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蚍蜉撼树
悠悠岁月长如河。风穿梭时光之中，吹起历史的浪潮。
这阵风来了又去，去了又回，自下游往上游，又从上游折返而回，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最终确定了所要寻找的历史，停在了时光长河的某一处，同着早已过去的历史，缓缓向下游流去。
在风停留的历史起点，位于封神台上的司秋神官刚刚经历一次重生，又被烛龙一点点地将魂魄给拨皮抽筋剔骨，拆解成数不清的小部分，却又恰恰维持着他的生机，让他无法彻底死亡。
一缕缕的风从司秋神官的魂魄里滋生，在遇见烛龙以后又如冰雪消融，瞬息泯灭。
烛龙将司秋神官体内的风给一点点地逼了出来，历经数年光阴，一缕又一缕的风再也无法回到司秋神官的体内。
当所有的风重现于这世间之时，司秋神官，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风，就是希。
混沌葬有一书，其名《幽冥录》。
书载曰：
世有幽冥，其生而死，是为鬼，由鬼而死，是为希。
由希而死，是为夷。
夷生，则有诸神黄昏。
当真正的希出现时，烛龙才明白，自己在时光长河的洞口遇到的，就是希，而非夷。
也有些信了那句“夷生，则诸神黄昏”的说法了。
因为……被他逼出的希，在气息上，已经不比他弱几分了。
较之与自己交过手的桃夭，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桃夭在此的话，定然不会承认此事。
但事实如此。无论桃夭承认与否，希从现世之时，便与接纳叶蓁所有力量的桃夭实力一般无二，虽说与烛龙还有些差距，但加以岁月，想要追赶上并非难事。
所以烛龙才敢肯定自己遇见的，是希。
仅凭猜测，他也能够猜得到，如果是夷的话，哪怕扰乱时空，混沌崩塌，诸多世界生灵湮灭，也能做到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诸神黄昏是否降临，就在他杀不杀希的一念之间。
犹豫再三，烛龙还是将逼出来的风又塞回了希的身体里。
使这位名为希的鬼，成为对他没有威胁的希。
他是想挑战那个时光长河里挑衅自己的人，但不会是现在。
可是希的身份被揭开以后，烛龙又觉得有些棘手。
如果希的实力与他不相上下，他倒是有些彼此相杀的想法，可希只是与桃夭一般的实力，这就使他现在落入个进退不得的局面。如果杀了希他又打不赢夷，如果放了希，桃夭他们又必然会用夷的出世来要挟自己。这么个定时炸弹，在没找到拆除的办法之前，他只能将其放在自己身边最稳妥。
在研究完希以后，烛龙才注意到跟着自己一起来此间的犼已经好些年未出现在封神台上了。
当他凝神查探到犼的踪迹时，只见犼化为神形，仰面躺在天山龙池之中。
彼之时，龙池已无龙。
在他的四周茫茫雾气中，氤氲着众多生灵魂魄，龙池里虽无龙，却有三俩大妖，畏惧地蜷缩在角落，在池中一处，还有如山尸骨。
犼正在专注地撕咬着从池中妖兽天狗身上卸下来的一只狗腿。就在他吃完天狗后不久，便又有妖兽通过阵法，被传送到龙池之中。
相隔数千里，烛龙一手伸出，自下往上一拉，却能将犼拎脚倒提起来，犼上摆下摇地扭动着，在他的认知中，能够如此轻易挑弄他的，只有烛龙。所以他想都未想地说：“那些龙都跑了，我没吃到，没吃到啊！”
“这些，这些都是他们主动送来的！”
在烛龙的追问下，犼说出了数年前的事情。
在他魂魄受伤以后，烛龙还在一门心思地解开希的身份，并未在意他去了那儿。在那期间，犼去到世间各地，虽然有伤在身，但也不妨碍他觅食。
直到他路过衡山附近，有个自称为衡山辖境主人的鸟雀主动在山下等着他，那鸟雀实力低弱，却丝毫不惧他，还说有一法子可以让他不必为一口食物四处奔波。
他听那只鸟说完以后觉得是个好法子，就把那鸟吃了，依着那个法子，找了这么个地儿，坐地为王，每日只需要等着各个妖族把族人从传送阵法上进贡给自己即可。
如此一来，省时省力。
烛龙听着起了兴趣，也忽而觉得自己这些年未进食也有些饿了，便让犼依着法子给自己也搞一个。
其实烛龙心里蠢蠢欲动，更加垂涎桃夭、叶蓁、无面的混沌之躯，但在他发现希的身份以后，又没找到既可以杀了希又能够不让夷现世的方法时，他还不太愿意去与这三位神祇起争执，毕竟万一要是挣个鱼死网破，他们拼了命地把夷给放出来，那自己也得搭进去，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太过于憋屈。
昆仑的天鼓被犼扒拉出来拿过来了，他敲着天鼓，让除了神祇的所有生灵，除了轮换着每日给自己进贡以外，还得再给封神台送去一份。
起初，大部分的生灵都忍受了这份提议。
他们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在灭族与活着之间，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直到某一天，天狗一族再一次被指到献祭族人。
有些狗就开始了叫唤，为什么九尾、陆吾、巨人、鲲鹏、白泽他们不用献祭？
为什么临渊城那些妖怪也不用？
为什么连衡山那些不入流的鸟雀都能得以安身保命？他们却要献祭族人！
天狗一族的闹腾烛龙也听说了，在吃了几只闹事的狗以后，他问了犼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犼说，天狗所提到的大部分妖族，都在临渊城里外周遭。至于衡山那些鸟雀，当初在衡山下，重黎献计后被犼吞入腹中却未死，利用混沌火在自己的腹中四下折腾，自己难受其烦便答应了他，只要重黎从他的肚子里离开，不仅不吃衡山的生灵，还将作为衡山的庇护者，保护他们不受侵扰。
当重黎出来以后，犼便不打算兑现承诺。
奈何重黎也早有打算，他是出来了，混沌火却留在犼的肚子里。
在当面确认犼不会违反诺言以后，他才将混沌火取了出来。
所谓智者，大概如此。虽为弱者，却能皆能动用的一切，去争取大多数同族活下去的可能。
他没有步步紧逼，既是给犼的诚意，也是给衡山所有生灵一条活路。
从当下来看，他成功了。
犼兑现了承诺。
只不过是舍了他自己的一条命，换了衡山其他生灵的性命。
多智的小妖，可比尚武的大妖更让对手觉得恶心。
犼也算对得起他，虽然杀了他，却也信守承诺。
犼拿出那团混沌火后又继续说，临渊城那些妖怪都算是有些威名的山海大妖，他们聚在一起，自己不一定打得赢，所以才没有强求。
烛龙从犼的手中取走混沌火，他愣了一下，转而狂喜，只丢下一句“去临渊城，让他们各族献祭”，便消失在了封神台内部。
他将混沌火与封神台中的一处秩序反复对照，最终确认，混沌火的秩序，与封神台一角秩序，完全一样。
