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显圣真君此人, 只要不让他去面对敖灼，便是天下最言出必行的神仙。他既然说了要重修太上忘情决，便真的在天魔大战之后断然抽身, 于昆仑山闭门谢客百日，全然没有把外界的议论纷纷放在心上。
直到百日之后，天柱在他手中复位，投向真君殿的各色目光才讪讪收了回去。
其间元始天尊也不是没有劝过：“便是情势再紧急, 你也要稳住，需知修行最忌急于求成。”
显圣真君却摇了摇头：“拖不得。”
彼时他胸膛一片空荡，比起道心圆满时毫无私欲的淡然，整个人更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傀儡, 冰冷得没有一点活气，连那双被敖灼再三夸奖过的眼眸都沉如死水, 再不复从前的清远广袤。
他甚至暂且忘记了，归墟谷里还有一尾红·龙。
显圣真君只知道要日以继夜地修炼, 三界生灵在等他，天下万物在等他，还有……
还有什么？
他做事一向步调从容，绝不肯让自己因情急坏事, 如今连心都剖出去了, 怎么反而在这种关头失了分寸？尤其是那种难以压制的忧虑, 竟像是在某段空白记忆的深处，还藏着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是他慢上一慢, 便再也不能与其相见了。
……还有谁在等他？
剖了心的杨戬想不出答案。
他只是顺从着本能，连一时一刻都没有浪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恢复到昔日境界。
也正是这个披星戴月只顾修炼的显圣真君, 他与敖灼有关的记忆实在太多，现在一次封印了个干净，合该是前所未有迷茫着的时候。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追究，甚至没有问一问自家师祖，他许多年前就臻至完满的功法，怎么一眨眼就倒退至此？
元始天尊便觉得，这个徒孙应当还是心里有数的。
——就算记不起那人的模样，遗忘了从前的情深义重，连爱着那个人的心都被埋在了昆仑绝顶。但哪怕只剩下一副空壳，这空壳也在告诉他，这世上，当真还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
三清尊神无声长叹。
他曾亲自教导徒孙多年，早知杨戬心性坚韧，却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徒孙不犯倔劲儿就罢了，一旦固执起来，竟然丝毫不输西海红·龙，乃至于将将攒够了灵力，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赴南境边界。
昆仑山灵气清澈，祥云如织，元始天尊便立于云气正中，身后是徒孙封印真心的所在。他静静闭目，感知瞬间扩及四方，杨戬的灵气便如绵延万里的山脉一般屹立在最南边，缓慢却坚定地撑高了山脊，要托起倾斜百日的天柱。
那个瞬间，万千生灵仿佛都在屏息以待。
轰——
直到冥冥之中一声巨响，天地剧烈震动，三界皆惊，连昆仑山也为之颤抖片刻，才渐渐平稳下来。
元始天尊缓缓地睁开双眼。
天柱……复位了。
玉虚宫很快响起小弟子们惊叹不已的声音，他们还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忍不住便要凑在一起讨论，把能想到的大人物一一列出来，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自家大能，从元始天尊开始，十二金仙迅速跟上，再到显圣真君，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往山外数，琢磨着会不会是天帝亲自出的手……
像是一群叽叽喳喳，没见过大世面的小麻雀。
昆仑绝顶上，元始天尊不经意间便听了一耳朵的麻雀叫，颇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老人家不愿去听小弟子的墙角，迅速收回感知，结果在掠过身后一处时，不知怎么硬是顿了顿。
“哎……”
三清尊神的眼底隐有悲悯之色。
他不是没有阻止过自家徒孙。
当年杨戬要为敖灼开启太虚玄光鉴，恰逢元始天尊从入定中苏醒，若有所感，便也出来劝了一劝。
