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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共看明月皆如此

小说:满月将落作者:满月将落字数:10647更新时间 : 2021-04-11 21:46:00
衡山回雁峰。祝融之子——长琴低眉看去。

山脚下一抹金色,如坠落的夕阳重新升起,一点点铺满整个衡山辖境。

混沌火自行出现御敌,将劫的气息隔绝在外。长琴身后的长生殿上,则有共工之台浮现,庇护殿内安宁。

长琴眼神晦暗地看了看身后长生殿,又看着丝毫未遮掩气息的跋。他苦笑着捏了捏拳头,若非为木槿腹中的孩子注灵耗去半数修为,他现在也不会虚弱到需要混沌火来替自己抵御劫的气息。

注灵,是神祇造神的方式之一。将自己的魂灵割舍一半赠予胎儿,使胎儿出生即为半神。这种方式对于祝融、蓐收这些无暇神祇而言并无多少损伤,他们在给胎儿注灵后自身的魂灵还会复原。但对于长琴这些并非无暇神祇的半神,他们得父辈的传承,却始终不是完整的神祇,他们的魂灵并不可能如真正的神祇那样自行复原,若他们再选择为子嗣注灵,则又耗去他们的半数魂灵,此举虽会使他的子嗣出生便不同,却也会使神祇传承愈发式微。

而造神的另一种方式,与跋的出生相似。在胎中集天地灵气而孕生,在出生后方才接纳部分蓐收的神祇之魂作为魂之养料,为魂染上神祇之息。

长琴选择了用注灵来为自己的子嗣铺路,这也使他如今修为衰退,根本无力与跋抗衡。

司天夏庙,重黎锦衣华服,整理好仪容后甩着大袖登山而上,距长琴远远地,他便停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他撩起衣摆,跪地长叩:“神官重黎,谢殿下这千年不杀之恩!”

长琴身后的长生殿里,木槿闻声来到殿外,她搭手在隆起的小腹处,她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长琴。这位骄傲的祝融之子,哪怕在这个时候,也依旧昂首而立。

长琴并未回头再看木槿,但他的气势随着木槿出现变得越来越盛,竟是将劫的气息驱逐出了回雁峰。他罕见地柔声说道:“殿外风大,夫人还是先回殿里吧!”

另一处重黎倒是抬起了头,他几乎是在同时说道:“司春神官难道就不想知道,半年前,也就是你出嫁的那一天,在泰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原因,让你只能依附于封神台重生,还有那天,你在封神台上见到的那位,那位与你同时复活的神官,你还记得他吗?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木槿转身依着长琴的话,回了长生殿里,临去前,她看了一眼重黎,她并未回答重黎,而是提醒道:“司夏神官可还记得,那日在昆仑与我一同接见你的司冬神官,现今的她,可能就是未来的你。世界之大,却无处容身。”

重黎拱手送木槿离去,并未再多言语劝使对方留下。不仅如此,他还情真意切道:“多谢司春神官提醒,只是重黎如今,不想再做这个神官了。”

长琴笑了笑,似乎是对木槿这个状态十分满意。身为他的妃,就该如此。哪怕他并不能言胜,却也有神祇之子的自傲,不容神官亵渎的自傲。他捋了捋手上用木槿发丝编织而成的手环,呵呵笑道:“哪怕今日我输了,她也依旧是我的妃。跋,你挑了个好时候来杀我,却也还是挑了个错误的时间。哪怕她与你回去,你又该怎么与你的那位神官解释!”

跋并未理会长琴,而是指了指重黎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来见证他成为衡山的新主罢了。”

重黎闻言果断起身向长琴走去,“重黎知殿下近来身子薄弱,情况大不如前,所以斗胆来此,请殿下交出神殿之火,由我暂代殿下执掌祝融神殿。”

长琴笑着摇了摇头,他根本瞧不上自己身边这个野心勃勃的神官,毫不掩饰地讥讽道:“你配吗?”

