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18
栀春似乎还记得，那是雾月中旬的某个阴天。
她正守着那锅半成品的万灵药剂，忽然，阁楼的窗户被白鸦敲响了。
卡米拉养着几只白鸦，时不时会衔来一些调查或探索的委托。她是灰街里非常有名的药剂师，甚至偶尔还会有正规的冒险者请她定制一些市面上不销售的特殊药剂——如果不是她总是把钱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说不定不会过得如此拮据。
与往常一样，卡米拉嘱咐栀春把那锅万灵药做好后，拿给十七号门店的老板，就匆匆出了门。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野生冒险者无声无息地殒命在某次旅途中是很常见的事，栀春也早就接受了。她每月花八十芬尼挂寻人启事，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找到养母的遗物。栀春也许还会在城市公墓里为买一个位置，最偏僻的那个只要两千多芬尼，挨着酒馆的后巷，夜晚时候会很吵，不过卡米拉女士应该不会介意。
突然间省下了一大笔钱，栀春有些回不过神。
碧砂海港啊——几乎是要穿过半个朝露平原，双子河的终点，位于珊瑚海边的海港城市。在阿德兰特，时不时会有行商从那里带来珍贵的珊瑚与宝石，还有晒干的海产，当然，都很贵，栀春至今还没有买过。
虽说已经习惯了东奔西跑的日子，但作为一个背包客，栀春至今还没有离开过朝露原野，何况，都已经是近一年之前的事了。
如果是在之前，得知养母的消息后，栀春也许会在惊讶过后，便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不过，毕竟刚拿了一笔丰厚的酬金嘛。
她看看伊兰，又仔细盘算了一番：要不去看看吧？
反正她也没见过海。
而且，说不定能从妈妈那边知道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呢——如果能找到的话。
于是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
虽然决定得非常匆忙，但栀春还是认真检查了自己的物资与装备，还借了一本《长途旅行指南》回旅店。
在翻找背包的时候，卢米当时给她的名片被带了出来，飘落到床下。栀春随意地扫了一眼，却没有在意，只继续在必需品清单上打了个勾。
伊兰不解地眨了眨眼，挪到床边，伸手把它捡了起来：“ 啊，是当时说的那个……你去过了吗？”
栀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拿过名片倒扣在一旁的桌上：“没必要啦，我又拿不到资格。”
“咦？”伊兰脸上的迷惑变得更浓了，“可是，不是说……”
对哦，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栀春无奈地摇摇头，她其实不太想解释这种事，但看着那双驯顺而关心的湛蓝眼睛，又难得地想说一说。
“你不是见过了吗，”栀春将双手举在头上，比了个尖角一样的示意，“我那个样子？”
“哪个？”伊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那个，我觉得很好看——”
他就没有什么是觉得不好看的吧？
栀春捏他的脸：“我之前说过，人在黄昏的雾里待得太久，会发疯吧？其实，还会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像我这样彻底异化成灾兽的，就已经被完全污染了。贤者厅不会要一个污染程度过高的成员。”
“哎……”伊兰小心翼翼地凑近栀春，认真地嗅了嗅，“可是，我没感觉到栀春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运气很好嘛，”栀春笑眯眯地说，“因为污染的影响，其实我比不少真正的炼金术士还要敏感呢！”
从栀春有记忆以来，就已经是受到严重污染的状态了，据说她其实是暴露在黄昏中出生的。