西海那尾红·龙干系重大，即便是像元始天尊这样的上古尊神，彼时也被天道压制，能堪破的未来相当有限，可以透露给徒孙的更是没有多少。可他那个时候就说过了，西海龙女一世坎坷，生来便是为了还归天道，不是杨戬想留便能留住的人。
到最后徒劳无功都不算什么，怕只怕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
谁知杨戬听了，却也打定了主意，苦心孤诣只想着要救她。
此后千百年，他与那红·龙在情场之上攻防坚守，情场之外又肝胆相照，纠缠之深让元始天尊都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徒孙步步沦陷，直至走到剖心才能藏情的境地……
“……尽是孽缘啊。”
天尊慨然拂袖，回了自己隐居的秘境。
待到显圣真君来取自己那颗心的时候，昆仑绝顶上早就不见了师祖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大事已了放心了，还是懒得再看这个让他发愁的徒孙。
真君便只能对着秘境的方向行礼：“多谢师祖，为我护法百日。”
起身时却气息一窒，脚下更是微微一踉跄。
自家师祖当然是不会吓唬他的，像这样强修补天诀，无异于是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天对赌，赢都赢得惨淡至极——此刻显圣真君的伤势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明白。
只不过，这尚且不是能让真君休养生息的时机。
他伸手拂过自己的心口，那处空荡荡的窟窿好歹是填上了，暌违许久的心跳便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膛，明明平稳又镇定，可每跳动一次仿佛都在念着一个名字。而每念一声，便有不知来处的灼热从心底涌上，温柔且霸道地，要为他驱散堆积百日的死寂与冰冷。
杨戬感受着那暖意，眉宇之间终于略有舒展。
——他做到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从仙魔大战到天柱倾斜，一路运筹帷幄的显圣真君究竟都承担了什么。他似乎永远成竹在胸，那张面容上没有流露过哪怕一丝半点的动摇，无形之中便为麾下众仙提起了胆气，似乎只要把一切都交给他，跟随在他的身后，便可以毫无疑虑地取胜。
显圣真君也就当真站在了最前方，自始至终，一步不退，将从容笃定的背影留给那些需要他来支撑的人。
只有到了独处之时，无人之处，显圣真君才会敛起眉眼，不自觉便皱紧了眉头。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那个人在归墟谷的每一日，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真元。而显圣真君光明磊落了一辈子，第一次背后动手脚，便是动在了鬼王金翎上：只要那架凤首箜篌还在敖灼身边，显圣真君与广力菩萨哪怕与她相隔千里之遥，也能感知敖灼的气息。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敖灼衰弱到某个界限，抑或伤了病了痛得厉害，气息起伏异常了，她的心上人与双生哥哥便会立时发现，然后赶过来救她。
“凤族翎羽是为了聚魂。”
敖玉和杨戬初初联手时，便曾板着脸说过：“我虽然把这东西求来了，却盼着阿灼没有用到它的那一天。若是真教我感应到她哪里难受……显圣真君要如何做，小龙无权过问。可我就算拆了万丈海牢，也是要把妹妹带出来的。”
彼时真君面色沉静。
他听得出来，这是敖玉再真心不过的肺腑之言。但与此同时，八部天龙也是在提前摆明车马，告诉显圣真君合作归合作，如果归墟谷里真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个当兄长的要如何做，便轮不到一个暂且没有名分的外人来置喙了。
“若是可以……”
被敖玉好一番含沙射影的“外人”神情不变，轻声道：“杨戬何尝不想这么做。”
——在他熬出死关，却惊闻敖灼被囚海牢的那一日……不，早在他尚未出关，一身补天诀的功法最为溃散的时候，灵力反哺天地，乃至于竟有一瞬通玄，于明昧神幽处，似见一尾红·龙匍匐在地，本命龙珠在她眼前化为虚无，霎时间，寰宇一片清正，却有凄厉的龙吟裂天而起，痛彻四海……
早在那个时候，险些走火入魔的显圣真君就想要这么做了。