重黎走近后再次对着长琴一拜道:“重黎谢殿下这千年来的赏识,容我安身活命至今,只是重黎所求,并非只有活着。”

长琴余光一瞥,漫不经心地拆穿道:“觊觎这偌大神殿和无尽疆域,有千年了吧!重黎,你知道为什么这千年里我一直忍着不杀你吗?我其实能从你的很多行为里看到野心和欲望。不过你得庆幸你把那些极致燃烧的欲望克制的很好,否则……”长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转而问道:“你待在我身边也有千年了吧,我知道,每次我有所动作,你也必然会跟着蠢蠢欲动。可你知道为什么当初在昆仑,我不露痕迹地为你解开一半的困神结吗?你知道为什么我收了共工之台,答应启方联姻后就再也没有动作了?”长琴嘲弄地看着重黎说道,“你是不是和他们想的一样,觉得我贪图的,是统御四方疆土?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猜对了一半,我的确有过这些想法,但我的真实意图却并不止如此,我的一切所为,都是在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罢了。至于你,我希望你真的能在这所剩不多的安宁世界里,尽情燃烧你的野心。”长琴说着,竟是真的将混沌火交给了重黎。

重黎觉得长琴说的有些荒唐,身为神祇后人,还需要给自己留退路?可长琴居然真的将混沌火交给了他,他有些蒙,如此简单地得偿所愿,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而长琴所说的话,虽是说给重黎听的,却也是给跋听的。只是旁观的跋似乎听不出长琴话里话外的意思。

如是之时,长琴反而明白了一些事情。四位正神离开此间时,恐怕唯有他的父亲将离开的真正缘由告诉了自己。

而他也想趁着还有时间,将四位正神的传承之物归拢一处,留待他日,抵御外敌入侵。

可惜的是,如今他的满盘计划,都乱了。

在长琴并未反抗地将混沌火交给重黎以后,跋身上属于劫的气息也消失了,跋的气息也在一同减弱。直到某一刻,当跋气息稳定下来后,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后,抬手一指点出,长琴应是心领神会,亦是一指点出。

双指遥相对,指间空气起涟漪。跋开口说道:“我已敛去一半修为,劫也收了起来,如今你我实力相仿,就让我来瞧一瞧你的实力好了,看看到底是谁在偏僻角落待久了,也妄想凭一己之力拨弄风云。”跋记仇地将那晚泰山上长琴的奚落,又都还给了长琴。

长琴无奈点头道:“入阵吧!”说着,在他们遥遥相对的两指之间,封神台逐渐显露,将两人笼罩后,封神台内侧一点点地凝实,外侧却一点点消失。

直到封神台消失在衡山时,跋与长琴已经站在了封神台中央。

长琴闲散道:“吾父尚未离去时,曾听提及,蓐收于四位正神中,专擅杀伐。却不知为何,虎父生犬子,优柔寡断,斩不断,理还乱!”

跋活动手腕道:“见我几面而已,就敢断言我是何种模样?”

“我还是很好奇,只是一个神官,为何能让你至今耿耿于怀,甚至非要与我反目不可。”

“他不只是神官!”跋直截了当地道,“你有父亲手把手教着,可我的父亲,这些年一直游离在这世界外,斩杀来犯此间的浑噩凶兽。父亲离开的那些年里,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他。他在我的眼中从来都不只是神官,他是我的授业先生,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家人,并不只有神官这一重身份。长琴,你不在乎的东西,并不意味着我不在乎。”

只不过,下一刻,跋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他暴戾出手,直取长琴要害,气势如要将长琴就地斩杀一般,与之同时,他怒而言道:“所以,你早便该死。”

长琴并未回怼,他选择稳妥地见招拆招,他并不清楚对方是否真的收敛了半数修为,所以并不冒进,只是尽量躲闪开跋的攻势。

跋没有丝毫留手的迹象,他越打越凶,甚至大有陷入魔怔、不疯魔不成活之意。

他的体外金光四溢,被他狠狠压制住的修为,还是随着他的每一次进攻后气息流转间,渐露抬头之势。

而长琴浑身赤红若熔岩,他吐着热气,也被打出了真怒。想他出世千年来,何曾有今日这般,被一边倒的压着打。他的身外神血漂浮,随着他每一次退步飘落在四周的空间中。

在跋气势最盛之时,长琴挺起了胸膛,咳着血,大笑着看着眼前愈来愈近的拳头,他丝毫未躲,跋这一拳,若长琴挡不住的话,那么胜负已定。

只不过,长琴也像是疯了一般,他硬生生地接下了跋的这一拳,就在跋的拳头抵达长琴胸口的瞬间,拳未至,劲已出。

长琴吐血倒飞。

跋略有遗憾地低头看了眼拳头沾上的神血,就在这瞬息里,整个封神台,长琴流出的血液都在嗡嗡作响,宛若神明厉声大喝,跋神念顿时一空。

只此一瞬,跋已重伤,神伤臂断。

长琴在不远处咳着血,只是现在,那些蕴含着他一道念的血液,已失去神性,归于平凡。

跋拾起胳膊,将其夹在肘间,他脸色有些霜白,应是内息大乱所致,他起身,身外金光环绕,他盯着同样是重伤的长琴,“倒是忘了你还会相驳之术!”

