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 犬妖饲养日记
两面宿傩是在尸体堆里翻出的小狗。
这是又一波不自量力想要来祓除诅咒之王的阴阳师, 其中也不乏阴阳寮中的精英。但在不亚于人形天灾的两面宿傩面前，人命如同虫蚁，除了神力, 没有什么能够遏制他的破坏和前进。
阴阳师们如同干草一样倒下，被狂风吹作一堆。很快, 旷野又归为寂静, 白骨残肢零星散落于地, 两面宿傩跨过离离荒草，走向尸体中衣着最华丽的那个, 打算从他身上找出带有家徽纹饰的信物，扔到阴阳寮去让那帮草包消停一段时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两面宿傩发现有个阴阳师的随身包裹里有东西在动。
他轻松地用尖利的指甲撕开包裹, 掌心已经防患于未然地燃起一簇火，准备烧毁包裹里可能存有的攻击性物品, 比如蛊虫——有些阴阳师从大唐学来的这种歪门邪术，宿傩打心眼儿里不喜欢。
但是包裹里不是蛊虫。一团黑色的毛球“呜呜”翻过身, 四只小爪子被绳索捆缚在一起，好像里梅每天辛勤送去厨房的被绑在长棍上的猪。
在看到两面宿傩后, 黑毛球的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黑溜溜的圆眼睛哀求地盈起一层水光, 因为恐惧，毛球的尾巴尖儿都开始发颤。
是只小奶狗啊。
宿傩不是很喜欢狗，这种对人摇尾乞怜的动物向来不符合诅咒之王的胃口。他随意扫了一眼这只不知道为什么被死去的阴阳师抓起来的小狗, 没有多想，随手一划, 尖利的指甲就将捆住小狗爪子的绳子割裂开来。
他还没有无聊到去为难一只狗。
解开绳索的那一瞬间, 小狗立刻开始蹬动四爪, 但它没掌握好平衡，一个翻身就叽里咕噜地从尸体堆上滚了下来，七荤八素地摔成一个晕乎乎的黑毛球。宿傩嘲笑地瞥了脚边“嘤嘤”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毛球一眼，伸手继续翻弄阴阳师身上的物品。
该死，这家伙身上的东西都被他不小心烧光了。
两面宿傩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控火的力度，但他很快就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万一烧不干净，让阴阳师反扑了怎么办？找不到家徽就找不到嘛，人头不是更能代表身份吗？
小狗重新站稳，在空气中嗅闻着寻找方向的时候，宿傩已经拧下了阴阳师的头，带着滴血的包裹往回走了。
一团黑毛球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他身后。
“怎么还跟过来了？”
两面宿傩低头看了一眼，非常努力迈动小短腿想要跟上自己脚步的小狗四爪倒腾得飞快，它跑着跑着就热了，吐出一截粉红的小舌头“哈啦哈啦”地喘气，但还是很认真地想要循着滴血的痕迹亦步亦趋。
这小狗究竟是跟着自己，还是跟着他手里阴阳师的气味走的？
宿傩扬手把手中阴阳师的头扔了出去，自己仍旧步履不停。小狗困惑地望了一眼头飞出去的方向，本性中对追球球的渴望让他迈开小腿“嗷呜”就追了出去。宿傩冷笑一声，心想：果然如此。
他怎么可能会吸引到小狗？
天阴沉沉的，似乎要落雨了。
前方又围过来了几个阴阳师，似乎是上一波人掉队的同僚。宿傩厌倦地抬手，引火为弓，三箭齐发，向着阴阳师的喉咙发出精准而致命的攻击。
他想早点回去做晚饭了。
阴阳师们的惨叫回荡在荒野之中，宿傩踩灭自己脚下一簇连带着烧着了荒草的火苗，正待要走，他突然听见附近草丛中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黑毛球从高高的荒草里钻了出来，小狗支棱着耳朵，摇着尾巴，用力叼着和它的身子几乎差不多大的那颗被扔出去的头颅，一路将它拖到了宿傩脚边。
我把你扔出去的球球捡回来啦！
就是球球有点大，捡得有点费劲。不过没关系，小狗还是成功了！
宿傩看着被小狗一路拖行、脸都快被磨得认不出来的头，扯动嘴角，突然觉得狗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如果小狗摇尾乞怜的对象是自己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一脚把头颅又踢开，小狗看了一眼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追。