与之同时，在他的心中，一个让夷短时间内出现不了的计划逐渐成型。
时光长河里，风向着下游加速吹去，千年光阴转眼逝去。烛龙依着封神台的秩序，重构了一套一模一样的阵法。不仅如此，他还在希的体内，又种下了一重困神结，还顺带着刻入了他的印记。
是日，希被烛龙拉扯到封神台中央，此时的希，脚下是封神台，头顶也是封神台，烛龙一掌将希送去重生。
遗珠秩序运转吸纳四方生机，混沌火秩序焚烧掉他的上一世的杂质，劫的秩序与困神结联动闪烁着，让死去的，再度新生，消失的，重新出现。
在劫中，便难逃。
等到下方秩序轮转结束后，雾气氤氲之中，希的身形还未浮现，上方由烛龙复刻的封神秩序也开始运转了。
遗珠秩序再度吸纳世界的生机，混沌火又一次焚烧着希的魂魄，劫的秩序与第二重困神结相呼应，将封神台中初生的影子，推至上一次生命的开始。
这一次，他有了肉身。
烛龙耗费千年时光，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希出现的刹那间，他便解去希身上的两重困神结。
在希的四周，虚空凹陷成牢笼。此刻的希，经过第一重封神秩序，恢复了魂魄，又经过烛龙复刻的封神秩序，重新拥有了肉身。
烛龙挥手一抹，虚空中凹陷下去的地方顿时复原回来。
而希，在他抬手的瞬间里，魂魄囚禁于肉身的牢笼之中，肉身囚禁于秩序牢笼。烛龙以虚空做牢笼，将希与两座封神台皆封锁其中。
那牢笼就是一个小世界，从这方大世界割离出去的，只有希身处的一点空间的小世界。就好似一个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的一方密室，也正因此，这个小世界从被烛龙抹去开始，便再也失去了踪迹。
以虚空铸就而成，也就与虚空同源，混沌皆虚空，若无印记，如何得寻。
除非希能够自杀，让夷现世，或者，桃夭他们有法子能够寻得到希，破开小世界，将希放出来。否则，便只有烛龙，能找到这个小世界，找到希。
但自杀之事，希做不到，无限循环的生与死，他如何得以解脱。后者则是不可能发生，烛龙在将封神台纳入小世界的同时，就立即动身去了临渊城。
他可记得，千年前，自己让犼去临渊城看看什么情况以后，犼就如泥牛入海，再未出现过。
而烛龙与桃夭彼此也都知道，当烛龙对希失去兴趣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战争，就开始了。
所以在希对烛龙失去威胁的时候，这个世界的宁静，彻底结束了。
也正是此时，此刻。
烛龙没有去烟海桃林找桃夭，而是去了临渊城。他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古怪，千年前，又是谁将犼从这世间抹去了。
千年时光里，烛龙复刻封神台的同时，黄帝也研究透了劫与遗珠两件神器的秩序，还走过五个族人群居之地，以遗珠与劫的秩序刻入生生不灭的阵法，希冀能借此庇护族人。
无面与桃夭商量对策时，也曾带黄帝去过一次烟海桃林。那时候，无面已经从衡山得到了希的身份。
就在重黎死的当天，衡山送出了一封书信。虽然相隔数日信才送到临渊城，但也揭开了希的身世。
信中讲的是四位正神为这世间留下的一线生机。
如无面猜测一模一样，希，正是那一线生机。
长琴对未来的悲观，在于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没有了未来。
甚至是四位正神，都没有未来。
而他改变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重黎不是长琴，他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世界，他要自己选择生与死，他要以弱者的身份，以弱者的能力，去尝试着让这个世界因他而改变。
所以在后来世间无神的年代里，生灵将各自的信仰造就为神明，在衡山上立了巨大的火神像，石像雕刻的，是重黎，而非祝融。是弱小者自己的神明。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是因他送出的这封信而改变的吧！
信中完整地介绍了四位正神是如何找到的希，又将希拆解隐藏于藏风台与封神台中的过程。
桃夭与无面一次又一次地相聚于想着方法，该如何利用四位正神留下的生机，去应对烛龙，如何设计陷阱，如何消耗，如何斩杀。
办法是他们在想，黄帝跟着无面去烟海桃林，是去瞧一瞧木槿的。
早听闻了希与木槿的故事，略有遗憾。
天缺可补，心不可补。
从木槿来到烟海桃林以后，她便一直待在树屋里。
黄帝来找她，也是隔着屋子讲的话。
“希的身份确定了。”
“我知道。”
“你们之间，再没有一点可能了。”
“我知道。”
“这个结局，合你的愿吗？”
“还有其他结局吗？”
“你想要吗？”
树屋的门开了。心火煎熬数十年，木槿已生白发。
“想与不想，也只能这样了。”
“有个结局，我可以给你！”
木槿眼神中有了点点波动，却又很快熄灭。
“你的意思是，入梦？”入梦，黄帝专擅的术法。
黄帝跟着重复了一遍：“入梦！”
“当真？”
“当真！”
木槿开着梦，走近屋里床榻之上，缓缓躺下。
床边还挂着那套红袍。
“需要换上吗？我可以在外面再等会！”黄帝指着那套衣服说道。
不久后，他再次进入小屋内，指点木槿眉间。
雾气轻薄，风一吹，便散了。
石阶往下数千阶，有故人登山而来。
两侧山谷，如有春神至。百花环绕，百鸟搭桥。
上有神明坐殿，下有百官贺礼。
殿侧两道红绸落，各有四字。
一曰：“百花为礼”。
一曰：“千秋作答”。
头顶牌匾揭开红布。
书有“永结同心”。
木槿笑了，笑着笑着，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世上多少心动，多少相遇与错过。
如大梦一场，梦匆匆，醒也匆匆。
若有一场梦来，得一个结局。
或许再后来失落的日子里，也就不会觉得，世间别离，如此难熬。
若点明烛，且煎心，且衔泪。
梦外，木槿睫毛跳动着，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滴落，似珍珠坠落深谷。
不闻回音。
黄帝叹息而去。
身后卧榻之上，女子神形散去。红袍挣断，鸟羽覆体，回归真形。
枕上一梦，此生已矣。
临渊城内剑阵冲天而起，数不清的剑气纵横，浩荡剑罡斩裂虚空，却止不住烛龙的步伐。
烛龙对劈砍在身的剑影视若无睹，径直登城楼。
城上勾龙、术器持两柄神剑洗烟、涤尘严阵以待。
烛龙登楼，一眼便看透了共工这两位义子的真实身份。
不过剑灵罢了。
就是让他俩祭出清明剑，又能如何！
蚍蜉撼树，一群不自量的蝼蚁罢了。
烛龙盯着勾龙术器两兄弟，摄神术又显，简单实用。