他早已在刚刚那一息间,卸去对自身的压制,全力抵御相驳之术对心魂的操纵。若非他防御及时,恐怕失去的,就不只是一条胳膊了。

然而,如今他虽然胜了,却也没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以同等修为对抗长琴。

上一次在泰山,心性上,他输了一筹。今日比试,虽赢了,却非同等修为下的获胜,或者说,他其实输了,在最后一刻输了。

若论而今的神祇之子里,他的修为已经算得上是顶尖了,然而,他不得不去承认,长琴远胜过他,不论是修为还是心性,举世难寻第二位。

话虽如此,跋却并未准备给予长琴翻身的机会,他忍着剧痛自封神台中催动劫的秩序,天地风云随着封神台的运转而动。

无面忽然现身封神台内,拦住跋道:“我有办法让希恢复记忆,做个交易如何?”

跋饶有兴趣地将断臂重续后反问道:“你一直在等这一刻吧!无论赢的是我还是他,你都会来!”

无面呵呵一笑道:“毕竟,我的确需要大量的神祇之魂来构筑亡灵世界。而且,你说错了一点,他赢了的话,我不会过来。毕竟我并不需要你的魂。”

见跋似乎并未听懂,无面主动解释道:“他的魂是神祇注灵所蕴生的魂,可以用来作为修筑亡灵世界的材料,而你的魂是集天地精气孕生后方才用神祇之魂进行墨染,对修筑世界并没什么用处。”

“如果我同意了,他会怎么样?”跋看了一眼长琴。无面说道:“他还是他,暂时并不会如何,但是当我在这世间攒了足够修筑亡灵世界的神祇之魂时,他会由我带走。”

“我构想中的亡灵世界,是在这世界的基础上构成的,与这世界如镜子内外一般存在。我不如盘古氏,没有能力再开一个新世界,所以我只能这么干。”

跋沉吟许久,方才开口道:“怎么个恢复记忆的法子?”

“追溯过往!”无面道:“长琴大婚时,我曾察觉到你的气息,自时光长河里溯源而返。”

“你可以回到过去,虽说既定的历史无法改变,但还未至的历史,可以改变。回到过去,去种下一个因,在未来,开出花来。”无面抬手在身前缓缓张开道。

跋尚未开口,一直在旁听的长琴啐了一口血,满身血污癫狂大笑道:“神祇!神祇又如何!还不是在这里等死!”

跋皱了皱眉:“长琴的状态好像不太对!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无面搓了搓手,并未正面回答:“有些事可以尝试着去改变,例如我让你回到过去,去尝试在那里改变希的未来,可也有些事情,因果早已注定,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改变。我并不知道哪件事情可以改变,不知道你回到过去到底能不能改变希的未来,不知道哪件事情在时间的洪流里是早已有了结局的。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改不改变得了,我们都得去尝试,哪怕为之牺牲许多重要的东西,哪怕是埋骨此地,也要去尝试,去试着做一些值得的事情。”

“所以你并不知道,我回到过去,到底能不能找回希的记忆?那你还敢和我言之凿凿地谈交易?你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无面,你,你和巨人族那些家伙学坏了啊!”跋指着无面,若非对方是位神祇,他可能早就开始骂街了。

“可是,在那时,我的确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我想了又想,除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别的事能让你回到那个时间节点!”无面顺着跋的话语回答道,悄无声息之间,他们之间的话题,便已绕开了关于长琴的事情,似乎这位神祇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与跋去说这件事情,可能他也对未来也充满了绝望,才会答应盘古氏的请求,来到此间,去建一个亡灵国度,留给自己和未来那些注定要埋骨此间的神祇们。