但是……
不行。
“可若是如此行事，即便带了她出来，也不过就是劫走了一个背负罪名的囚徒。”
不顾八部天龙陡然一沉的脸色，显圣真君道：“她若是肯让自己连累龙族，一座海牢而已，何至于锁了她这么多年。”
困住西海红·龙的，从来不是那座对她来说形同虚设的囚笼。
显圣真君和八部天龙要做的，也绝不是什么硬闯劫囚。否则没有祖·龙半身的压制，浊气失控，祸及天下，负有天命的敖氏真龙个个都跑不了，还有可以预见的天庭问罪，三界指责……
这样糟糕的局面，可不是西海小魔头能够忍受的烂摊子。
杨戬甚至一早就懂得了，若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逼迫敖灼屈从于他们自以为是的关怀，去低头，去逃亡，去不负责任自顾自地活下去……才是真的对不起她。
才是真的辜负了那个任性妄为又恪尽职守的小小龙主。
——所以受天庭敕封的显圣真君，出关至今，半步未入归墟谷。
也所以，他明知自己的法力不比从前，尚需好一段年月才有希望重回巅峰，可仙魔大战一夕爆发，真君披甲挂帅时，没有过片刻的迟疑。
广力菩萨想要尽快杀了魔君，显圣真君也是一样。
而作为仙族主帅，他还有必须积攒军功的理由。
好在他做到了。
大战告捷，魔君身死，虽然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收尾——比如天柱倾斜时，四海翻涌不歇，简直让敖氏族人焦头烂额，一边要镇压水脉，一边又要化解仙魔大战残留的浊气，连敖玉这个广力菩萨都忙得团团转，恨不能如佛家三身之说，一条龙当真能掰成三条用……
但敖氏反应得很快，又是天生的水脉之主，有他们全力施为，尽管四方浪涌未曾停歇，却终究没有酿成大祸。
“真是祖·龙保佑啊……”
殊不知敖氏真龙自己背地里都捏了一把汗，眼见天柱复位，四海之水渐渐回落，终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这么惊天动地的阵仗，一个控制不住便是莫大的水灾，到时候，不仅有损我龙族脸面，死伤之众更是无法估算……”
旁边的族人已经瘫倒在地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着：“谁说不是呢。南境刚出事那一阵，水上这浪头卷的，我是条龙我都怕！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消停些了，不然以我的法力，镇压起来真够要命的……”
“还好意思说，算我求你，往后修炼可用点心吧。”
对方回以两声讪笑。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发现是被囚数百年的西海红·龙出了手，以本命龙珠镇海，力持百日，直到天柱复位。
连与她同胞双生的白龙崽子都被瞒过去了。
——因为从鬼王翎羽上传来的敖灼的气息，虽然衰弱，乃至于又比从前衰弱了不少，却远远没到命在旦夕的地步。
他对这宝贝寄予厚望，便从未想过会有反过头来被它蒙骗的一天。
于是，彼时忙到昏头转向的敖玉纵然心疼，却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抛下手边的要务就莽莽撞撞地跑去看妹妹。
诚如红·龙先前所说，他是真的长大了。
同样有所感应的显圣真君则是被宣召上天。
他在仙魔大战中居功至伟，复位天柱更是不世之功。凌霄宝殿上的那位便像是有所预料似的，早早就准备好了论功行赏的盛宴，以至于天地刚刚平定，他的旨意就紧跟着下来了，命杨戬上天接受封赏。
其实真君素来不喜这些，从前总是能推则推。
唯独那一日是例外。
同殿的仙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一身银甲等待受封的显圣真君，有那么一瞬，是不是低下头，极轻极慢地弯了弯唇角。
——竟像是经年夙愿，于濒临破灭之际，终遇一线生机。
是那样一个稍纵即逝却又温柔安静的笑容。
那时的显圣真君也是真的以为，自己终于来得及，也赶得上了。
奈何天意从来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阿灼和二哥哥的千年旧章先到此为止啦，留了一点线索要等到后面解开。
他们真的要命。
各种意义上的要命。
就……怎么说呢……
杨二哥哥真不愧是清和四位数工龄里攻略难度位居榜首的男人。