勾龙术器兄弟俩犹如头顶泰山，脚陷泥潭，浑身骨头咯吱作响，空有力气却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烛龙走近，一口将术器头颅咬断吞下。
勾龙低吼着，艰难地开口从喉咙里吐出一个接一个字来。
洗烟剑自摄神术构筑的禁域中缓慢挣扎着刺出，最后在距离烛龙仅有三寸距离时，寸寸碎裂。
涤尘剑沿着洗烟开拓出的剑路轨道，在烛龙的眉心处留下一抹红印后，也断成几段了。
两柄神剑碎裂后，剑气四溢，一点点地抵消摄神术的威压。
直到剑气消散，烛龙抹了把脸，玩味地看着勾龙。
两柄神剑皆断。
剑灵剑灵，若无剑，灵将安何处！
勾龙对上烛龙的目光，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临渊城彻底变成了剑气海洋，烛龙所在之地便是海眼。
剑气如龙卷，纷纷聚来。
一剑接一剑，千年光阴所积攒下来的剑气，被勾龙一次性释放出来了。
满城剑气，一处劫波。
同一时间，桃夭现身，虚空之中立着一株桃树，朵朵桃花凋落，与剑气叠加，杀机重重。
无面坐壁上镜化幽都山。耗去千年光阴，外加众多神魂，使得亡灵世界初成。今日里印照世间，死灵如潮，纷至沓来。
烛龙施施然而起，在他体外气息流转，剑气与桃花皆如陷入泥潭，难行寸步。
他步步踏空，直上云霄，神形摇然一变，真形显露。
一声兽吼，天地动，海水退。
一目遮，日月黯淡，世间如墨，一片漆黑。
其声如雷音，自天垂下滚滚而来。
“区区蝼蚁，焉敢逆乱！”
自他占据天空之时，世间秩序应是被他的身躯遮住或是屏蔽，成为诸如混沌的无法之地。
大妖如蝼蚁，性命皆在他的一念间。
神祇如烛火，摇摇欲灭。
剑气、桃花、死灵，在他怒吼之时，便在重重音波下，散为齑粉。
三两蚂蚁，妄想吞象。
“摄神！”
烛龙的声音传遍整个世界。
这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唯一一次，对整个世界的所有生灵使用摄神术。
“告诉我，犼是怎么死的，我可以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烛龙的气息流转在桃夭耳畔，在他的心底，始终觉得，犼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间，一定是有神祇出手。
桃夭闷不吭声，整个人如压抑许久的火光，瞬息里爆发大量的光热。她的双生神祇叶蓁之影出现在她的身前，如水波融入她的身体。
紧接着一声巨响，好似一面与天同宽的镜子被砸碎了。
光从天云之间穿过，从烛龙身外的洒落世间。
短短数秒，却如此漫长。在此之前，从没有一个生灵，对光明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若非烛龙注意力都集中在桃夭与无面身上，而世间其他生灵所遭受的摄神威压只是一点余波，恐怕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死灵之海了。
“如果你能赢，自然能找到答案！”桃夭吐息，一朵桃花自她脚下盛开。
无面自己走近桃花之中，烛龙探首入桃花，瞬息消失其中。
桃花最后包裹着的，是勾龙术器与碎裂的双神剑。
无尽海域之中，鲲鹏一跃而起，化为遮天巨鸟，飞至北海北，托起白泽，欲就此逃离。
卧石而歌的鲛人被摄神诀的威压化成了一张贴在石头上的画像，海面漂浮着不少死去的生灵，蛟龙纷纷出水而逃，远离临渊城附近海域。
真龙在天山龙池里躲着，凤凰藏身在千年梧桐树枝叶之间战栗，数不尽的妖兽躲藏着，逃离着，还有鸟雀想要飞出此间。
众生惶惶，唯天狗洋洋得意。世间妖兽万千，但此千年间，唯有他们献祭不断，按日子上供族人给烛龙。所以此时虽遭摄神术压迫，但他们相信，烛龙打败桃夭、无面以后，一定会重赏自己一族。
黄帝分散开的族人已经开启了阵法，虽然还有些许压迫，但影响并没有其他妖族那么严重。
天狐九尾皆出，将族地包裹其中，庇护族类老幼。
就在鲲鹏携白泽振翅飞过数千里以后，天穹之上，桃花炸开。
先出现的是一柄剑。剑身如顽石，却也布满了裂纹。勾龙与术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险些被烛龙摧毁的清明剑。
桃夭与无面紧随其后，与清明剑速度相仿，从桃花中被打了出来。
烛龙以神形现身碎裂的桃花中央，而后瞬间出现在半空中坠下的桃夭眼前。
先是摄神术定住了桃夭下坠的趋势，而后开始吸食着桃夭身上的神魂。
仅一息之间，桃夭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身材较之前大了些许，脸上一朵桃花瓣悠然落下，露出被遮住的脸来。
正是替死之身，跋！
跋的神魂中掺杂着桃夭注入的神魂气息，烛龙也未丢弃，而是选择了继续吸食。
天地之间，起风了。
风声呼啸，好似有野兽在其中厉声咆哮。
秋风如刀，割断了烛龙吸食的节奏。
希来了。
千年前，无面与跋有过一番简短的交流，关于希是否可能是那个异数。
当时，跋曾自信地说过，倘若希是那个异数的话，在他将死之时，希一定救他。
如他所料。
希真的出现了。
可他来得太晚了，跋被桃夭再度墨染的神魂，已经被抽干了。
当初在时光长河之中，未来的希在跋将要离开时光长河时，将跋被蓐收所墨染的神魂抽离了出去，他曾以为，失去神魂的跋就不会对桃夭有用了，也就不会在后来被烛龙吸食。
刻在记忆中的画面啊，还是出现了。
这一幕，正在时光长河外观看着的希与洛离也看到了。
他们在这段早已尘封的历史中，只是旁观者，他们不是跋，不是亲历者，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历史一路向着下游流淌而去。
烛龙惊异连连，他根本想不通希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世间。
而且是以希的状态所出现。
他忘了自己能够将风从希的魂魄中提取出来，四位正神也能够做到。
他们不仅这么做了，还将提取出来的风保存在了昆仑的那块藏风台中。
当初勾龙将术器魂魄藏于藏风台，想要躲开乱局，却毁了藏风台，让那缕风漂泊在这世间。
再之前，四位正神构筑藏风台时，也曾设想，是让希被放出来，还是可以自由出入藏风台。
最初，四位正神将希秘密带到此间后，也曾问过希，敢不敢把夷放出来。
希始终是个威慑，而非破局之匙。
因为，没有哪一位能保证，夷会不会将所有生灵杀死。
就算是希，也不敢保证。
但是烛龙会有所忌惮，这就是契机。
给他们翻盘的契机。
正如四位正神所料，当希再一次出现在这世间之时，烛龙的所有心神都在希的身上了。
暴虐之君，却也惜命。
只要希存在一刻，他便有所忌惮。
但同时他也相信，桃夭、无面他们也没胆量将夷放出来。