跋猜得到他们都有事瞒着自己,那件事情或许与这整个世界都有关系,并非一个神祇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长琴才会想着收集建造封神台的四件神器,才会说是在给自己留退路这种荒唐话,才会感到压力如山,未来迷茫且灰暗,所以无面才不肯与他明说,一方面可能是告诉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在担心他会如长琴一般,一直为未来而担忧,却忽视了当下的时局。

既然无面不肯说,跋也就没再多问。他走出封神台,无面将重伤的长琴打晕后拎起,跟在跋的身后离开封神台。

离去前,跋回头看了一眼封神台中央的通天柱上,司秋神官就在那里,一点点地拨弄风云,以秋代夏。

他希望有一天,希能够找回记忆。

是他当初选择了忍让,所以希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思考了这么久,可不是单纯来找长琴撒气的,哪怕无面没出现,他也会试着去与长琴做个交易,哪怕是把劫交出去,他也得找到把记忆中的希带回来得可能性。

是他让长琴把希的记忆销去的,他得负责再找回来。

他再一次回到衡山,无面却先他一步登山,以力导入长琴体内运气,将长琴视作牵线傀儡,利用他将长生殿上空的共工之台打开。他晃了晃被操纵飞入手中的共工之台,“你觉得这个东西,到底算是防御?还是牢笼?”他将长琴封入共工之台时说道:“早听说这共工之台牢不可破,外面打不破,里面呢?是不是一样坚不可摧!”

“长琴,我给你时间,在你畏惧的那位到来之前,你若是能离开这共工之台,便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在天倾之时力挽狂澜,若是不能,就待在这儿好了,反正你我最后都难逃一个死字!”

长琴费力盘坐在地,静心凝气疗伤。无面对长琴怀有些许期待。若说这世上的年轻一辈里,非要挑出一个能够让他刮目相看的,那只能是长琴。所以他希望有一天,长琴能够以半神之身,超越无暇神祇。

跋在无面与长琴说话的时候并未停留,他直入长生殿,去见司春神官木槿,他说:“不知木槿神官,可愿跟我离开这里?”

木槿一身红袍,一如当日出嫁时的模样,她委身沏茶,“我在哪里,我做得了主吗?”木槿将茶推向跋后起身说道,“我曾做过选择,可你没答应我们啊!”木槿笑着,却笑得毫无温度。

当日的她一心求死,生不能一起,也求能死一起。可是跋没有遂她的愿,他运转了劫的秩序,他让他们重生了……

“这次,我不会再做错了!”跋低下了头。

木槿笑了,她哈哈大笑着,“殿下当初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到头来,还不是这般模样!”

跋根本听不懂木槿什么意思,他此前从未单独找过她,他只见过她几次,离得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泰山,在那血泊里。

只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时常忘了希已经不是过去陪了他千年的希,所以他时常会与希聊些过去,可是换来的,总是希那一句,“与殿下说过,殿下怎又忘了。我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上个冬季,我们离开泰山的那天晚上。”

可木槿与他聊的,都是过去,是她不该记得的过去。

他又想起了无面的那番话,他试探性地问道:“你重生以后见过我?”

“殿下这是在拿我说笑吗?”木槿不悦地看着跋说道:“殿下那时候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吗?可笑!我居然还真的痴心妄想地等过。可我等来了什么?”

“就等你这‘离开’二字?”木槿继续说道:“可我,还离得开这里吗?我还能重新开始吗?我还有回头的机会吗?”木槿眼泛泪花,接连问道。

跋不言不语地低头,希与木槿的言语都在提醒着他,提醒着他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不再说话,而是缓步退了出去,想要去为自己的过错弥补。只是,在他离开时,木槿却忍不住地开了口,“希……他过得怎么样?”

跋有些恍惚,不知如何回答。于他而言,希还留存有过去的模样,哪怕不再记得前尘往事,行为却也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希,只不过是变得更安静不愿说话罢了。

可是好巧不巧地,他在回忆希的一言一行时,也想起来在临渊城的某一天,希莫名其妙说的那句话。

“殿下,我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试着去回忆,却觉得我离那件事情,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得。”

如今思来,他倒是猜出了几分答案。

他猛然抬头说道:“等一会,我再告诉你。”说完,他迅速起身,跑向正在试验共工之台防御性的无面。无面揉了揉手肘,他倾力一击都没能撼动共工之台分毫,可能真的只有如相驳术这种专攻心神的方法才能无视共工之台的防御性。

跋抬手一抓,刚登上神殿还未坐下的重黎便被他千里拘禁过来,“混沌火借我一用!”