这样小的孩子，很容易在污染中彻底迷失、直接死去，但栀春侥幸活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太过年幼，没来得及见识什么阴暗丑恶，剧团看门的大黄狗已经是她认知里最可怕的动物了，她最终异化成了一只毛色杂乱的犬类。
然后她就成了剧团里的摇钱树。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长出耳朵和尾巴，然后变成小狗的模样，于是剧团训练她表演各种马戏，四处巡游——仔细回想一下，那并不能算是多么痛苦的日子，栀春对化为“灾兽”时的记忆很模糊，在不需要演出的时候，剧团还会允许她在城镇里稍微玩耍一会儿。
不过，也许是她太受欢迎，收到的打赏丝毫不逊色于寻常的歌舞剧目，渐渐的，剧团的主人不满足于只有一只特殊演员。
他开始从孤儿院里收养一些幼小的孩子，故意将他们暴露在黄昏当中，试图人为创造出特殊演员。但大多数以失败告终，毕竟栀春本身就是幸运存活的产物。
然而，剧团的老板没有放弃，或者说，他很快发现了另外的商机。
被黄昏污染过的人，往往会变得对魔力格外敏锐。于是那些长出了爪子、鳞片和尾巴孩子们被戴上项圈，当成特殊的宠物卖给有需要的地下术师和探索队伍，作为“助手”或用来寻找财宝。
栀春一直没被卖掉，即使剧团已经不再表演，但她仍被当成一个完美的“作品”被展示给买家们。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栀春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的事情，作为小女孩时，她渴望与其他的孩子们交朋友，但又可能在下一秒变成“灾兽”咬伤他们。
直到那一次，与她最要好的那个孩子由于承受不住异化的进程死去了，栀春因此突然变成猎犬，头上也长出了角，她愤怒地扯断了试图拖走尸体的饲养员的胳膊，在混乱中，有几个孩子逃了出去。
突然出现这么多异化的孩童，察觉到事有蹊跷的骑士厅闻讯而至，终于将这个罪恶之地连根拔起。
幸存下来的孩子似乎被送去市政厅了？栀春记不清，那时候她已经彻底沦为“灾兽”的模样，还被打断了一条腿，也许是因为有几个孩子抱着她——它哭，才没在第一时间被击杀。
等到罪犯被一网打尽、孩子们也被解救下来，她孤零零的一只趴在地上，等候最终的死亡时，忽然有人制止了骑士们。
“我正好想领养一个女儿，”灰头发的炼金术师说，“这只小狗可以卖给我吗？”
“名字叫‘小春’吗，听起来也太像小狗了，”她说，“既然是女儿，那就叫栀春吧。”
刚被买回去时，栀春大多数时候都是只糟糕透了的小狗，稍微受到一点惊吓便会炸毛——比真正意义的小狗更加差劲，“灾兽”是受恶意所驱使的东西，会本能地攻击周围的生物，附近的邻居都被她祸害过许多遍。
大约过了一年多之后，在她九岁左右的时候，情况才彻底稳定下来，栀春甚至还学会了如何自如控制异化的程度，以及在“灾兽”状态下稳住自己的一部分理智。
再后来，她开始学习辨识药材、感受魔力和炼制药材的方法。
卡米拉女士养了她十二年，虽然日子经常过得很拮据，总得在赌场或酒馆里，从花天酒地的养母手中抢下最后一点生活费，刚放进抽屉里的定金也时常不翼而飞，每到月末就要连吃数日青诘草汤底炖马铃薯，但哪怕是在后来最辛苦的时候，栀春也没有因此再度沦回“灾兽”的模样。
“其实也还好，”栀春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灰街里的人不少也受过污染，只要我不彻底兽化，他们不会计较什么。就算拿不到资格证，贤者厅也没有限制我承接委托订单嘛！”
“就是对黄昏雾气不太耐受这点比较麻烦。”对于完全污染的个体，很容易造成失控，“不过有得必有失嘛，我都有这么高的魔力契合度了。”
栀春笑着调侃道：“所以——想让我拯救世界，你信错人啦！”
伊兰看了她好一会儿，窸窸窣窣地靠过去，忽然伸出手，温柔地搂住栀春的脖子，安慰般地磨蹭了两下。
“不要哭，”他轻声喃喃道，“ 栀春很好，我不会看错的。”
你这不是已经被骗过两次了吗！栀春低头轻轻咬了口伊兰的后颈，没好气地说：“我当然很好，也没有哭，不要看谁都觉得辛苦啊，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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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守着那锅半成品的万灵药剂，忽然，阁楼的窗户被白鸦敲响了。
