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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续灯

小说:满月将落作者:满月将落字数:9243更新时间 : 2021-05-28 21:35:00
已经过去的某段历史中,幽暗沉寂的混沌若深邃海底。凶兽盘踞在混沌之中,双目如火,盯着从时光长河中回来的蓐收。

一念动,摄神出。

主杀伐的金神蓐收,在面对这位以神祇为主食的古神时,就像是砧板上的鱼,怎么挣扎都难逃鲜血淋漓的下场。

烛龙盘旋而起,瞳中如有烈阳,可洞穿黑暗。他并未立刻将蓐收作血食吞食,而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蓐收,希冀能从蓐收身上找出一点痕迹,找到此前与他交手者的痕迹。

可烛龙百思不解,为什么那风,可以干涉历史,却不沾染因果。

他一边吞食蓐收的精气,使其重新回归混沌种的状态,一边琢磨着之前在风中感受到的微末气息,试着从气息之中,追溯源头。

而在蓐收离去后,时光长河里,跋此前所在的历史节点,长琴大婚那一刻,自跋来时便一直存在于此的第三个圆,浮露出水。

时光长河中巨浪翻涌,却又无法将缕缕不绝的风吞没。

风暂留于此后又继续启程,游荡在没有时间概念的历史中。

找寻着,已逝的过去。

印证着,遥远的未来。

无面惊异地打量着被他接引回掌中的跋,他在跋的身上,再感受不到丝毫的神祇气息。他仔仔细细地扫视了跋的每一寸魂魄,却发现跋的魂魄应是被剔除过,魂中的神祇部分被完全剔除了。

踏足时光长河,通过改变历史中一些相关的念头,去改变未来的历史,这个过程中,跋到底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才演变成这个样子!

无面好奇得很,他把该注意的,都告诉了跋,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跋失去魂魄内的神祇之魂,带来的后果可不仅仅只有实力跌落这一方面。虽说他的魂魄是成型之后才接受蓐收的半数神祇之魂进行墨染,可这一下釜底抽薪,还是让他元气大伤。

更为关键的是,跋的现状很明显就是沾上了一些因果。这份因果,触及过去未来,哪怕无面想出手干预,也是有心无力。

这份因果,牵扯着跋,牵扯着希……还牵扯到了,若干年后,化为风的……洛离。这是一份纠葛着历史与未来的因果,无面虽不知具体,却也知悉,这份因果,纵盘古氏亲至,也无可逆改。

哪怕是临终前可见一角未来的蓐收,也不知局势会变得如此复杂。他进入时光长河,原意是再看跋最后一眼,再教跋最后一点道理。可因为他的出现,若干年后的希,带着洛离游荡在时光长河中的希,才会让洛离出手,阻断了烛龙的摄神决。

烛龙能够感知到无质无声的希与洛离,然而他在当世找不到洛离,他唯一能够感知到的是,遥远而未知的混沌里……希的存在。

而烛龙吞蓐收,其实是在过去的时间里。

蓐收沿着时光长河而下,跋、希则是沿着时光长河而上,三者交汇于长琴大婚的那一刻,又各自离去。

跋回到了现在的的时间节点,便意味着,此时的烛龙……已经快找到这个山海世界了。

无面撤去道法,不再替跋遮掩气息,将跋唤醒以后,无面指了指头顶的天空,神情严肃问道:“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跋愣了许久,方才逐渐察觉到不对劲,他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似乎……没那么自由了,像是被带上了一层枷锁。”

无面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失了神祇之魂,天道秩序自然不会再对他有所顾忌。大道加身,便是枷锁。

在无面替他分析完身体情况后,跋愣了许久方才说道:“所以,我现在和那些踏山海路而来的妖族,并无区别了!”

“虽为神祇亲子,却无神祇之魂庇护,的确可以如你这么说。”无面点头表示认可。

“那么……”跋理解不了,为什么他在离开时光长河之前,还是半神,却在回来的瞬间,神与魂分离,神留时光长河,魂归现世。可他既已如此,却也萌生出了一个大胆、荒诞的想法,“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和希一样,舍弃肉身,魂归封神台,得另类永生之境?”

无面笑了笑,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山下,“你可以试试看,看最后一位正神之子,看看掌泰山的青帝子启方,他是不是愿意一次次地复活你!”