四周的风汇聚而来，好似天地之间，另有一位御风神灵。
烛龙也是来者不拒，张口吸纳，如鲸饮吞海。将身畔的风全都吸进了肚子里。
任由希在自己腹中折腾，他也不炼化掉希，只是将其困于体内。
而后身形消失，等到再出现时，已经在了烟海桃林上空。
他向下吐了一口鼻息。
桃林死去，虚空之中又是一朵桃花开。
桃夭竭力维持气息施法。
天下桃花一处开！
烟尘之中，金铃作响，桃夭过处，片甲不了。灵医桃夭自另一时空映照此间，在桃夭身后还跟着个小和尚……
黄沙之中，花妖媚笑，食肉吞骨，唇间点血。花妖桃夭，映照而来。
河流彼岸，一剑断水，乘风御气，佳人远去。剑客桃夭，映照一处。
……
混沌之中，所有唤做桃夭的生灵都映照在了此时，此刻，此地，都在下一瞬间成为了桃夭的一部分。
天下桃花，一处开。
这一刻，桃夭的实力隐隐有与烛龙持平的感觉了。
“燃命之法，还不如留着，让我吃掉。”烛龙点评道。
这一刻，桃夭的锋芒哪怕是烛龙也得小心应对，再不复之前的随意。
在他寻到桃夭气息开始跌落之时，摄神术又出。
他的目的很简单，只是将对方当做血食罢了。
而同一时间里，诸天静寂，万籁无声。
在桃夭的身前，又出现一道身影。
无面！
他掀开黑袍，露出身形。
无面，有头无面。
摄神术在无面的身上开始显露作用。
好似整个世界的力量，都压在了无面的肩上。
在烛龙准备吸食他的精气之时，他艰难开口。
“无面，化，烛龙！”
他的面骨移位，下凹出眼眶，上凸成鼻梁，又长出眉毛，眼睛与嘴巴。
顿时间，烛龙只觉如背负数颗星辰而行，压力陡增，还在不断增强。
再看无面，整张脸已经与烛龙一模一样。
“杀我!”无面声音低微若游丝，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桃夭还未反应过来，清明剑自虚空穿出，洞穿了无面的身体。
诡异的是，彼时的烛龙，如同无面的镜像存在，身上也随之出现了伤口，而且与无面的伤口一模一样。
桃夭也仅仅慢了一拍，在清明剑穿过无面心脏以后，一枚桃叶儿直取无面眉心。
无面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枚桃叶儿穿过眉心。
烛龙可不愿这么坐以待毙。
他的眉间生出一颗黑晶来，想要凭此抵御片刻。
只要无面死去，他面临的这种诡异情况应该就会解除。
他挣的，就是这时间差。
但是当他眉心出现一颗黑晶的瞬息里，身上的负重感消失了。桃叶儿从无面眉心穿过，无面的尸体坠落，最后变成了启方的模样。
又一具替身。
烛龙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既感到荒唐，又觉得后怕，再到后来，则变成了满腔怒意与难以遏制的杀意。
彼时，吃不吃掉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让他们不再有机会折腾下去，是占据烛龙脑海的唯一想法。
他要杀了他们。
烛龙直接无视了身上的伤口，追上状态跌落的桃夭，摄神术一次又一次地显化。
桃夭的动作越来越慢，眨眼之间，烛龙已在近前。
逃，是逃不掉了。
无面再度赶到场之时，叶蓁已经化成了混沌种，漂浮在虚空之中。
桃夭神态萎靡，烛龙正在抽离吞噬她的神魂。
一切对策皆无用。
巨大的实力差距，就像是一道天堑，不是想办法，就有机会跨过去的。
无面心灰意冷，若桃夭也化为混沌种，那局势就已经定了。
他不想在挣扎了，桃夭却还在挣扎着，她的身后，桃树之影浮现。
而后瞬间炸裂。
神明自毁！
烛龙腹中，希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波动，也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烛龙强咽下翻涌而上的血气，身前又炸起蘑菇云来。
烟尘之中，还能看到烛龙的身影挺立虚空，桃夭自毁的瞬间，他神识沉入体内，定位到送入虚空之中的小世界，将这一部分的希，也送入其中，融为完整的希，那是一个真正，能够与他抗衡的希。
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是重伤之躯了。
当他神识从体内融入身体之时，身上各处血肉模糊，但好在假以时日，还能恢复过来。
不过无面没给他这个机会。
在烛龙从烟尘之中出现时，无面将晶莹玉润的两粒混沌种收入手中，用力扔往远处，免得被自己波及到。
哪怕是重伤的烛龙，仅凭他还是杀不死。
好在，他答应了盘古氏构筑的亡灵世界，完工了。
现在，他该去那个世界了。
他的混沌种滚烫炽热，他的神明之路，到这里，就是终点了。
他化身如介子，钻入烛龙口中，进入烛龙腹中，虽未感受到希的存在，但也安心了不少，不必担心因为自己，把夷给放出来了。
烛龙也沉入自己体内，想要再用摄神之术定住无面。
彼时无面掀开黑袍，露出希的脸，对烛龙笑着道：“你不该来这个世界的。”
烛龙竟顺着他的话，似有些后悔地答道：“是啊！”
“以神祇为食的时候，没想过今天？”事到如今，无面心平气和下来了，情绪好似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还真……没想过！”烛龙说着，魂魄如烟，消失在了体内。
“没用的，当我可以幻化出你的脸时，我，就是你。”说着，无面面容再度换成了烛龙的模样。
他的身形也消失在了烛龙体内。
烟海桃林相隔数千里之外是片海域，桃夭与叶蓁的两粒混沌种就扔在了海中。烛龙魂魄也遁逃到了此地。
在他出现之时，无面也跟着出现了。
“逃不掉的，何必挣扎！”无面向烛龙伸出手来，“原来……你也会怕呀！”
只是还没等到烛龙回复，他就环抱着烛龙的魂魄，炸开了。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然后是漫长的真空期。
整片区域里的海水都被蒸干了。
地下岩层开裂，海水涌入岩层下，将石块一点点地挤上来。
海水又慢慢将岩层淹没，岩层的缝隙中，躺着两粒混沌种。
无面消在了这个世界，以混沌种销毁为代价，试图拉着烛龙同归于尽。
可惜了，烛龙魂魄黯淡，但依然存在，他还活着。
不过彼时的他，已经是濒临死境。
这时，清明剑又至。剑身已断为两截，却还是不死心。
剑中似有生灵呐喊。
其音“天清月明”！
一剑，天清、云开、日落、月明。
石剑上斑驳爪痕，剑身插在烛龙的魂魄之中。
蚍蜉撼树，不自量，便不自量吧！
至少，尽力了。
没杀得死，那也没办法。
深邃海底，清明剑插在烛龙的魂魄上，却无力使其魂飞魄散。