他太要命了……
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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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百日之后，天柱在他手中复位，投向真君殿的各色目光才讪讪收了回去。
其间元始天尊也不是没有劝过：“便是情势再紧急, 你也要稳住，需知修行最忌急于求成。”
显圣真君却摇了摇头：“拖不得。”
彼时他胸膛一片空荡，比起道心圆满时毫无私欲的淡然，整个人更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傀儡, 冰冷得没有一点活气，连那双被敖灼再三夸奖过的眼眸都沉如死水, 再不复从前的清远广袤。
他甚至暂且忘记了，归墟谷里还有一尾红·龙。
显圣真君只知道要日以继夜地修炼, 三界生灵在等他，天下万物在等他，还有……
还有什么？
他做事一向步调从容，绝不肯让自己因情急坏事, 如今连心都剖出去了, 怎么反而在这种关头失了分寸？尤其是那种难以压制的忧虑, 竟像是在某段空白记忆的深处，还藏着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是他慢上一慢, 便再也不能与其相见了。
……还有谁在等他？
剖了心的杨戬想不出答案。
他只是顺从着本能，连一时一刻都没有浪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恢复到昔日境界。
也正是这个披星戴月只顾修炼的显圣真君, 他与敖灼有关的记忆实在太多，现在一次封印了个干净，合该是前所未有迷茫着的时候。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追究，甚至没有问一问自家师祖，他许多年前就臻至完满的功法，怎么一眨眼就倒退至此？
元始天尊便觉得，这个徒孙应当还是心里有数的。
——就算记不起那人的模样，遗忘了从前的情深义重，连爱着那个人的心都被埋在了昆仑绝顶。但哪怕只剩下一副空壳，这空壳也在告诉他，这世上，当真还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
三清尊神无声长叹。
他曾亲自教导徒孙多年，早知杨戬心性坚韧，却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徒孙不犯倔劲儿就罢了，一旦固执起来，竟然丝毫不输西海红·龙，乃至于将将攒够了灵力，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赴南境边界。
昆仑山灵气清澈，祥云如织，元始天尊便立于云气正中，身后是徒孙封印真心的所在。他静静闭目，感知瞬间扩及四方，杨戬的灵气便如绵延万里的山脉一般屹立在最南边，缓慢却坚定地撑高了山脊，要托起倾斜百日的天柱。
那个瞬间，万千生灵仿佛都在屏息以待。
轰——
直到冥冥之中一声巨响，天地剧烈震动，三界皆惊，连昆仑山也为之颤抖片刻，才渐渐平稳下来。
元始天尊缓缓地睁开双眼。
天柱……复位了。
玉虚宫很快响起小弟子们惊叹不已的声音，他们还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忍不住便要凑在一起讨论，把能想到的大人物一一列出来，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自家大能，从元始天尊开始，十二金仙迅速跟上，再到显圣真君，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往山外数，琢磨着会不会是天帝亲自出的手……
像是一群叽叽喳喳，没见过大世面的小麻雀。
昆仑绝顶上，元始天尊不经意间便听了一耳朵的麻雀叫，颇是有些哭笑不得。他老人家不愿去听小弟子的墙角，迅速收回感知，结果在掠过身后一处时，不知怎么硬是顿了顿。
“哎……”
三清尊神的眼底隐有悲悯之色。
他不是没有阻止过自家徒孙。
当年杨戬要为敖灼开启太虚玄光鉴，恰逢元始天尊从入定中苏醒，若有所感，便也出来劝了一劝。