跋皱了皱眉,暂时将想法搁置心底,他起身再去长生殿,去找神官木槿。

他已知,进入时光长河的他便是旧时因果之源。

直到进入时光长河之前,他都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在补救,在尽力挽回。可当他发现自己才是木槿于这场因果中的执棋者,一切已经晚了。

世事荒唐,谁能料。

跋再回到长生殿,他没有继续劝木槿,他自知已是无法回头,所以只是说道:“还去见他一面吗?”

木槿拒绝了跋,“这样的我,怎敢见他。”至于她是否想见,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可她还是这么说了。

跋哀叹一声,心力憔悴,他很明显地感知到了,希与木槿陷入了因果已成的死循环里。

过去的木槿因现时的自己劝说,在泰山出嫁时,接受了启方与长琴的联姻。所以才导致现今的木槿怀有长琴的孩子。

希与木槿当初是被自己送入封神台内,两位神官才只得两相望、却也两相忘。

也是他不满意这个结果,大费周章地打败长琴,与无面交易,进入时光长河中,让木槿再等一等。

而后木槿接受劝说,出嫁……

可以说,如果他没有选择干涉历史,那历史便不该是这个模样。

或许那个时候的木槿会选择以命相搏,哪怕再死一次,哪怕……永远消亡。

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

郑重地穿上当初的一身红衣,期待着历史可以重来,梦想着希也一身红袍,来娶她。

可她怀了长琴的骨肉!

她再也不想见到希了!

她苦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如珠落。

木槿再无言语,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直到月上枝头,秋风入殿。木槿起身走入屏风后,“天色已晚,殿下还请回吧!”

殿外无面早已离去,重黎却一直都在等着。跋没离开,他这个衡山之主,当的不踏实。

见跋走出长生殿,他便拱手作礼,“殿下可还有其他打算?”

“就先这样吧!你翻身做主了,往日你的那些同僚、好友,可能也会跟着心思鹊起,提防着点你过去的那些……朋友吧!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跋最后给重黎留了句忠告后便离开了衡山,在独自回去的路上,他默默感受着天地之间若有似无的威压。

天道冥而不显,众生皆在其中。

自希进入封神台始,时节便已属秋。

遥听去,哪怕是月夜之中,还可听得枝头偶有数点蝉鸣,塘里附和着一片蛙声。好似夏季,尚未完全过去。

跋停下身来,当他注意到四野变得寂静,再无其他声响时,他也很快就发现了脚边不断有新长出来的青苗。

他被盯上了。

趁其病,毙其命的想法,不独是他有。

遗珠秩序,与生命的起源秩序极其相似,所以遗珠秩序能够赐予秩序下的万物以生机,能够恩赐封神台中的神官无限新生。

启方蹲在不远处的池塘边,手中遗珠如萤火微光。跋未发现异常时,启方就像一个失去生命的泥俑,毫无生机。

“什么时候来的?”跋有些诧异,他的确是刚发现启方的存在。

启方起身伸着懒腰,各个关节劈里啪啦地响着,“差不多比你到衡山也就晚了一刻钟!来的时候你正和长琴斗着呢,就没掺和。后来那个神祇无面和你一起带着长琴从封神台出现,我就更不敢上山了。我只能在山下等着呀,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在山上过夜呢!”启方揉动着胳膊,絮絮叨叨地说着,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可算没白等啊!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你给盼下山了!”

“我听说巨人族有个俚语,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哈!”他指着跋,闭着眼睛,“别提醒我,我肯定想得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一拍脑袋,得意洋洋道:“是不是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跋没有理会启方前半段的演讲,而是认真地打量着启方,反驳了启方的用词不当,“我和长琴之间,显然是用‘鹬蚌相争’形容更为恰当。至于你是不是最后得利的那个渔翁,可就难说了!”跋认认真真地替启方分析道,而暗地里,他也在借机调整自身状态,启方这个时候出来拦路,可不是为了和他闲聊。

至于为什么要和启方拉话,而非选择性无视或是直接与其斗上一场。跋对自己得状态还是很清楚的。他刚和长琴打完,又在出时光长河的时候失了神祇之魂的庇护,而今他就是用脚趾头去想,都知道自己必然不会是启方得对手。

按照跋的看法,现在的他与启方的差距实在太大,根本没有斗的必要。启方不比他全盛时期差多少,而现在的他,连当时在封神台里压制修为的自己都不如。实力上的鸿沟,是心计手段难以弥补的。

好在启方不是无暇神祇,看不出他的状态,只能从跋的行为言语间来推测,选择动手与否。而跋也正是利用这点,才敢如此镇定地与启方周旋。若能避战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也断然不能让启方在三两招之内看出他的虚弱。