只能静静地等着时光流逝，双方力量博弈之局，自己再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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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风来了又去，去了又回，自下游往上游，又从上游折返而回，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最终确定了所要寻找的历史，停在了时光长河的某一处，同着早已过去的历史，缓缓向下游流去。
在风停留的历史起点，位于封神台上的司秋神官刚刚经历一次重生，又被烛龙一点点地将魂魄给拨皮抽筋剔骨，拆解成数不清的小部分，却又恰恰维持着他的生机，让他无法彻底死亡。
一缕缕的风从司秋神官的魂魄里滋生，在遇见烛龙以后又如冰雪消融，瞬息泯灭。
烛龙将司秋神官体内的风给一点点地逼了出来，历经数年光阴，一缕又一缕的风再也无法回到司秋神官的体内。
当所有的风重现于这世间之时，司秋神官，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风，就是希。
混沌葬有一书，其名《幽冥录》。
书载曰：
世有幽冥，其生而死，是为鬼，由鬼而死，是为希。
由希而死，是为夷。
夷生，则有诸神黄昏。
当真正的希出现时，烛龙才明白，自己在时光长河的洞口遇到的，就是希，而非夷。
也有些信了那句“夷生，则诸神黄昏”的说法了。
因为……被他逼出的希，在气息上，已经不比他弱几分了。
较之与自己交过手的桃夭，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桃夭在此的话，定然不会承认此事。
但事实如此。无论桃夭承认与否，希从现世之时，便与接纳叶蓁所有力量的桃夭实力一般无二，虽说与烛龙还有些差距，但加以岁月，想要追赶上并非难事。
所以烛龙才敢肯定自己遇见的，是希。
仅凭猜测，他也能够猜得到，如果是夷的话，哪怕扰乱时空，混沌崩塌，诸多世界生灵湮灭，也能做到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诸神黄昏是否降临，就在他杀不杀希的一念之间。
犹豫再三，烛龙还是将逼出来的风又塞回了希的身体里。
使这位名为希的鬼，成为对他没有威胁的希。
他是想挑战那个时光长河里挑衅自己的人，但不会是现在。
可是希的身份被揭开以后，烛龙又觉得有些棘手。
如果希的实力与他不相上下，他倒是有些彼此相杀的想法，可希只是与桃夭一般的实力，这就使他现在落入个进退不得的局面。如果杀了希他又打不赢夷，如果放了希，桃夭他们又必然会用夷的出世来要挟自己。这么个定时炸弹，在没找到拆除的办法之前，他只能将其放在自己身边最稳妥。
在研究完希以后，烛龙才注意到跟着自己一起来此间的犼已经好些年未出现在封神台上了。
当他凝神查探到犼的踪迹时，只见犼化为神形，仰面躺在天山龙池之中。
彼之时，龙池已无龙。
在他的四周茫茫雾气中，氤氲着众多生灵魂魄，龙池里虽无龙，却有三俩大妖，畏惧地蜷缩在角落，在池中一处，还有如山尸骨。
犼正在专注地撕咬着从池中妖兽天狗身上卸下来的一只狗腿。就在他吃完天狗后不久，便又有妖兽通过阵法，被传送到龙池之中。
相隔数千里，烛龙一手伸出，自下往上一拉，却能将犼拎脚倒提起来，犼上摆下摇地扭动着，在他的认知中，能够如此轻易挑弄他的，只有烛龙。所以他想都未想地说：“那些龙都跑了，我没吃到，没吃到啊！”
“这些，这些都是他们主动送来的！”
在烛龙的追问下，犼说出了数年前的事情。
在他魂魄受伤以后，烛龙还在一门心思地解开希的身份，并未在意他去了那儿。在那期间，犼去到世间各地，虽然有伤在身，但也不妨碍他觅食。
直到他路过衡山附近，有个自称为衡山辖境主人的鸟雀主动在山下等着他，那鸟雀实力低弱，却丝毫不惧他，还说有一法子可以让他不必为一口食物四处奔波。
他听那只鸟说完以后觉得是个好法子，就把那鸟吃了，依着那个法子，找了这么个地儿，坐地为王，每日只需要等着各个妖族把族人从传送阵法上进贡给自己即可。
如此一来，省时省力。
烛龙听着起了兴趣，也忽而觉得自己这些年未进食也有些饿了，便让犼依着法子给自己也搞一个。
其实烛龙心里蠢蠢欲动，更加垂涎桃夭、叶蓁、无面的混沌之躯，但在他发现希的身份以后，又没找到既可以杀了希又能够不让夷现世的方法时，他还不太愿意去与这三位神祇起争执，毕竟万一要是挣个鱼死网破，他们拼了命地把夷给放出来，那自己也得搭进去，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太过于憋屈。
昆仑的天鼓被犼扒拉出来拿过来了，他敲着天鼓，让除了神祇的所有生灵，除了轮换着每日给自己进贡以外，还得再给封神台送去一份。
起初，大部分的生灵都忍受了这份提议。
他们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在灭族与活着之间，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直到某一天，天狗一族再一次被指到献祭族人。
有些狗就开始了叫唤，为什么九尾、陆吾、巨人、鲲鹏、白泽他们不用献祭？
为什么临渊城那些妖怪也不用？
为什么连衡山那些不入流的鸟雀都能得以安身保命？他们却要献祭族人！
天狗一族的闹腾烛龙也听说了，在吃了几只闹事的狗以后，他问了犼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犼说，天狗所提到的大部分妖族，都在临渊城里外周遭。至于衡山那些鸟雀，当初在衡山下，重黎献计后被犼吞入腹中却未死，利用混沌火在自己的腹中四下折腾，自己难受其烦便答应了他，只要重黎从他的肚子里离开，不仅不吃衡山的生灵，还将作为衡山的庇护者，保护他们不受侵扰。
当重黎出来以后，犼便不打算兑现承诺。
奈何重黎也早有打算，他是出来了，混沌火却留在犼的肚子里。
在当面确认犼不会违反诺言以后，他才将混沌火取了出来。
所谓智者，大概如此。虽为弱者，却能皆能动用的一切，去争取大多数同族活下去的可能。
他没有步步紧逼，既是给犼的诚意，也是给衡山所有生灵一条活路。
从当下来看，他成功了。
犼兑现了承诺。
只不过是舍了他自己的一条命，换了衡山其他生灵的性命。
多智的小妖，可比尚武的大妖更让对手觉得恶心。
犼也算对得起他，虽然杀了他，却也信守承诺。
犼拿出那团混沌火后又继续说，临渊城那些妖怪都算是有些威名的山海大妖，他们聚在一起，自己不一定打得赢，所以才没有强求。
烛龙从犼的手中取走混沌火，他愣了一下，转而狂喜，只丢下一句“去临渊城，让他们各族献祭”，便消失在了封神台内部。
他将混沌火与封神台中的一处秩序反复对照，最终确认，混沌火的秩序，与封神台一角秩序，完全一样。