“走吧。”宿傩说，“那玩意儿我不要了。”
也不管小狗听不听得懂，宿傩继续向前走。在走出三四步后，他又听见了身后小爪子奋力倒腾的声音，还有小狗“哈啦哈啦”的喘息。
得给这家伙取个名字，宿傩想。
从行为来看，这家伙有点傻……
缺啥补啥，那就叫小智吧。
-------------------------------------
里梅出门迎接自家主公归来的时候，从她脚边窜过了一只黑色的毛毛球。
“今晚吃这个吗？”里梅有些惊讶。
莫非主公想换换口味，吃点肉嫩的？
“先养着。”宿傩头也不回地走进长廊，赤足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给它弄点吃的和水，别死了就行。”
里梅原本琢磨的“小奶狗101种烹饪法”被打断，她在愣神两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宿傩大人要开始养狗了？！
可，可宿傩大人不是一直不太喜欢狗吗！
小黑毛球抬头看了一眼里梅，它大致记忆了一下这人的气味之后，又颠儿颠儿地跟在宿傩身后，想要和他一起进入里屋。
宿傩无情地把门拉上了：“狗不许进屋，在外头待着。”
小狗对着“嘭”关上的门发了一会儿愣，它“嘤嘤”地摇了摇尾巴，用小黑鼻头去碰了碰拉门。里梅发愁地叹了口气，也不管被关在门外小狗是如何失落，转身去厨房找可以喂狗的边角料了。
乌云聚拢，大雨忽至。
小狗蜷在屋檐下，潮湿的积水漫到了它爪边，但它一动不动，只是尾巴尖儿微微发着抖。
里梅把装着肉末的盘子放到它爪边，顺手戳了戳小狗蓬松厚实的毛毛：“喂，吃饭啦。”
小狗抬起头，嗅了嗅饭盆，“嘤嘤”地用头拱了一下里梅的手指。里梅的唇角弯了弯，她回头瞥了一眼宿傩房间的门，压低声音说：“你晚上可不要乱叫，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主公会不会出来把你扔上明天的饭桌。”
黑毛球摇摇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梅雨季阴雨连绵，被杀了领头人的阴阳师们就像是阴天的霉斑一样层出不穷。
宿傩这几天每天都会出门，阴沉着脸离去，然后带着一身血气地阴沉着脸回来。阴阳师们的手段也越来越奇诡，他们好像逐渐摸透了宿傩的攻击方式，有针对性地应对起来，摧毁那些家伙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也越来越多。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每一天回到住处的时候，除了里梅，还有一个小东西会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今日里梅跟着宿傩一起出门，这次他们直接去阴阳寮给了他们老巢一个声东击西，结果触发了阴阳寮里据说是安倍晴明留下的结界。里梅受了重伤，宿傩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回到住处的时候，里梅已经意识涣散了。宿傩拎着自己管家的和服衣领，大踏步地走进庭院，小黑毛球在门口原本摇着尾巴想要黏上来，但发现宿傩和每天给它喂饭的姐姐好像情况都不太妙之后，它小步跟上，扑棱扑棱地一路跟到里梅的房间。
用反转术式治好里梅很容易，至少宿傩使用了反转术式确认里梅死不了之后，他就非常干脆地转头离开。小狗疑惑地歪歪头，它跑到里梅身侧，在她脖颈旁嗅了嗅，发现喂饭大姐姐的脉搏依旧有力地在不停跳动。
小狗忙不迭地又跟上了宿傩。
今天宿傩房间的门没关，小狗很顺利地就跑了进去。和猫不一样，狗的肉垫没有什么放轻脚步声的功能，小狗爪在榻榻米上轻易地就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响动。躺在榻榻米上的宿傩用手支着头，看都没有看小狗一眼，兀自地就只在闭目养神。