卡米拉养着几只白鸦，时不时会衔来一些调查或探索的委托。她是灰街里非常有名的药剂师，甚至偶尔还会有正规的冒险者请她定制一些市面上不销售的特殊药剂——如果不是她总是把钱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说不定不会过得如此拮据。
与往常一样，卡米拉嘱咐栀春把那锅万灵药做好后，拿给十七号门店的老板，就匆匆出了门。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野生冒险者无声无息地殒命在某次旅途中是很常见的事，栀春也早就接受了。她每月花八十芬尼挂寻人启事，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找到养母的遗物。栀春也许还会在城市公墓里为买一个位置，最偏僻的那个只要两千多芬尼，挨着酒馆的后巷，夜晚时候会很吵，不过卡米拉女士应该不会介意。
突然间省下了一大笔钱，栀春有些回不过神。
碧砂海港啊——几乎是要穿过半个朝露平原，双子河的终点，位于珊瑚海边的海港城市。在阿德兰特，时不时会有行商从那里带来珍贵的珊瑚与宝石，还有晒干的海产，当然，都很贵，栀春至今还没有买过。
虽说已经习惯了东奔西跑的日子，但作为一个背包客，栀春至今还没有离开过朝露原野，何况，都已经是近一年之前的事了。
如果是在之前，得知养母的消息后，栀春也许会在惊讶过后，便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不过，毕竟刚拿了一笔丰厚的酬金嘛。
她看看伊兰，又仔细盘算了一番：要不去看看吧？
反正她也没见过海。
而且，说不定能从妈妈那边知道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呢——如果能找到的话。
于是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
虽然决定得非常匆忙，但栀春还是认真检查了自己的物资与装备，还借了一本《长途旅行指南》回旅店。
在翻找背包的时候，卢米当时给她的名片被带了出来，飘落到床下。栀春随意地扫了一眼，却没有在意，只继续在必需品清单上打了个勾。
伊兰不解地眨了眨眼，挪到床边，伸手把它捡了起来：“ 啊，是当时说的那个……你去过了吗？”
栀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拿过名片倒扣在一旁的桌上：“没必要啦，我又拿不到资格。”
“咦？”伊兰脸上的迷惑变得更浓了，“可是，不是说……”
对哦，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栀春无奈地摇摇头，她其实不太想解释这种事，但看着那双驯顺而关心的湛蓝眼睛，又难得地想说一说。
“你不是见过了吗，”栀春将双手举在头上，比了个尖角一样的示意，“我那个样子？”
“哪个？”伊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那个，我觉得很好看——”
他就没有什么是觉得不好看的吧？
栀春捏他的脸：“我之前说过，人在黄昏的雾里待得太久，会发疯吧？其实，还会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像我这样彻底异化成灾兽的，就已经被完全污染了。贤者厅不会要一个污染程度过高的成员。”
“哎……”伊兰小心翼翼地凑近栀春，认真地嗅了嗅，“可是，我没感觉到栀春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运气很好嘛，”栀春笑眯眯地说，“因为污染的影响，其实我比不少真正的炼金术士还要敏感呢！”
从栀春有记忆以来，就已经是受到严重污染的状态了，据说她其实是暴露在黄昏中出生的。