“为什么你那么看好巨人族?”启方倒也不急于动手,自神祇无面离去后,他便没有要担忧的了。他想从跋的言语动作间捕捉到一些信息,一些让他坚定对跋出手的信息。

若是其他时候,依照跋的性子,对启方并不算熟悉,自然也不会愿意与他多说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需要与启方聊下去,去稳住对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巨人族流传着这么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只此一句,巨人族便值得认可。试问山海,还有哪一族,能说出这番话来。更别提他们耗尽心血修建的临渊城,可能其中的确有其他的心思,但至少他们敢这么做,敢去建这样一座城,去收容不愿被战火波及的生灵。”

启方不屑摆手,虽未说明对巨人族的不屑与鄙夷,但他的姿态已经表现地十分明显。他逐渐转移话题到他真正想了解的事情,“我听长琴麾下的凤凰来找我求助时说,你是因为之前手下的那个神官,才在这时候对长琴动手的?”

跋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他有名字,叫希。”

“因为一个神官,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你这样做,那个神官,叫希是吧,他知道吗?”启方不露痕迹地给跋挖坑,不论跋回答知道或是不知道,他都已经可以选择动手了。除非跋的回答,不在知道与否上……

只可惜他的算盘没能如意,跋也是玲珑心思,瞬间就猜到了启方的意图。“可没有把命搭进去,我和无面做了个交易。你如果在的话,应该也看到了,是他把长琴镇压到共工之台中的,我都还没有动手,他就来了,他还说要好好打磨一下长琴的心性。”跋真真假假地说着,反正启方如果看到的话,应该也只是看到了无面将长琴收入共工之台,放到衡山天极这些流于表面的事情,至于封神台内部发生的事情,应是并不知晓。

启方捉摸着此前看到的场景,其中跋的话语,又有几分的可信度。哪怕他并不相信跋说的话,可启方还是装着如恍然大悟一般说了句“原来如此”。

双方皆是心知肚明,跋一旦露怯,今夜里若无帮手,便决计走不出遗珠造化出的这片春生之地。

“我还听说,你让衡山的神官取代长琴,接掌祝融神殿了?”启方慢慢悠悠地问道,其实,问了这几个问题,跋肯如此配合地回答他,他就已经能从中猜出几分,跋不敢与他交手,至于弱到什么程度,启方心里有了大概的估算。

按常理来说,跋不可能与他像现在这般各怀鬼胎地交谈,事出反常,必有蹊跷,启方猜测,跋现在的状态,至少,至少此刻面对他,没有言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如此好说话。

“总得挑一个出来接替长琴位置,使衡山稳定下来!”跋也貌似无所谓地回答道。

启方忽而一笑,他握紧手中遗珠,四周景象随风而散,“算了,你走吧!”

跋未敢松懈,却也呼了口气,这应该也算是暂时度过一劫了吧!他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再度启程。

启方未动,看着跋转身,向远处走去,遗珠在他的手中闪过一丝光芒,一株草从他的脚下破土而出,如利箭朝着跋的后背而去。

在那株草贯穿跋的身体瞬间,跋的身形如湖水荡漾,转瞬成空。再出现时,他已经离开了启方的视野。

躲过启方偷袭后,跋才敢有所松懈。方才一瞬有如寒芒在背,整个人汗毛竖立,也正是这个时候,束缚着他的大道枷锁居然开始绷紧,就像是启方的攻击勾动了这方天地秩序,对他形成了压制。

这天地秩序的压制,倒也省的他判断应该何时躲避了!

那一瞬间,身外大道枷锁异动,他便即刻遁身入劫中,闪至数百米外。

想来应是暂时无恙了吧!

只是下一秒,林间的鸟鸣蛙声瞬息散去!

四野斗转星移。

死一般地寂静。

他再一次被启方拉入遗珠的领域中了。

“这是急着去哪?”启方把玩着手中遗珠,戏谑地看着跋。

事到如今,跋也能看出来,启方必然有了充足把握。他今日里,想轻轻松松离开是不可能了,所以他也就懒得装出好脸色了,“给你选个好点的埋骨地!”