与之同时，在他的心中，一个让夷短时间内出现不了的计划逐渐成型。
时光长河里，风向着下游加速吹去，千年光阴转眼逝去。烛龙依着封神台的秩序，重构了一套一模一样的阵法。不仅如此，他还在希的体内，又种下了一重困神结，还顺带着刻入了他的印记。
是日，希被烛龙拉扯到封神台中央，此时的希，脚下是封神台，头顶也是封神台，烛龙一掌将希送去重生。
遗珠秩序运转吸纳四方生机，混沌火秩序焚烧掉他的上一世的杂质，劫的秩序与困神结联动闪烁着，让死去的，再度新生，消失的，重新出现。
在劫中，便难逃。
等到下方秩序轮转结束后，雾气氤氲之中，希的身形还未浮现，上方由烛龙复刻的封神秩序也开始运转了。
遗珠秩序再度吸纳世界的生机，混沌火又一次焚烧着希的魂魄，劫的秩序与第二重困神结相呼应，将封神台中初生的影子，推至上一次生命的开始。
这一次，他有了肉身。
烛龙耗费千年时光，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希出现的刹那间，他便解去希身上的两重困神结。
在希的四周，虚空凹陷成牢笼。此刻的希，经过第一重封神秩序，恢复了魂魄，又经过烛龙复刻的封神秩序，重新拥有了肉身。
烛龙挥手一抹，虚空中凹陷下去的地方顿时复原回来。
而希，在他抬手的瞬间里，魂魄囚禁于肉身的牢笼之中，肉身囚禁于秩序牢笼。烛龙以虚空做牢笼，将希与两座封神台皆封锁其中。
那牢笼就是一个小世界，从这方大世界割离出去的，只有希身处的一点空间的小世界。就好似一个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的一方密室，也正因此，这个小世界从被烛龙抹去开始，便再也失去了踪迹。
以虚空铸就而成，也就与虚空同源，混沌皆虚空，若无印记，如何得寻。
除非希能够自杀，让夷现世，或者，桃夭他们有法子能够寻得到希，破开小世界，将希放出来。否则，便只有烛龙，能找到这个小世界，找到希。
但自杀之事，希做不到，无限循环的生与死，他如何得以解脱。后者则是不可能发生，烛龙在将封神台纳入小世界的同时，就立即动身去了临渊城。
他可记得，千年前，自己让犼去临渊城看看什么情况以后，犼就如泥牛入海，再未出现过。
而烛龙与桃夭彼此也都知道，当烛龙对希失去兴趣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战争，就开始了。
所以在希对烛龙失去威胁的时候，这个世界的宁静，彻底结束了。
也正是此时，此刻。
烛龙没有去烟海桃林找桃夭，而是去了临渊城。他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古怪，千年前，又是谁将犼从这世间抹去了。
千年时光里，烛龙复刻封神台的同时，黄帝也研究透了劫与遗珠两件神器的秩序，还走过五个族人群居之地，以遗珠与劫的秩序刻入生生不灭的阵法，希冀能借此庇护族人。
无面与桃夭商量对策时，也曾带黄帝去过一次烟海桃林。那时候，无面已经从衡山得到了希的身份。
就在重黎死的当天，衡山送出了一封书信。虽然相隔数日信才送到临渊城，但也揭开了希的身世。
信中讲的是四位正神为这世间留下的一线生机。
如无面猜测一模一样，希，正是那一线生机。
长琴对未来的悲观，在于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没有了未来。
甚至是四位正神，都没有未来。
而他改变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重黎不是长琴，他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世界，他要自己选择生与死，他要以弱者的身份，以弱者的能力，去尝试着让这个世界因他而改变。
所以在后来世间无神的年代里，生灵将各自的信仰造就为神明，在衡山上立了巨大的火神像，石像雕刻的，是重黎，而非祝融。是弱小者自己的神明。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是因他送出的这封信而改变的吧！
信中完整地介绍了四位正神是如何找到的希，又将希拆解隐藏于藏风台与封神台中的过程。
桃夭与无面一次又一次地相聚于想着方法，该如何利用四位正神留下的生机，去应对烛龙，如何设计陷阱，如何消耗，如何斩杀。
办法是他们在想，黄帝跟着无面去烟海桃林，是去瞧一瞧木槿的。
早听闻了希与木槿的故事，略有遗憾。
天缺可补，心不可补。
从木槿来到烟海桃林以后，她便一直待在树屋里。
黄帝来找她，也是隔着屋子讲的话。
“希的身份确定了。”
“我知道。”
“你们之间，再没有一点可能了。”
“我知道。”
“这个结局，合你的愿吗？”
“还有其他结局吗？”
“你想要吗？”
树屋的门开了。心火煎熬数十年，木槿已生白发。
“想与不想，也只能这样了。”
“有个结局，我可以给你！”
木槿眼神中有了点点波动，却又很快熄灭。
“你的意思是，入梦？”入梦，黄帝专擅的术法。
黄帝跟着重复了一遍：“入梦！”
“当真？”
“当真！”
木槿开着梦，走近屋里床榻之上，缓缓躺下。
床边还挂着那套红袍。
“需要换上吗？我可以在外面再等会！”黄帝指着那套衣服说道。
不久后，他再次进入小屋内，指点木槿眉间。
雾气轻薄，风一吹，便散了。
石阶往下数千阶，有故人登山而来。
两侧山谷，如有春神至。百花环绕，百鸟搭桥。
上有神明坐殿，下有百官贺礼。
殿侧两道红绸落，各有四字。
一曰：“百花为礼”。
一曰：“千秋作答”。
头顶牌匾揭开红布。
书有“永结同心”。
木槿笑了，笑着笑着，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世上多少心动，多少相遇与错过。
如大梦一场，梦匆匆，醒也匆匆。
若有一场梦来，得一个结局。
或许再后来失落的日子里，也就不会觉得，世间别离，如此难熬。
若点明烛，且煎心，且衔泪。
梦外，木槿睫毛跳动着，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滴落，似珍珠坠落深谷。
不闻回音。
黄帝叹息而去。
身后卧榻之上，女子神形散去。红袍挣断，鸟羽覆体，回归真形。
枕上一梦，此生已矣。
临渊城内剑阵冲天而起，数不清的剑气纵横，浩荡剑罡斩裂虚空，却止不住烛龙的步伐。
烛龙对劈砍在身的剑影视若无睹，径直登城楼。
城上勾龙、术器持两柄神剑洗烟、涤尘严阵以待。
烛龙登楼，一眼便看透了共工这两位义子的真实身份。
不过剑灵罢了。
就是让他俩祭出清明剑，又能如何！
蚍蜉撼树，一群不自量的蝼蚁罢了。
烛龙盯着勾龙术器两兄弟，摄神术又显，简单实用。