这样小的孩子，很容易在污染中彻底迷失、直接死去，但栀春侥幸活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太过年幼，没来得及见识什么阴暗丑恶，剧团看门的大黄狗已经是她认知里最可怕的动物了，她最终异化成了一只毛色杂乱的犬类。
然后她就成了剧团里的摇钱树。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有在受到刺激时，才会长出耳朵和尾巴，然后变成小狗的模样，于是剧团训练她表演各种马戏，四处巡游——仔细回想一下，那并不能算是多么痛苦的日子，栀春对化为“灾兽”时的记忆很模糊，在不需要演出的时候，剧团还会允许她在城镇里稍微玩耍一会儿。
不过，也许是她太受欢迎，收到的打赏丝毫不逊色于寻常的歌舞剧目，渐渐的，剧团的主人不满足于只有一只特殊演员。
他开始从孤儿院里收养一些幼小的孩子，故意将他们暴露在黄昏当中，试图人为创造出特殊演员。但大多数以失败告终，毕竟栀春本身就是幸运存活的产物。
然而，剧团的老板没有放弃，或者说，他很快发现了另外的商机。
被黄昏污染过的人，往往会变得对魔力格外敏锐。于是那些长出了爪子、鳞片和尾巴孩子们被戴上项圈，当成特殊的宠物卖给有需要的地下术师和探索队伍，作为“助手”或用来寻找财宝。
栀春一直没被卖掉，即使剧团已经不再表演，但她仍被当成一个完美的“作品”被展示给买家们。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栀春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的事情，作为小女孩时，她渴望与其他的孩子们交朋友，但又可能在下一秒变成“灾兽”咬伤他们。
直到那一次，与她最要好的那个孩子由于承受不住异化的进程死去了，栀春因此突然变成猎犬，头上也长出了角，她愤怒地扯断了试图拖走尸体的饲养员的胳膊，在混乱中，有几个孩子逃了出去。
突然出现这么多异化的孩童，察觉到事有蹊跷的骑士厅闻讯而至，终于将这个罪恶之地连根拔起。
幸存下来的孩子似乎被送去市政厅了？栀春记不清，那时候她已经彻底沦为“灾兽”的模样，还被打断了一条腿，也许是因为有几个孩子抱着她——它哭，才没在第一时间被击杀。
等到罪犯被一网打尽、孩子们也被解救下来，她孤零零的一只趴在地上，等候最终的死亡时，忽然有人制止了骑士们。
“我正好想领养一个女儿，”灰头发的炼金术师说，“这只小狗可以卖给我吗？”
“名字叫‘小春’吗，听起来也太像小狗了，”她说，“既然是女儿，那就叫栀春吧。”
刚被买回去时，栀春大多数时候都是只糟糕透了的小狗，稍微受到一点惊吓便会炸毛——比真正意义的小狗更加差劲，“灾兽”是受恶意所驱使的东西，会本能地攻击周围的生物，附近的邻居都被她祸害过许多遍。
大约过了一年多之后，在她九岁左右的时候，情况才彻底稳定下来，栀春甚至还学会了如何自如控制异化的程度，以及在“灾兽”状态下稳住自己的一部分理智。
再后来，她开始学习辨识药材、感受魔力和炼制药材的方法。
卡米拉女士养了她十二年，虽然日子经常过得很拮据，总得在赌场或酒馆里，从花天酒地的养母手中抢下最后一点生活费，刚放进抽屉里的定金也时常不翼而飞，每到月末就要连吃数日青诘草汤底炖马铃薯，但哪怕是在后来最辛苦的时候，栀春也没有因此再度沦回“灾兽”的模样。
“其实也还好，”栀春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灰街里的人不少也受过污染，只要我不彻底兽化，他们不会计较什么。就算拿不到资格证，贤者厅也没有限制我承接委托订单嘛！”
“就是对黄昏雾气不太耐受这点比较麻烦。”对于完全污染的个体，很容易造成失控，“不过有得必有失嘛，我都有这么高的魔力契合度了。”
栀春笑着调侃道：“所以——想让我拯救世界，你信错人啦！”
伊兰看了她好一会儿，窸窸窣窣地靠过去，忽然伸出手，温柔地搂住栀春的脖子，安慰般地磨蹭了两下。
“不要哭，”他轻声喃喃道，“ 栀春很好，我不会看错的。”
你这不是已经被骗过两次了吗！栀春低头轻轻咬了口伊兰的后颈，没好气地说：“我当然很好，也没有哭，不要看谁都觉得辛苦啊，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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