重黎苦笑一声,上一秒他还在幻想着,诺大的疆土尽归他掌,他好像真的做到了,爬上了高位,不再需要藏匿野心。

只是一切转瞬便如梦幻泡影碎裂,当他被跋拘禁过来时,他便明白,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可笑。他始终都是一只虫子,可以随便拿捏的虫子,从来没有一个神祇或是神祇之子愿意真正地平视他。

无面当着重黎的面将封印有长琴的共工之台悬于衡山天之极后说道:“至少这样来看,你的确算是暂时掌责,除了神祇后人,也不会几个不识好歹之徒胆敢觊觎这片疆域。毕竟能有如你这般胆量,企图染指神祇之位的,可不多见。”

“过了今日,你就安心在这里做你的王好了!”跋接着无面的话继续说道:“哪怕是启方动了心思,也要考虑能不能过了我这关!你大可放心,我从不比长琴差几分,他能镇住其他神祇后人,我也可以!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他们,那我便可保你安然。”

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可再答应你一条,给你一次带着记忆复活的机会,或者如你所愿,在你死后,解开你的困神结,还你永恒的清净。”

重黎苦笑着交出混沌火。

跋接过混沌火,看向无面,无面心领神会,将跋纳入掌中,以掌代天,以自身之道掩盖跋的气息,“从此刻开始,你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在你重新回到我掌中之前,我会替你屏蔽所有气息。而且你要知道,此举有违天道,进入时光长河溯源而返会有许多意外,你可能会遇见过去的行者,沿着时光之河去看未来,也可能遇见未来的行者,沿着时光之河溯返。千万不要与他们有所接触,否则,因果染身,你不一定能够再回到现今的这个时间节点。”

跋点了点头,他熟悉了一下混沌火的秩序,确认其中焚去记忆的部分可由自己操控后,便让无面施法,送自己启程。

时光,因生命的存在而存在,因生命的流逝而流逝。故而,虽称其为河,却并未常识中的河。

今日里,这分支极多,却都在往下游流淌的时光长河里,划出了一条新的河道,一条蜿蜒着,逆势往上游去的河流。

跋浑然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一段段画面闪过,一点点追溯到他想要到达的过往……

他看到希摔落谷底,看到山谷里“山河为礼,千秋作答”八个闪着流光的字。

他看到自己退出封神台,看到希与木槿的尸体消散,又逐渐在封神台上成型。

他停住了身形,就站在这段历史外,驻足观望着。

可他根本看得清封神台里秩序的运转。他一次次地想要出手,又一次次收手,他根本跟不上封神台内秩序运转的速度。

他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回到希与木槿尸体消散的那一刻。可他始终找不到那个点,那个可以让他插手改变的点。

若是能够自世间生灵出现的第一个点,时光长河的源头,观看整个时光长河的流向。会发现许许多多的河道,合流又分开,交错纵横,也有不少的河道,在流向远方的过程中,有一个循环的圆在河道里。

那个圆,便是回溯过往,留下的印记。

而在跋回溯的那个点上,若是能够纵观整个时光长河的话,便会发现,在那个点,划出了三个圆。

就在跋无计可施的时候,从时光长河的上游,河道延伸交汇,出现在跋的脚下。

蓐收来了。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为其鼓气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跟在希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他去哪,你去哪,一点神祇之子的模样都没有。你们倒像是普通的兄弟俩,哥哥带着弟弟,弟弟跟着哥哥!可是现在啊,你已经长大了,你有神祇传承,你比希强太多太多了,所以现在,你们的角色换了,现在你才是哥哥,哥哥可要保护好弟弟啊!”

蓐收揉了揉跋的头继续说道:“后悔吗?当时觉得,只要希活着就行,只要希还在,哪怕失去记忆,他也还是希,这口气你就能够忍住!可是当失去以后,你又觉得,这个希虽然和过去的希一样,哪怕是行为习惯都一样,但就是少了点什么,少了几分……亲切感!”