勾龙术器兄弟俩犹如头顶泰山，脚陷泥潭，浑身骨头咯吱作响，空有力气却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烛龙走近，一口将术器头颅咬断吞下。
勾龙低吼着，艰难地开口从喉咙里吐出一个接一个字来。
洗烟剑自摄神术构筑的禁域中缓慢挣扎着刺出，最后在距离烛龙仅有三寸距离时，寸寸碎裂。
涤尘剑沿着洗烟开拓出的剑路轨道，在烛龙的眉心处留下一抹红印后，也断成几段了。
两柄神剑碎裂后，剑气四溢，一点点地抵消摄神术的威压。
直到剑气消散，烛龙抹了把脸，玩味地看着勾龙。
两柄神剑皆断。
剑灵剑灵，若无剑，灵将安何处！
勾龙对上烛龙的目光，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临渊城彻底变成了剑气海洋，烛龙所在之地便是海眼。
剑气如龙卷，纷纷聚来。
一剑接一剑，千年光阴所积攒下来的剑气，被勾龙一次性释放出来了。
满城剑气，一处劫波。
同一时间，桃夭现身，虚空之中立着一株桃树，朵朵桃花凋落，与剑气叠加，杀机重重。
无面坐壁上镜化幽都山。耗去千年光阴，外加众多神魂，使得亡灵世界初成。今日里印照世间，死灵如潮，纷至沓来。
烛龙施施然而起，在他体外气息流转，剑气与桃花皆如陷入泥潭，难行寸步。
他步步踏空，直上云霄，神形摇然一变，真形显露。
一声兽吼，天地动，海水退。
一目遮，日月黯淡，世间如墨，一片漆黑。
其声如雷音，自天垂下滚滚而来。
“区区蝼蚁，焉敢逆乱！”
自他占据天空之时，世间秩序应是被他的身躯遮住或是屏蔽，成为诸如混沌的无法之地。
大妖如蝼蚁，性命皆在他的一念间。
神祇如烛火，摇摇欲灭。
剑气、桃花、死灵，在他怒吼之时，便在重重音波下，散为齑粉。
三两蚂蚁，妄想吞象。
“摄神！”
烛龙的声音传遍整个世界。
这是他漫长生命中的唯一一次，对整个世界的所有生灵使用摄神术。
“告诉我，犼是怎么死的，我可以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烛龙的气息流转在桃夭耳畔，在他的心底，始终觉得，犼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间，一定是有神祇出手。
桃夭闷不吭声，整个人如压抑许久的火光，瞬息里爆发大量的光热。她的双生神祇叶蓁之影出现在她的身前，如水波融入她的身体。
紧接着一声巨响，好似一面与天同宽的镜子被砸碎了。
光从天云之间穿过，从烛龙身外的洒落世间。
短短数秒，却如此漫长。在此之前，从没有一个生灵，对光明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若非烛龙注意力都集中在桃夭与无面身上，而世间其他生灵所遭受的摄神威压只是一点余波，恐怕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死灵之海了。
“如果你能赢，自然能找到答案！”桃夭吐息，一朵桃花自她脚下盛开。
无面自己走近桃花之中，烛龙探首入桃花，瞬息消失其中。
桃花最后包裹着的，是勾龙术器与碎裂的双神剑。
无尽海域之中，鲲鹏一跃而起，化为遮天巨鸟，飞至北海北，托起白泽，欲就此逃离。
卧石而歌的鲛人被摄神诀的威压化成了一张贴在石头上的画像，海面漂浮着不少死去的生灵，蛟龙纷纷出水而逃，远离临渊城附近海域。
真龙在天山龙池里躲着，凤凰藏身在千年梧桐树枝叶之间战栗，数不尽的妖兽躲藏着，逃离着，还有鸟雀想要飞出此间。
众生惶惶，唯天狗洋洋得意。世间妖兽万千，但此千年间，唯有他们献祭不断，按日子上供族人给烛龙。所以此时虽遭摄神术压迫，但他们相信，烛龙打败桃夭、无面以后，一定会重赏自己一族。
黄帝分散开的族人已经开启了阵法，虽然还有些许压迫，但影响并没有其他妖族那么严重。
天狐九尾皆出，将族地包裹其中，庇护族类老幼。
就在鲲鹏携白泽振翅飞过数千里以后，天穹之上，桃花炸开。
先出现的是一柄剑。剑身如顽石，却也布满了裂纹。勾龙与术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险些被烛龙摧毁的清明剑。
桃夭与无面紧随其后，与清明剑速度相仿，从桃花中被打了出来。
烛龙以神形现身碎裂的桃花中央，而后瞬间出现在半空中坠下的桃夭眼前。
先是摄神术定住了桃夭下坠的趋势，而后开始吸食着桃夭身上的神魂。
仅一息之间，桃夭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的身材较之前大了些许，脸上一朵桃花瓣悠然落下，露出被遮住的脸来。
正是替死之身，跋！
跋的神魂中掺杂着桃夭注入的神魂气息，烛龙也未丢弃，而是选择了继续吸食。
天地之间，起风了。
风声呼啸，好似有野兽在其中厉声咆哮。
秋风如刀，割断了烛龙吸食的节奏。
希来了。
千年前，无面与跋有过一番简短的交流，关于希是否可能是那个异数。
当时，跋曾自信地说过，倘若希是那个异数的话，在他将死之时，希一定救他。
如他所料。
希真的出现了。
可他来得太晚了，跋被桃夭再度墨染的神魂，已经被抽干了。
当初在时光长河之中，未来的希在跋将要离开时光长河时，将跋被蓐收所墨染的神魂抽离了出去，他曾以为，失去神魂的跋就不会对桃夭有用了，也就不会在后来被烛龙吸食。
刻在记忆中的画面啊，还是出现了。
这一幕，正在时光长河外观看着的希与洛离也看到了。
他们在这段早已尘封的历史中，只是旁观者，他们不是跋，不是亲历者，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历史一路向着下游流淌而去。
烛龙惊异连连，他根本想不通希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世间。
而且是以希的状态所出现。
他忘了自己能够将风从希的魂魄中提取出来，四位正神也能够做到。
他们不仅这么做了，还将提取出来的风保存在了昆仑的那块藏风台中。
当初勾龙将术器魂魄藏于藏风台，想要躲开乱局，却毁了藏风台，让那缕风漂泊在这世间。
再之前，四位正神构筑藏风台时，也曾设想，是让希被放出来，还是可以自由出入藏风台。
最初，四位正神将希秘密带到此间后，也曾问过希，敢不敢把夷放出来。
希始终是个威慑，而非破局之匙。
因为，没有哪一位能保证，夷会不会将所有生灵杀死。
就算是希，也不敢保证。
但是烛龙会有所忌惮，这就是契机。
给他们翻盘的契机。
正如四位正神所料，当希再一次出现在这世间之时，烛龙的所有心神都在希的身上了。
暴虐之君，却也惜命。
只要希存在一刻，他便有所忌惮。
但同时他也相信，桃夭、无面他们也没胆量将夷放出来。
四周的风汇聚而来，好似天地之间，另有一位御风神灵。