“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启方冷哼一声,再度出手。

黑暗的森林里。树木在迅速地抽枝发芽,细嫩的枝叶如手掌挥动,想要靠近、束缚住跋。

跋将劫融入手掌,化掌为刀,斩开身侧枝条。

启方趁着跋防御遗珠时,闪至跋的身后,一脚横踢,跋仓促转身,抬手按下,而与之同时两侧枝条又袭来,他挡住启方鞭腿,又分神御劫,斩断向他袭来的枝蔓藤条。

启方收腿后再度移身到跋的视野盲区,相较于正大光明的搏斗,他更钟情阴狠狡诈地偷袭。他转动手腕,一柄短刀从袖中落入他的手中,他将跋的后心当作移动靶,眯起一只眼睛,瞅准跋无力顾及的破绽,便猛然掷刀而出。

历史总是相似。跋身形再度如涟漪,利用劫一息避去,虽逃不出遗珠领域,却也足以躲开四面八分的枝条,以及身后险些刺穿身体的短刀。

与之前不同的是,在他显露身形之时,启方便如附骨之疽,同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脚踢在他膝关节的后侧。

跋趔趄地往前一步,却也还是没能站得住,扑通跪倒在地。

启方揉了揉手腕,他踩着跋的脊椎,抓起跋的头发。藤蔓如蛇,从泥土中抽枝发芽,缠上跋的四肢,逐渐收紧。启方俯身贴近跋的耳朵,嘲讽讥笑着,“你怎么连自己的气息都藏不住了?怎么才这么几招,就接不住了?你怎么就弱成这样了呢?无趣啊!甚是无趣!亏我还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你耍小手段!”

跋双指捏住劫,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在启方想要消遣他的同时,将劫扔到面前,一声未哼,当场气绝。

而在他咽气后,喉珠滚落,滚至劫上。

天地秩序瞬时消散,跋吐出的喉珠再不受秩序压制。喉珠与劫距离不过咫尺,哪怕启方已经发现也来不及阻止了,喉珠在瞬息之间滚动到了劫上。

霎时间,封神台中的神官生死轮回影像浮于劫上。

喉珠落入影像之间,撑起劫上异象。

启方有些意外,跋会如此果断地舍了肉身。

跋将魂魄凝为喉珠投入劫中,这个破局方法很残忍。他打定主意不让启方在他身上捞到一点渔翁之利。他魂入主父亲遗留下的神兵劫中。启方想要他的命,可以,毁掉劫就可以杀了他,想要劫,也可以,只不过他拿到的必定是一块秩序被毁、毫无用处的金属片。

如是之时,启方倒是有些进退不得的意思了。他也明白跋的意思,若是他步步紧逼,跋必然会采取措施,让启方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伤筋动骨一番。

启方冷哼一声,藤蔓戳穿跋的肉身缓缓提起,启方拍了拍跋的身体,假惺惺地摇头叹气,“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不想空手而归的话,倒也可以带走!”劫上传来跋毫无温度的声音。

启方耸了耸肩,“其实你可以选择完好无损地离开的!”

跋没有回答。

“这样好了,我第一天割你千次,再用遗珠为你复原半数创口,第二天再割五百次,再复原所有创口的一半,如是而往,替你好好锤炼一下肉身,直到所有的创口都复原,我再把每块肉都从骨头上剔下来,分给这世间的所有山海妖族,让他们去尝一尝,神祇之子的味道!”启方舔着嘴唇,笑得犹如一只青面厉鬼,令人不寒而栗。

而跋对他的话语恍若未闻,仍由启方在那拿着他的肉身各种比划,哪怕启方要将他的尊严喂给所有山海妖族,他也始终没有再开口。

眼见跋无动于衷,启方有些怒了,“算了,既然你非要鱼死网破!”他的瞳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你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说着,他退出遗珠的领域,漂浮在高空上,此前的山林花鸟、虫鱼水泽,纷纷如纸上图景,逐渐扁平化。

启方很清楚,假若今日跋没死,必然会有找他寻仇的一天。所以他在决定动手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留对方活路,假惺惺地说着拿到劫就可以放他完好离去,不过是双方心知肚明、没有拆穿的谎言罢了。

遗珠之力所化的领域像是要化为纸上图境,跋所能自处的空间越发逼仄,即将无立锥之地。被困遗珠所绘天地中,纵使跋御劫遁走千百次,也依旧还在遗珠领域之中。这遗珠领域,似乎才是真正的在劫难逃呐!