“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不交代你几句,反而在这个时间节点,来见你最后一面?”蓐收指着眼前已成历史的一幕,指着倒在血泊中的希与木槿说道。

“在希死在泰山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孩子,是个有天赋,有智谋,但总是意气用事的孩子。可当希倒下的时候,你没有动手,你忍住了,却又在长琴虚弱之时选择了战,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蓐收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知道睚眦吗?这种凶兽最是记仇,和你差不多,不过,你比他要强,因为,你不仅记仇,你还记恩。”说着,蓐收自己倒是叹了口气,他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说,父子俩就这么安静地待着,跋倔强地不说话,他与父亲之间,真的不算太亲切。

直到蓐收忍不住地,再次开口继续为跋授道:

“你觉得我们该成为什么样子,才称的上是强者?”

“是坐拥万顷山河、举世无敌、众生臣服的王?还是虽千万者吾亦往的精神?是凡有念起必使其成的坚持?还是纵孑然一身仍笑傲岁月?”

跋愣愣出神,没有给出答案。一方面是临行前无面的提醒,让他不敢在此地与父亲有多少交谈,另一方面则是他根本没空去考虑父亲抛给自己的问题。

父子俩的衣袖在风里猎猎作响,蓐收只想尽快给跋传授更多些东西,可惜跋的心思并不在此,他的心思,全在眼前的封神台上,可他始终看不到那个点,那个可以让他着力改变的点。

蓐收算是在边上看明白了,只得先帮儿子度过眼前这一关,跋才有心思听自己说完。

“封神台的核心,从来都是劫,神官入劫后,火销旧时魂,遗珠赐新生,这一切,都是在劫的运转过程中完成的。想要看清,用劫作为媒介即可。”蓐收直接点明关键,想给自己多留些时间。

而时光之河的上游,蓐收来处,共工、祝融、青帝皆成混沌种,再度归混沌。原地盘踞着的凶兽,双目若火球,烧穿所见之处混沌中的黑暗,使游历混沌的无暇神祇无处躲藏。这凶兽还有一法,可定无暇神祇,使之如砧板上任由宰割的鱼肉一般,任由他吞噬其神。

凶兽还探爪想要跟随蓐收进入时间长河,只是河上狂风呼啸,将凶兽生生拦住了。

那凶兽惊诧地感受着风里的气息,两种浑然不同的气息。

他试探性地故技重施,想要定住河上的风,更令他惊诧的是,那风中有一股气息竟使了与他同源同质的手段,化解了他这本该无解的一招。

跋恍然大悟地心神融入劫中,通过劫去感受封神台里秩序运转的变化。当希与木槿的残躯出现在封神台中时,混沌火燃起,将焚去两位神官的旧时记忆,跋拨动劫的秩序,连带着,封神台中劫的秩序一同悄然改换,将希与木槿的魂魄包裹,又以混沌火为引,引封神台内混沌火息去。

在遗珠替希与木槿重塑肉身时,以劫包裹着的魂魄吸收遗珠之力再生新魂,新魂覆盖旧魂。

跋凝神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方才睁眼,只不过即便回看历史,也根本无法发现这段历史被跋改变了。

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父亲,他给了父亲他的答案:“能守护得了想守护的,才是强者。”

蓐收仰头哈哈大笑,不敢露出齿上刺目的一片鲜红。掌杀伐的神祇,险些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剥夺神魂,荒唐至极。荒唐至极,却又无法回避。

他也想能成为跋口中的强者,可他似乎没机会了。

当他走出时光长河的时候,就是他归为混沌种的时候。

不过他还是想在这最后一程,多陪陪他的孩子,他指了指眼前流淌而过的历史,他说:“这个女孩,旧魂……苏醒了!”

蓐收所指之处,正是刚走下封神台,站在启方身后的木槿。蓐收说这句话之前,走向泰山下的神官希,对着山上,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叫希,是司秋神官,你呢?”