西海那尾红·龙干系重大，即便是像元始天尊这样的上古尊神，彼时也被天道压制，能堪破的未来相当有限，可以透露给徒孙的更是没有多少。可他那个时候就说过了，西海龙女一世坎坷，生来便是为了还归天道，不是杨戬想留便能留住的人。
到最后徒劳无功都不算什么，怕只怕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
谁知杨戬听了，却也打定了主意，苦心孤诣只想着要救她。
此后千百年，他与那红·龙在情场之上攻防坚守，情场之外又肝胆相照，纠缠之深让元始天尊都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徒孙步步沦陷，直至走到剖心才能藏情的境地……
“……尽是孽缘啊。”
天尊慨然拂袖，回了自己隐居的秘境。
待到显圣真君来取自己那颗心的时候，昆仑绝顶上早就不见了师祖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大事已了放心了，还是懒得再看这个让他发愁的徒孙。
真君便只能对着秘境的方向行礼：“多谢师祖，为我护法百日。”
起身时却气息一窒，脚下更是微微一踉跄。
自家师祖当然是不会吓唬他的，像这样强修补天诀，无异于是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天对赌，赢都赢得惨淡至极——此刻显圣真君的伤势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明白。
只不过，这尚且不是能让真君休养生息的时机。
他伸手拂过自己的心口，那处空荡荡的窟窿好歹是填上了，暌违许久的心跳便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膛，明明平稳又镇定，可每跳动一次仿佛都在念着一个名字。而每念一声，便有不知来处的灼热从心底涌上，温柔且霸道地，要为他驱散堆积百日的死寂与冰冷。
杨戬感受着那暖意，眉宇之间终于略有舒展。
——他做到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从仙魔大战到天柱倾斜，一路运筹帷幄的显圣真君究竟都承担了什么。他似乎永远成竹在胸，那张面容上没有流露过哪怕一丝半点的动摇，无形之中便为麾下众仙提起了胆气，似乎只要把一切都交给他，跟随在他的身后，便可以毫无疑虑地取胜。
显圣真君也就当真站在了最前方，自始至终，一步不退，将从容笃定的背影留给那些需要他来支撑的人。
只有到了独处之时，无人之处，显圣真君才会敛起眉眼，不自觉便皱紧了眉头。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那个人在归墟谷的每一日，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真元。而显圣真君光明磊落了一辈子，第一次背后动手脚，便是动在了鬼王金翎上：只要那架凤首箜篌还在敖灼身边，显圣真君与广力菩萨哪怕与她相隔千里之遥，也能感知敖灼的气息。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敖灼衰弱到某个界限，抑或伤了病了痛得厉害，气息起伏异常了，她的心上人与双生哥哥便会立时发现，然后赶过来救她。
“凤族翎羽是为了聚魂。”
敖玉和杨戬初初联手时，便曾板着脸说过：“我虽然把这东西求来了，却盼着阿灼没有用到它的那一天。若是真教我感应到她哪里难受……显圣真君要如何做，小龙无权过问。可我就算拆了万丈海牢，也是要把妹妹带出来的。”
彼时真君面色沉静。
他听得出来，这是敖玉再真心不过的肺腑之言。但与此同时，八部天龙也是在提前摆明车马，告诉显圣真君合作归合作，如果归墟谷里真出了什么意外，他这个当兄长的要如何做，便轮不到一个暂且没有名分的外人来置喙了。
“若是可以……”
被敖玉好一番含沙射影的“外人”神情不变，轻声道：“杨戬何尝不想这么做。”
——在他熬出死关，却惊闻敖灼被囚海牢的那一日……不，早在他尚未出关，一身补天诀的功法最为溃散的时候，灵力反哺天地，乃至于竟有一瞬通玄，于明昧神幽处，似见一尾红·龙匍匐在地，本命龙珠在她眼前化为虚无，霎时间，寰宇一片清正，却有凄厉的龙吟裂天而起，痛彻四海……
早在那个时候，险些走火入魔的显圣真君就想要这么做了。
但是……
不行。
“可若是如此行事，即便带了她出来，也不过就是劫走了一个背负罪名的囚徒。”