无面站在山外高山的顶峰,也不知到底看不看得到此处的景象,反正一直盯着这儿,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过却丝毫没有像之前那般,再过去与启方做交易的意思。

细想来无面的做法倒也合乎情理,他与跋明说过,构筑亡灵世界只需要神祇之魂,而跋的魂,对他而言,并无用处。所以不帮忙,也是理所当然。非要论交情的话,他们之间的交情,似乎也不足以支撑无面前去搭救。

劫上众多神官影像与遗珠越来越小的领域在不断碰撞,又不断被压缩。跋所能折腾的地方被挤压地越来越狭窄,最后重重影像收回劫内,跋只剩劫上所剩不多的空间可供喘息。更令他惊骇的是,自进入遗珠的领域以后,遗珠就一直在吞噬着劫的力量,或许再过不久,他连这一点苟延残喘的地方都不剩了。

或许只有在濒临死境时,那些零散的,平日不足道的记忆,才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跑出来。

跋早已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他的脑海里,清晰地回放着,

那时候和希一起在夏日午后,绿荫遮蔽的林间,轻手轻脚地抓住一只又一只聒噪的蝉,再跑去找个小水潭边,在那里挖个坑,把抓到的蝉纷纷埋到泥里。

当他们过一阵子再去翻起稀泥时,那些蝉浑身沾满了泥,静卧在坑中,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年幼无知时的少年们很想知道,钻出土壤的蝉,为什么不能再回到土壤里。

长大以后,跋偶尔也还是会抓一两只蝉放到泥中,希冀着有一天,那些长大了的蝉,能再回到幼虫状态。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也回不去了。

无论他有没有把木槿带回去,他与希都回不到过去悠闲的状态了。

劫上重重影像支离破碎,跋的耳边,似乎又听到了蝉鸣声……他好像见到了那个年少的自己!

启方不紧不慢地摩梭着手指,“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把劫交给我,我真的可以留你性命,放你回去。”他的声音穿过遗珠,回荡在跋的世界里。

但是跋从没考虑过将劫交给启方,他可以死,但不能把遗珠交给启方,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将劫交给巨人族,可以将劫交给无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将劫随意处置,交给他从未瞧得起过的启方。

他瞧不起启方,瞧不起启方的视野之中,除了几个神祇与神祇之子,什么也看不到。

哪怕此时此刻,插翅难飞,他依旧瞧不上对方。

跋暗叹一声,劫上秩序开始流动,如沉寂多年的熔岩在高温蒸腾下再度流动,缓缓流散。他真的无计可施,已经着手准备毁掉劫上的秩序了。

适时,一枚桃叶儿无声无息地穿过遗珠的领域,撑住了这方天地。“你们这些小辈可能不知道,封神台的秩序本身便是四件神器的映照。毁掉劫的话,封神台也就不再能够正常运转了。那么所有依托封神台的神官,便再无法重生。”    那桃叶儿淡淡出声道,“你想要庇护的神官,也再庇护不住!”

劫上秩序冷却,归于沉寂。

跋的身影浮现于劫上,警惕地问道:“你是启方的说客?”

桃叶儿懒懒散散地如个小人儿直立,在半空中晃悠着说道:“他还没资格!是姐姐让我来,让你先别死,留着命,等着,等以后替她死。”

“姐姐?”跋疑惑不解。

“姐姐,就是坐云上观、镇守此界、制定规矩的神祇呀!”桃叶儿分出两片嫩芽做手,叉腰(虽然并没有腰),“神祇桃夭,就是姐姐!”

“姐姐说,你要这么死的话,倒不如留着性命给那位古神当血食,也还能给她和无面争取点时间!”  

跋对这枚桃叶儿说的话不是很懂,但对神祇桃夭还是知晓的。神祇桃夭,居于桃林烟海的桃祖,虽其不太过问世事,但所有山海妖族中流传有这么一句话,正神为众生制定规矩,桃夭可为正神制定规矩。

这句话流传的起因还是在神祇时代初,四位正神为划定疆界一事,争议不断。期间也曾有过大动干戈,四位正神齐出。虽然四位正神已经收了许多力,却也还是打的天道秩序崩塌,山河坍陷,江河逆流。

四方相争,百妖流离。无妄之灾,祸及众生。

如是时,众生乞有神祇肯出面止戈,诸神沉默,唯桃夭敢出面,以力止戈,纵是正面与四位正神中专擅杀伐的金神蓐收相斗,也未落下风。

桃夭以力服众后,为四位正神划分各自疆域,还定下正神不得再相见的规矩。是以在后来共工离开山海时,余下三位正神虽都有此意,却也只是派遣四季使相议,而未打破桃夭定下的规矩。

