,也不知道在被子里干嘛。掀开被子才看见她在挠脚腕上两个大包。

  “被毒蚊子咬了?”沈谧拿开她的手,“别扣了,一会儿抠破了发炎怎么办。”

  “痒呢。”雀鸣坐起了身,撅着嘴又扣了两下,趁他不注意还掐了个十字出来。

  他去书架上取了一小瓶绿绿的膏药,用竹片刮出来一些涂在了她脚腕上。

  “冰凉冰凉的。”雀鸣有些惊讶,也不知道是因为沈谧轻轻的揉搓,还是膏药的作用,反正她感觉不是很痒了。

  雀鸣索性往后一仰,打了个哈欠:“可以睡个好觉了。”

  沈谧笑了笑,将药膏抹好之后刚要放下,却摸到她脚腕内侧不太平滑,便停下手去看。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他皱着眉看见雀鸣左脚腕内侧一道长长的伤疤。但既不像是刀划的,也不像是剑伤的。

  此前一直都穿着鞋袜,所以沈谧也没怎么注意到她脚腕上还有这么一条微微鼓起来的褐色。

  雀鸣懒得再坐起来,将腿从被子里抖出来高举着,看见了他指着的伤疤。

  “噢,小时候在溪边玩的时候被葎草划伤了。”

  “被草划伤还能留这么深的疤。”沈谧又把她露着的腿和脚都盖好。

  “当时没有别人在,我也没在意。穿着鞋袜就回去了,结果袜子都被血黏住了才自己处理的伤口。”雀鸣想起来自己当时从溪里跳上岸,一脚就踩在了草丛石阶上,没走几步就被葎草茎给挂住。

  雀鸣是极易留疤的体质,加上当时不在意,给伤口沾了水又捂了汗。不过也没什么人仔细看过她的脚,可能到现在为止除了莳兰和沈谧,也没别人知道这条丑陋的伤疤。

  她一直都喜欢光着脚跑,那种不受约束的感觉实在是舒服。但和追求自由一样,追求舒服也往往都需要代价,那条伤疤就是给她光脚的代价。

  雀鸣最近总是半夜醒来,所以沈谧索性就不熄灯,留了一盏幽暗的油灯在桌上燃着。

  “今天皇上来了?”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雀鸣暗自心想,要是皇上来了,那明月姑姑肯定是会告诉他的,他既然这么问了,那应该就是来了。

  “嗯。”雀鸣摸了摸鼻子。

  沈谧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将她揽近了些:“你不用想太多,也不用长大的这么快。”

  雀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就只是又“嗯”了一声。

  “夫君,”她一如既往的抱着沈谧,“我死了,你还会再娶别的女人吗?”

  沈谧微微侧过身,紧紧握住雀鸣的手:“会。我会娶十个妾,整日花天酒地,把你忘了。”他早就料到雀鸣会这么问,想故意气气她。

  “那你花天酒地,会开心吗?”雀鸣没觉得纸醉金迷有什么不对,只要他能开心,雀鸣就觉得是对的。

  沈谧感觉自己被反将一军,有些生气的把雀鸣紧紧抱在怀里:“不会!我不会去花天酒地,也不会娶别的女子,只要是没有你,我都不会开心。”

  雀鸣听得出他的生气,只是心中也别无他法。

  “所以,你不能死。”

  沈谧知道这都要靠天意,但他真的不能接受自己最后的防线被击垮。他们才成婚一年,还没有带她去她最想见的海,怎么能就这么分开。

  “你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以前雀鸣总觉得这话从话本子里讲出来很矫情,但现在这话从最爱的人口中说出,竟带着一丝悲凉。

  “我们明天去买些菜吧。我想吃你做的鱼丸了。”这是雀鸣第一次主动提起吃鱼,她从没主动说过自己要吃鱼。

  沈谧抱着明显消瘦的雀鸣,摸到她后脊背凸起的肩胛骨,惊奇的感到自己眼角的湿润。

  “好。”沈谧轻轻拍着雀鸣的背,在昏暗的帘帐里,看她从自己眼里变得模糊。

  说好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沈谧还是没能臣服于不弹泪的魔咒。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