不顾八部天龙陡然一沉的脸色，显圣真君道：“她若是肯让自己连累龙族，一座海牢而已，何至于锁了她这么多年。”
困住西海红·龙的，从来不是那座对她来说形同虚设的囚笼。
显圣真君和八部天龙要做的，也绝不是什么硬闯劫囚。否则没有祖·龙半身的压制，浊气失控，祸及天下，负有天命的敖氏真龙个个都跑不了，还有可以预见的天庭问罪，三界指责……
这样糟糕的局面，可不是西海小魔头能够忍受的烂摊子。
杨戬甚至一早就懂得了，若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逼迫敖灼屈从于他们自以为是的关怀，去低头，去逃亡，去不负责任自顾自地活下去……才是真的对不起她。
才是真的辜负了那个任性妄为又恪尽职守的小小龙主。
——所以受天庭敕封的显圣真君，出关至今，半步未入归墟谷。
也所以，他明知自己的法力不比从前，尚需好一段年月才有希望重回巅峰，可仙魔大战一夕爆发，真君披甲挂帅时，没有过片刻的迟疑。
广力菩萨想要尽快杀了魔君，显圣真君也是一样。
而作为仙族主帅，他还有必须积攒军功的理由。
好在他做到了。
大战告捷，魔君身死，虽然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收尾——比如天柱倾斜时，四海翻涌不歇，简直让敖氏族人焦头烂额，一边要镇压水脉，一边又要化解仙魔大战残留的浊气，连敖玉这个广力菩萨都忙得团团转，恨不能如佛家三身之说，一条龙当真能掰成三条用……
但敖氏反应得很快，又是天生的水脉之主，有他们全力施为，尽管四方浪涌未曾停歇，却终究没有酿成大祸。
“真是祖·龙保佑啊……”
殊不知敖氏真龙自己背地里都捏了一把汗，眼见天柱复位，四海之水渐渐回落，终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这么惊天动地的阵仗，一个控制不住便是莫大的水灾，到时候，不仅有损我龙族脸面，死伤之众更是无法估算……”
旁边的族人已经瘫倒在地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着：“谁说不是呢。南境刚出事那一阵，水上这浪头卷的，我是条龙我都怕！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消停些了，不然以我的法力，镇压起来真够要命的……”
“还好意思说，算我求你，往后修炼可用点心吧。”
对方回以两声讪笑。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发现是被囚数百年的西海红·龙出了手，以本命龙珠镇海，力持百日，直到天柱复位。
连与她同胞双生的白龙崽子都被瞒过去了。
——因为从鬼王翎羽上传来的敖灼的气息，虽然衰弱，乃至于又比从前衰弱了不少，却远远没到命在旦夕的地步。
他对这宝贝寄予厚望，便从未想过会有反过头来被它蒙骗的一天。
于是，彼时忙到昏头转向的敖玉纵然心疼，却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抛下手边的要务就莽莽撞撞地跑去看妹妹。
诚如红·龙先前所说，他是真的长大了。
同样有所感应的显圣真君则是被宣召上天。
他在仙魔大战中居功至伟，复位天柱更是不世之功。凌霄宝殿上的那位便像是有所预料似的，早早就准备好了论功行赏的盛宴，以至于天地刚刚平定，他的旨意就紧跟着下来了，命杨戬上天接受封赏。
其实真君素来不喜这些，从前总是能推则推。
唯独那一日是例外。
同殿的仙家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一身银甲等待受封的显圣真君，有那么一瞬，是不是低下头，极轻极慢地弯了弯唇角。
——竟像是经年夙愿，于濒临破灭之际，终遇一线生机。
是那样一个稍纵即逝却又温柔安静的笑容。
那时的显圣真君也是真的以为，自己终于来得及，也赶得上了。
奈何天意从来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阿灼和二哥哥的千年旧章先到此为止啦，留了一点线索要等到后面解开。
他们真的要命。
各种意义上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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