小狗嗅着血腥味儿来到宿傩身边。往常宿傩也总带着血腥味儿回来，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的血腥味里头混合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有一部分是宿傩自己的血。
小狗小心翼翼地绕到宿傩身前，尾巴垂在屁股后面都不敢摇动。宿傩掀开眼皮瞥了它一眼，然后又合上，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小狗有些怕。它悄悄地往前迈了一步，停住瞅了瞅宿傩的脸色，然后又往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小黑毛团在宿傩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挪到了他胸前，贴近了靠嗅觉去辨认他受伤的地方在何处。
一道湿漉漉、暖烘烘又轻飘飘的触感落到了宿傩前胸的伤口上。轻微的疼痛和刺激感传输到宿傩的感觉中枢，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小狗舔了一下他的伤口后，立刻歪头去看宿傩的脸色，发现宿傩似乎没发现之后，它又伸出粉红的半截小舌头，认真沿着伤口的走形“啪嗒啪嗒”。
据说犬妖的唾液有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所以有些阴阳师会特意去犬妖的巢穴里捕捉犬妖幼崽，从小养在身边，饲养着取唾液自愈或售卖药材。
但并不是什么犬妖唾液都有医疗功效的。只有犬妖心甘情愿献出的唾液才拥有效力，因为这样的唾液中含有妖力，每次分泌都会耗费精力体力，所以尤为珍贵。
犬妖在阴阳师手中基本和被蓄养的家畜没有分别，他们一般先会过上一段养尊处优、受尽宠爱的日子，在真心奉阴阳师为主之后，它们就会被特制的铁器掰开嘴，日复一日、心甘情愿地位主人分泌着唾液，直至死亡那天。
宿傩感觉到伤口处酥酥麻麻，这是犬妖唾液起作用的征兆。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拱在他胸前的小黑毛球，小狗也察觉到不太对劲，露着半截小舌头呆呆地停住了。
它看着宿傩，宿傩看着它。
小狗吓得连舌头都忘了缩回去，就这样浑身炸着蓬松的毛和他对视。
半晌后，宿傩闭上眼睛，小狗在原地踟躇了几秒，又磨磨蹭蹭地拱到他怀里，继续认真地帮他治疗伤口。
其实那道伤口并没有什么，用反转术式很轻易就能治好。
宿傩只是厌倦了。
他用手支着头，屋外是雨声，耳边有小狗暖烘烘的喘息，不一会儿，诅咒之王就短暂地睡了过去。
梦里，屋外天气已然放晴，他走出房间，心里想着可以让里梅在庭院里支一个烤炉，把前段时间抢来的牛给烤了。身旁，一个顶着蓬松黑发的男孩跟在他身旁，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不说话，只是笑。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宿傩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没用名字叫过小狗，从来都是“那家伙”、“小东西”、“狗”地指代，给它喂饭的里梅倒是自顾自地起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名字，什么“笨笨”“毛毛”“嫩肉肉”，而他一个都瞧不上。
“小智。”他喊。
男孩背后的尾巴摇了起来，他应：“我在呢，宿傩大人。”
宿傩想不出要说什么了，他看着男孩，男孩望着他，屋外阳光正好。
……
细雨绵绵。
宿傩睁开眼睛，屋外还是阴雨朦胧。他低下头，望向自己怀里，只看见一个黑色的、毛蓬蓬的头顶。
变回人形的犬妖少年蜷在宿傩胸前睡着了，呼吸均匀，头顶的小狗耳朵随着吐气也一起一伏，耳朵尖儿上的毛毛轻轻发颤。
宿傩伸手，用指甲拨了一下小狗耳朵。犬妖少年抖了一下耳朵，梦呓了一声，本能地往热源又拱了拱，钻到宿傩怀里，贴得更近了。
天晴之后，带着小智去烤牛吧。