此事后来蓐收也与跋说过,桃夭自身实力虽并不能与其抗衡,但身为桃祖,桃之一脉还有一位与其是为双生的神祇——叶蓁,她可以自由调用叶蓁的力量。蓐收说,当初若非叶蓁将力量借给桃夭,他也不可能差点落败。

关于那场战斗的故事版本有很多,而在山海妖族中广泛流传的是,桃夭连真身都没出,只是像现在跋所见这般,化生出一枚桃叶儿,独战四方正神而不败。

至于历史的真相如何,恐怕也只有当事的四位正神与桃夭最清楚。

现在桃叶儿说,桃夭要他先把命留一时,跋理了一下思路,他好像听过类似的话,在哪听到的?他思索着记忆中相似的话,很快,便记起来了!

是长琴!

长琴说,我在为自己留一条退路,长琴说,在这所剩不多的安宁世界里,尽情燃烧你的野心,长琴还说过,神祇又如何,还不是等死。再加上桃叶儿的那两句话,跋对未来顿时有了大概的轮廓,也懂了无面要架构亡灵世界的理由。

应是再过不久,这方世界有一次劫难,或许还不至生灵灭绝的地步,但至少他们这些神祇,躲不过这场劫难。所以四位正神才会同时离去,而长琴也知道一些内幕,但他不敢确定能在其中保全自身,所以才想着争夺共工之台来自保。无面和桃夭更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他们对未来也都并不看好,不认为有谁能够挡得住未来的劫难,因而无面会应邀而来,在此构筑亡灵世界,而桃夭选择出手救他,用他的命,替她挡一次灾。

当他想到这一层时,跋也明白了父亲会出现在时光长河里,为什么会问他那一句,怎样才算强者!

跋脱离劫,道:“若能以我命,为世道换得些许喘息机会,跋,愿临期等死,化为血食!”

那桃叶儿咯咯地笑着,将一枚绿叶扯下飘落劫上,“记住哦,出去以后,在天极崩坏之前,就待在临渊城别乱跑了。”说着,那桃叶儿在跋的魂上留下一道桃花烙印,“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姐姐的咯!”

“天极崩坏以后,可就要做好随时死亡的准备哦!”飘落劫上的绿叶化为跋的肉身,容纳跋的魂魄。而桃叶儿逐渐幻化为劫,在打开通道将跋放走时说道,“至于这儿,我就替你伪装一下,当作你已经死了好了。”

跋再次感受到了神祇之魂的存在,天道近身而无拘束,秩序常在却非枷锁。只不过逃出启方的虎口,又把命卖给了桃夭,虽说换了个比此前更为强健的体魄,但也并非幸事。

夜露微凉,林间静谧。跋被送离衡山辖境,辨清方向后,向着临渊城赶去。在他的身后,距离衡山不远处的茂密林间,启方满意地看着遗珠里黯淡无光的金属片,在感受不到跋的气息后,他才将跋的肉身焚毁,而后施施然地哼着小曲儿离去。

如今三位正神之子,仅剩他启方一个,全凭他工于算计,才能很好把握机会,收获如此之局,启方洋洋自得,论实力,他的确不如长琴与跋,但是论智谋,他完全可以傲视群雄!试问天地,神祇之下,谁能威胁到他!

就在启方离去之时,若是能够从无垠宇宙中看向此间山海,这年岁并不算太大的世界,宛若一颗蛋漂泊在古老的宇宙中。混沌流散在世界外,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却未触及世界分毫。

无尽混沌,就如同一个满是淤泥的烂泥潭,数不清的世界点缀其中,彼此之间却又难以抵达。纵是四位正神这般实力的无暇神祇在其中,大部分的时间也都是踽踽独行。

恍然间再看混沌之中,如有烈火炙烤,烧出一片无尘之地。烛龙曳尾,行若无阻,已至山海外。

烛龙,与盘古氏等阶,皆为可创世的古神。只是其性凶,好以生灵为食,加之其天赋宝术摄神决,可封定万物。世间能阻之者,寥寥无几。

然而,哪怕是创世古神,想要于混沌中开拓绵延亿万里的山海路也并未易事。即便是现在亦可见到,数条山海路连通此间与遥远未知的宇外,只是不知盘古氏是尚在开拓前路,还是在归来途中。

遥看远方的山海路,尚可见众多妖族,沿着古道,向着这方山海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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