烛龙也是来者不拒，张口吸纳，如鲸饮吞海。将身畔的风全都吸进了肚子里。
任由希在自己腹中折腾，他也不炼化掉希，只是将其困于体内。
而后身形消失，等到再出现时，已经在了烟海桃林上空。
他向下吐了一口鼻息。
桃林死去，虚空之中又是一朵桃花开。
桃夭竭力维持气息施法。
天下桃花一处开！
烟尘之中，金铃作响，桃夭过处，片甲不了。灵医桃夭自另一时空映照此间，在桃夭身后还跟着个小和尚……
黄沙之中，花妖媚笑，食肉吞骨，唇间点血。花妖桃夭，映照而来。
河流彼岸，一剑断水，乘风御气，佳人远去。剑客桃夭，映照一处。
……
混沌之中，所有唤做桃夭的生灵都映照在了此时，此刻，此地，都在下一瞬间成为了桃夭的一部分。
天下桃花，一处开。
这一刻，桃夭的实力隐隐有与烛龙持平的感觉了。
“燃命之法，还不如留着，让我吃掉。”烛龙点评道。
这一刻，桃夭的锋芒哪怕是烛龙也得小心应对，再不复之前的随意。
在他寻到桃夭气息开始跌落之时，摄神术又出。
他的目的很简单，只是将对方当做血食罢了。
而同一时间里，诸天静寂，万籁无声。
在桃夭的身前，又出现一道身影。
无面！
他掀开黑袍，露出身形。
无面，有头无面。
摄神术在无面的身上开始显露作用。
好似整个世界的力量，都压在了无面的肩上。
在烛龙准备吸食他的精气之时，他艰难开口。
“无面，化，烛龙！”
他的面骨移位，下凹出眼眶，上凸成鼻梁，又长出眉毛，眼睛与嘴巴。
顿时间，烛龙只觉如背负数颗星辰而行，压力陡增，还在不断增强。
再看无面，整张脸已经与烛龙一模一样。
“杀我!”无面声音低微若游丝，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桃夭还未反应过来，清明剑自虚空穿出，洞穿了无面的身体。
诡异的是，彼时的烛龙，如同无面的镜像存在，身上也随之出现了伤口，而且与无面的伤口一模一样。
桃夭也仅仅慢了一拍，在清明剑穿过无面心脏以后，一枚桃叶儿直取无面眉心。
无面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枚桃叶儿穿过眉心。
烛龙可不愿这么坐以待毙。
他的眉间生出一颗黑晶来，想要凭此抵御片刻。
只要无面死去，他面临的这种诡异情况应该就会解除。
他挣的，就是这时间差。
但是当他眉心出现一颗黑晶的瞬息里，身上的负重感消失了。桃叶儿从无面眉心穿过，无面的尸体坠落，最后变成了启方的模样。
又一具替身。
烛龙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既感到荒唐，又觉得后怕，再到后来，则变成了满腔怒意与难以遏制的杀意。
彼时，吃不吃掉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让他们不再有机会折腾下去，是占据烛龙脑海的唯一想法。
他要杀了他们。
烛龙直接无视了身上的伤口，追上状态跌落的桃夭，摄神术一次又一次地显化。
桃夭的动作越来越慢，眨眼之间，烛龙已在近前。
逃，是逃不掉了。
无面再度赶到场之时，叶蓁已经化成了混沌种，漂浮在虚空之中。
桃夭神态萎靡，烛龙正在抽离吞噬她的神魂。
一切对策皆无用。
巨大的实力差距，就像是一道天堑，不是想办法，就有机会跨过去的。
无面心灰意冷，若桃夭也化为混沌种，那局势就已经定了。
他不想在挣扎了，桃夭却还在挣扎着，她的身后，桃树之影浮现。
而后瞬间炸裂。
神明自毁！
烛龙腹中，希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波动，也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烛龙强咽下翻涌而上的血气，身前又炸起蘑菇云来。
烟尘之中，还能看到烛龙的身影挺立虚空，桃夭自毁的瞬间，他神识沉入体内，定位到送入虚空之中的小世界，将这一部分的希，也送入其中，融为完整的希，那是一个真正，能够与他抗衡的希。
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是重伤之躯了。
当他神识从体内融入身体之时，身上各处血肉模糊，但好在假以时日，还能恢复过来。
不过无面没给他这个机会。
在烛龙从烟尘之中出现时，无面将晶莹玉润的两粒混沌种收入手中，用力扔往远处，免得被自己波及到。
哪怕是重伤的烛龙，仅凭他还是杀不死。
好在，他答应了盘古氏构筑的亡灵世界，完工了。
现在，他该去那个世界了。
他的混沌种滚烫炽热，他的神明之路，到这里，就是终点了。
他化身如介子，钻入烛龙口中，进入烛龙腹中，虽未感受到希的存在，但也安心了不少，不必担心因为自己，把夷给放出来了。
烛龙也沉入自己体内，想要再用摄神之术定住无面。
彼时无面掀开黑袍，露出希的脸，对烛龙笑着道：“你不该来这个世界的。”
烛龙竟顺着他的话，似有些后悔地答道：“是啊！”
“以神祇为食的时候，没想过今天？”事到如今，无面心平气和下来了，情绪好似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还真……没想过！”烛龙说着，魂魄如烟，消失在了体内。
“没用的，当我可以幻化出你的脸时，我，就是你。”说着，无面面容再度换成了烛龙的模样。
他的身形也消失在了烛龙体内。
烟海桃林相隔数千里之外是片海域，桃夭与叶蓁的两粒混沌种就扔在了海中。烛龙魂魄也遁逃到了此地。
在他出现之时，无面也跟着出现了。
“逃不掉的，何必挣扎！”无面向烛龙伸出手来，“原来……你也会怕呀！”
只是还没等到烛龙回复，他就环抱着烛龙的魂魄，炸开了。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然后是漫长的真空期。
整片区域里的海水都被蒸干了。
地下岩层开裂，海水涌入岩层下，将石块一点点地挤上来。
海水又慢慢将岩层淹没，岩层的缝隙中，躺着两粒混沌种。
无面消在了这个世界，以混沌种销毁为代价，试图拉着烛龙同归于尽。
可惜了，烛龙魂魄黯淡，但依然存在，他还活着。
不过彼时的他，已经是濒临死境。
这时，清明剑又至。剑身已断为两截，却还是不死心。
剑中似有生灵呐喊。
其音“天清月明”！
一剑，天清、云开、日落、月明。
石剑上斑驳爪痕，剑身插在烛龙的魂魄之中。
蚍蜉撼树，不自量，便不自量吧！
至少，尽力了。
没杀得死，那也没办法。
深邃海底，清明剑插在烛龙的魂魄上，却无力使其魂飞魄散。
只能静静地等着时光流逝，双方力量博弈之局，自己再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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