宿傩想着，闭上眼睛，顺便将手摸上了小狗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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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又一波不自量力想要来祓除诅咒之王的阴阳师, 其中也不乏阴阳寮中的精英。但在不亚于人形天灾的两面宿傩面前，人命如同虫蚁，除了神力, 没有什么能够遏制他的破坏和前进。
阴阳师们如同干草一样倒下，被狂风吹作一堆。很快, 旷野又归为寂静, 白骨残肢零星散落于地, 两面宿傩跨过离离荒草，走向尸体中衣着最华丽的那个, 打算从他身上找出带有家徽纹饰的信物，扔到阴阳寮去让那帮草包消停一段时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两面宿傩发现有个阴阳师的随身包裹里有东西在动。
他轻松地用尖利的指甲撕开包裹, 掌心已经防患于未然地燃起一簇火，准备烧毁包裹里可能存有的攻击性物品, 比如蛊虫——有些阴阳师从大唐学来的这种歪门邪术，宿傩打心眼儿里不喜欢。
但是包裹里不是蛊虫。一团黑色的毛球“呜呜”翻过身, 四只小爪子被绳索捆缚在一起，好像里梅每天辛勤送去厨房的被绑在长棍上的猪。
在看到两面宿傩后, 黑毛球的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黑溜溜的圆眼睛哀求地盈起一层水光, 因为恐惧，毛球的尾巴尖儿都开始发颤。
是只小奶狗啊。
宿傩不是很喜欢狗，这种对人摇尾乞怜的动物向来不符合诅咒之王的胃口。他随意扫了一眼这只不知道为什么被死去的阴阳师抓起来的小狗, 没有多想，随手一划, 尖利的指甲就将捆住小狗爪子的绳子割裂开来。
他还没有无聊到去为难一只狗。
解开绳索的那一瞬间, 小狗立刻开始蹬动四爪, 但它没掌握好平衡，一个翻身就叽里咕噜地从尸体堆上滚了下来，七荤八素地摔成一个晕乎乎的黑毛球。宿傩嘲笑地瞥了脚边“嘤嘤”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毛球一眼，伸手继续翻弄阴阳师身上的物品。
该死，这家伙身上的东西都被他不小心烧光了。
两面宿傩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控火的力度，但他很快就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万一烧不干净，让阴阳师反扑了怎么办？找不到家徽就找不到嘛，人头不是更能代表身份吗？
小狗重新站稳，在空气中嗅闻着寻找方向的时候，宿傩已经拧下了阴阳师的头，带着滴血的包裹往回走了。
一团黑毛球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他身后。
“怎么还跟过来了？”
两面宿傩低头看了一眼，非常努力迈动小短腿想要跟上自己脚步的小狗四爪倒腾得飞快，它跑着跑着就热了，吐出一截粉红的小舌头“哈啦哈啦”地喘气，但还是很认真地想要循着滴血的痕迹亦步亦趋。
这小狗究竟是跟着自己，还是跟着他手里阴阳师的气味走的？
宿傩扬手把手中阴阳师的头扔了出去，自己仍旧步履不停。小狗困惑地望了一眼头飞出去的方向，本性中对追球球的渴望让他迈开小腿“嗷呜”就追了出去。宿傩冷笑一声，心想：果然如此。
他怎么可能会吸引到小狗？
天阴沉沉的，似乎要落雨了。
前方又围过来了几个阴阳师，似乎是上一波人掉队的同僚。宿傩厌倦地抬手，引火为弓，三箭齐发，向着阴阳师的喉咙发出精准而致命的攻击。
他想早点回去做晚饭了。
阴阳师们的惨叫回荡在荒野之中，宿傩踩灭自己脚下一簇连带着烧着了荒草的火苗，正待要走，他突然听见附近草丛中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黑毛球从高高的荒草里钻了出来，小狗支棱着耳朵，摇着尾巴，用力叼着和它的身子几乎差不多大的那颗被扔出去的头颅，一路将它拖到了宿傩脚边。
我把你扔出去的球球捡回来啦！
就是球球有点大，捡得有点费劲。不过没关系，小狗还是成功了！