所有往事顿时在木槿的心底鲜活了起来,她记起来了,她都记起来了。她的旧魂,因为希的一句话,瞬间苏醒了。

她记得,启方逼她出嫁。

她记得,希来娶她了。

她记得,她陪希赴死了。

可她又活了,带着所有记忆地重生了。

她同样对着山下,声嘶力竭地回应着:“木槿……”

可是希并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跋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看着历史在他的眼前重演。

直到父亲提醒,他才注意到站在启方身后的神官木槿,因为希的一句话,记忆如沸水翻腾,瞬间记起一切的女子。

跋叹了口气,看向悄然挪步,明显是要再生是非的木槿,若她此刻再横生节枝,那必然导致历史改变,直接改变所有事情。

他不敢去冒这个险。

他故技重施,再次利用劫的秩序,而蓐收应是知子所想,他将封神台与劫短暂地联系在一起,使跋能够如当日的重黎一般,利用封神台躲过所有感应与木槿交流。

仅此干预历史的一瞬,已将蓐收所剩不多的力量尽数抽离。

若非跋听木槿说过,自己曾与她有过交谈,他也决计不敢如此作为。

“相信我,这不是你和希的结局!”跋传音为念,通过劫的秩序导入封神台,又借封神台将声音传入木槿的心神间!

“为什么要让我们重生?为什么?”木槿迈出的脚又悄然收了回去,重新回到启方身后,同样以心神回复道,显然她对自己的新生,并不是很满意。“你根本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什么还要来给我们希望?”

跋舔了舔唇边,又紧咬着下唇,缓了一会方才给予木槿回复,“我错了!我想要弥补……”

“你还弥补得了吗?”木槿瞪着眼前匆忙下山的跋的背影,她以为跋只是在迷惑长琴,定会伺机杀个回马枪,所以她在发泄完内心的不忿之后,还是问了出来,“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还要你再等半年……”跋尚未说完这句话,只说到“再等”,时光长河便翻起滔天巨浪,就在跋的身后倒悬着,显然,跋若是将话说完,必然会改变历史的走向,他与父亲也很可能就此,被时光长河淹没。所以他吞了未说出口的“半年”,转而说道:“还要你再等等,等我带你去见希。”

这一等,便让木槿等了半年,这一等,跋再见木槿时,她已怀了长琴的骨肉。

跋在说完这句话时,便已明白,木槿的悲剧,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木槿委曲求全,任由启方将她交给长琴,她陪着笑,在一众神官的欢呼声里,也抿着嘴,轻轻地笑着。

她还在期待着未来。

跋失魂落魄地趴倒,他到底干了什么!他身后倒悬而起的时光长河悄然落下,回到河道之中静默流去。

蓐收倒是没有多少反应,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死在外面的巨兽口中是死,死在这里也是死,怎么死其实都无多少区别。

只是跋却更加走不出这个阴影了,他以为他是来救她的,可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把木槿推入深渊的人,就是他。

他瘫坐在地,身畔的风轻柔地拂过他的头顶,像是哥哥的手,揉着弟弟的头,无声地安慰着跋。

过了许久,他才看向父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又错了?”

“有机会的话,你问问希,他会告诉你答案的!”蓐收抬头,父子俩耳畔皆是呜呜风声。

晚来的风吹动时光长河,似要吹进那些已成历史的画卷中。风敲打着历史的边沿,隔着难以打破的屏障,呜呜作响。

风中有雨,滴落在深夜的泰山。

一滴、两滴……雨势初起。

烟海桃林里,桃夭与叶蓁却已同时起身,感受着似要逆乱的时光长河,不由得匆匆入河。

无面也感受到了自时光长河滴落的雨中所蕴含的气息,但若有若无间,他总有种错觉,这几滴雨水里沾染有他自己的气息。

所以他才没有动身,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蓐收抬手止住桃夭与叶蓁,不让他们进来。接触越多,因果越深。他将死或许并不惧怕,可他得考虑尚在身边的跋。所以桃夭与叶蓁仅进入时光长河一瞬,只看到眼前将自己送走的蓐收,然后眼睛一花,便又回到了烟海桃林中。

彼时,跋尚未明白发生了些什么,蓐收却已拉着他起身,喃喃说道:“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弟弟啊!”只是不知这话,还是不是说给跋听的。

跋踉踉跄跄地离开,恍若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地,沿着来时路,想要回到原点。

就在他即将离开时光长河的瞬息,风再次绕着他,盘旋而起,将他甩了出去。原处留有蓐收当初为其墨染所耗的神魂。

“你是……希!”蓐收收起自跋的魂中被导出的神魂,惊疑地感受着身畔的风。他早该反应过来的,这连时间都不存在的时光长河里,怎么会有风的存在!

风声不语,敬送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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