宿傩看着被小狗一路拖行、脸都快被磨得认不出来的头，扯动嘴角，突然觉得狗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如果小狗摇尾乞怜的对象是自己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一脚把头颅又踢开，小狗看了一眼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追。
“走吧。”宿傩说，“那玩意儿我不要了。”
也不管小狗听不听得懂，宿傩继续向前走。在走出三四步后，他又听见了身后小爪子奋力倒腾的声音，还有小狗“哈啦哈啦”的喘息。
得给这家伙取个名字，宿傩想。
从行为来看，这家伙有点傻……
缺啥补啥，那就叫小智吧。
-------------------------------------
里梅出门迎接自家主公归来的时候，从她脚边窜过了一只黑色的毛毛球。
“今晚吃这个吗？”里梅有些惊讶。
莫非主公想换换口味，吃点肉嫩的？
“先养着。”宿傩头也不回地走进长廊，赤足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给它弄点吃的和水，别死了就行。”
里梅原本琢磨的“小奶狗101种烹饪法”被打断，她在愣神两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宿傩大人要开始养狗了？！
可，可宿傩大人不是一直不太喜欢狗吗！
小黑毛球抬头看了一眼里梅，它大致记忆了一下这人的气味之后，又颠儿颠儿地跟在宿傩身后，想要和他一起进入里屋。
宿傩无情地把门拉上了：“狗不许进屋，在外头待着。”
小狗对着“嘭”关上的门发了一会儿愣，它“嘤嘤”地摇了摇尾巴，用小黑鼻头去碰了碰拉门。里梅发愁地叹了口气，也不管被关在门外小狗是如何失落，转身去厨房找可以喂狗的边角料了。
乌云聚拢，大雨忽至。
小狗蜷在屋檐下，潮湿的积水漫到了它爪边，但它一动不动，只是尾巴尖儿微微发着抖。
里梅把装着肉末的盘子放到它爪边，顺手戳了戳小狗蓬松厚实的毛毛：“喂，吃饭啦。”
小狗抬起头，嗅了嗅饭盆，“嘤嘤”地用头拱了一下里梅的手指。里梅的唇角弯了弯，她回头瞥了一眼宿傩房间的门，压低声音说：“你晚上可不要乱叫，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主公会不会出来把你扔上明天的饭桌。”
黑毛球摇摇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梅雨季阴雨连绵，被杀了领头人的阴阳师们就像是阴天的霉斑一样层出不穷。
宿傩这几天每天都会出门，阴沉着脸离去，然后带着一身血气地阴沉着脸回来。阴阳师们的手段也越来越奇诡，他们好像逐渐摸透了宿傩的攻击方式，有针对性地应对起来，摧毁那些家伙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也越来越多。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每一天回到住处的时候，除了里梅，还有一个小东西会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今日里梅跟着宿傩一起出门，这次他们直接去阴阳寮给了他们老巢一个声东击西，结果触发了阴阳寮里据说是安倍晴明留下的结界。里梅受了重伤，宿傩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回到住处的时候，里梅已经意识涣散了。宿傩拎着自己管家的和服衣领，大踏步地走进庭院，小黑毛球在门口原本摇着尾巴想要黏上来，但发现宿傩和每天给它喂饭的姐姐好像情况都不太妙之后，它小步跟上，扑棱扑棱地一路跟到里梅的房间。
用反转术式治好里梅很容易，至少宿傩使用了反转术式确认里梅死不了之后，他就非常干脆地转头离开。小狗疑惑地歪歪头，它跑到里梅身侧，在她脖颈旁嗅了嗅，发现喂饭大姐姐的脉搏依旧有力地在不停跳动。
小狗忙不迭地又跟上了宿傩。
今天宿傩房间的门没关，小狗很顺利地就跑了进去。和猫不一样，狗的肉垫没有什么放轻脚步声的功能，小狗爪在榻榻米上轻易地就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响动。躺在榻榻米上的宿傩用手支着头，看都没有看小狗一眼，兀自地就只在闭目养神。
小狗嗅着血腥味儿来到宿傩身边。往常宿傩也总带着血腥味儿回来，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的血腥味里头混合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有一部分是宿傩自己的血。
小狗小心翼翼地绕到宿傩身前，尾巴垂在屁股后面都不敢摇动。宿傩掀开眼皮瞥了它一眼，然后又合上，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小狗有些怕。它悄悄地往前迈了一步，停住瞅了瞅宿傩的脸色，然后又往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小黑毛团在宿傩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挪到了他胸前，贴近了靠嗅觉去辨认他受伤的地方在何处。
一道湿漉漉、暖烘烘又轻飘飘的触感落到了宿傩前胸的伤口上。轻微的疼痛和刺激感传输到宿傩的感觉中枢，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小狗舔了一下他的伤口后，立刻歪头去看宿傩的脸色，发现宿傩似乎没发现之后，它又伸出粉红的半截小舌头，认真沿着伤口的走形“啪嗒啪嗒”。
据说犬妖的唾液有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所以有些阴阳师会特意去犬妖的巢穴里捕捉犬妖幼崽，从小养在身边，饲养着取唾液自愈或售卖药材。
但并不是什么犬妖唾液都有医疗功效的。只有犬妖心甘情愿献出的唾液才拥有效力，因为这样的唾液中含有妖力，每次分泌都会耗费精力体力，所以尤为珍贵。
犬妖在阴阳师手中基本和被蓄养的家畜没有分别，他们一般先会过上一段养尊处优、受尽宠爱的日子，在真心奉阴阳师为主之后，它们就会被特制的铁器掰开嘴，日复一日、心甘情愿地位主人分泌着唾液，直至死亡那天。
宿傩感觉到伤口处酥酥麻麻，这是犬妖唾液起作用的征兆。他睁开眼，看了一眼拱在他胸前的小黑毛球，小狗也察觉到不太对劲，露着半截小舌头呆呆地停住了。
它看着宿傩，宿傩看着它。
小狗吓得连舌头都忘了缩回去，就这样浑身炸着蓬松的毛和他对视。
半晌后，宿傩闭上眼睛，小狗在原地踟躇了几秒，又磨磨蹭蹭地拱到他怀里，继续认真地帮他治疗伤口。
其实那道伤口并没有什么，用反转术式很轻易就能治好。
宿傩只是厌倦了。
他用手支着头，屋外是雨声，耳边有小狗暖烘烘的喘息，不一会儿，诅咒之王就短暂地睡了过去。
梦里，屋外天气已然放晴，他走出房间，心里想着可以让里梅在庭院里支一个烤炉，把前段时间抢来的牛给烤了。身旁，一个顶着蓬松黑发的男孩跟在他身旁，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不说话，只是笑。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
宿傩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没用名字叫过小狗，从来都是“那家伙”、“小东西”、“狗”地指代，给它喂饭的里梅倒是自顾自地起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名字，什么“笨笨”“毛毛”“嫩肉肉”，而他一个都瞧不上。
“小智。”他喊。
男孩背后的尾巴摇了起来，他应：“我在呢，宿傩大人。”
宿傩想不出要说什么了，他看着男孩，男孩望着他，屋外阳光正好。
……
细雨绵绵。
宿傩睁开眼睛，屋外还是阴雨朦胧。他低下头，望向自己怀里，只看见一个黑色的、毛蓬蓬的头顶。
变回人形的犬妖少年蜷在宿傩胸前睡着了，呼吸均匀，头顶的小狗耳朵随着吐气也一起一伏，耳朵尖儿上的毛毛轻轻发颤。
宿傩伸手，用指甲拨了一下小狗耳朵。犬妖少年抖了一下耳朵，梦呓了一声，本能地往热源又拱了拱，钻到宿傩怀里，贴得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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