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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满月将落作者:满月将落字数:11455更新时间 : 2020-09-18 00:00:00
世间浩渺,格局错乱。妖与人相处一界,大抵上各不相犯,然有人族与妖族接壤之地,则是兵戈不断,征伐连年。其间有一秦国疆土,位于青罗圣人辖境内,由于国土毗邻妖族领地,为防止妖族入侵祸乱,秦王修筑长城,派亲子执剑镇守长城,敢有来犯者,问剑、问道、独不问因果缘由。

生于此界的妖与人略相似,亦有尊卑贵贱之分。在妖族所掌管的天下之中,亦有妖族圣人,统御八方众妖。妖天下如今的圣人,被天下众妖尊称为逍遥尊。

而今的人族,早已不同于古时那般,占据着这个世界。如今的他们,于完整陆地之上,仅存有五处领地,其余疆土,皆为妖族所有。这五处领地分别为:宛丘,洛河,青罗,西洲,上邪。每一处领地皆有圣人看守阵法,替众生修缮善恶法规。

在人族辖境范围内,因为有上古圣人遗留阵法的缘故,所有妖族,在进入阵内皆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有异心的妖族,在辖境圣人的操纵下可能会被阵法压制修为,甚至是被打回原形,而若是一些心善之妖,圣人若是不作要求,亦有可能与人族同食同居。

与青罗境相隔茫茫海洋的一角孤岛,算是人间最角落里的一座岛屿了。在这里,存有人族第六处领地,也是人族于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处领地。此地是由两淮圣人看守的两淮境,说是两淮境,其实境内除了山脉之外,仅有一处小镇,以及依托着小镇辐射开的稀疏村落。

不过值得说道的是,这整个岛屿都隶属人族,即便是无人居住的荒地,妖族栖息的深山大川,皆有人族灵阵暗藏地底,只是若非当世圣人齐聚,仅凭两淮圣人之力,恐怕还催动不了这么庞大的灵阵。毕竟,人族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他们也只能依靠着古圣人留下的阵法,苟存于世。

小镇名为临溪,如其名一般,在小镇的北方,有一条溪流,不知何人为这溪流取的名,小镇上的人皆唤之为:流川。出身于临溪镇的一代代孩子在溪水边长大,在镇上开枝散叶,一个又一个家族接连出现,又一个接一个地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小镇上不知何年何月里,多了些外乡人。这些外乡人中有些人晨起入山,于累累云雾之间吞吐霞光;有些人整日里身形佝偻,据说但凡是深夜里遇见他们,都会看到在他们的身上,缠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鬼魂;有雷雨天,人们亲眼看到一户人家里,有人影升在半空之中,招手间,将雷电收入掌心……

他们自称是修行之人,负责镇守小镇的两淮圣人没有阻拦他们,他们在小镇上安置府邸,招收弟子,教习仙法。人们曾偶然间听闻这些人谈论起,每一甲子,都会有天路自云端垂落,技艺超群之人,登上天路,推开天门,便可跻身天界,永获长生。

一年又一年过去,人们真的在他们的帮助下,见到了云端垂落的阶梯,自此修行之人越来越多,无数年轻人熬得发鬓斑白,只为了去走一遭天路。

说来也怪,这世道里,越是年老之人,修行起来越是简单,走上天路的几率也越大,而青年、少年,修行十分缓慢,多是触碰不到天路,即便是有机会能够踏上天路,也会没走几步,就自高空漂浮而起,然后跌下天路,泯为尘泥。

就好似这天路,在排挤这些年轻人一般。

尽管如此,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少年、青年数着年岁,熬到年迈,等着天路落下。而小镇上的这些外乡人,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直到那一年,一位出身小镇但早早出门游历的少年回到了故乡。也正是在那一年里,小镇上的这些外乡人成为了历史,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那些高门府院,变得寥无人烟。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无人知晓。

事发数月后,小镇上的人们才敢提及这些事情,有人说,他当年曾看到那个少年跪在十里长街外,遥对着一处荒落屋舍叩首;有人说,他在长辈留下的幼年画像里见过这个少年,一同在画中的,还有位老先生;亦有人说,是这少年在一夜之间将那些修行之人尽数斩杀的,对于此,众人只是一提,便讳莫如深地转移到其他话题上,不做停留。

而关于修行之事,伴随着这些不知根底的外乡人消失,似乎也在临溪镇,逐渐没了下文。

直到数十年后,又有几个年轻人携着家眷到了临溪镇,他们在这里安家落户,在短短几十年里成了小镇上有名有姓的三大家族。而关于修行的事情,也再一次被人们所提及。

姚氏,坐落在十里街道。家主姚远怀,其妻洛眠秋,两人育有一儿一女。有意思的是,儿子随母姓,名字也秀气,唤作洛离;女儿比哥哥小八岁,今年已满八岁,随父姓,叫做姚言。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商贩,也知道谣言不是什么好寓意的名字。所以私下里,人们也多笑话这户奇怪人家。

姬氏,位于清蛰街道。家主姬平,气质阴柔,相貌俊美。早年间妻子在世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或是天妒良缘,其妻颜彩儿在产下一名男婴不久后便离世了。自那以后,就少有人再见到姬平笑过。其子名为姬曜,据说是颜彩儿临终时替他改的名字。在姬曜两岁那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姬平在府里的双生桃树下拾得一名女婴,问遍府上众人,无人知其从何处而来,姬平爱其相貌略似妻子,便留作养女,唤作玖儿。

姜氏,地处悬廊街道。家主姜无涯,身材臃肿,心思活络,传言小镇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有流言称姜府里藏着一支影子军,只是并无人证实传言真假。其女姜月盈,与洛离同岁,也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只是姜月盈患有异疾,病发时整个人如被抽去筋骨,动弹不得。姜无涯请遍神医,也未能根治女儿的病,只得尽量减少姜乐盈的外出,更是重金酬请隐居在九影山的老神医每日到府替她看诊。

半年前,也就是今年春,洛离年满十六。依着父亲姚远怀的叮嘱,小子收拾行囊,孤身一人去了上邪境。临行前姚远怀曾说:如果他们肯相认,皆大欢喜,他们不认你,回来便是了。

镇上这三大家族,皆非常人。只是碍于各自苦衷,不得不背井离乡。姚、姬、姜三姓,本就在人族十四大姓之列。人间完整的修炼方法,孤本秘籍之类的,也大多藏于这十四家中。剩下来一小部分,流传于各大顶尖门派。至于普通百姓,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多是生也浑噩,死也浑噩。

在临溪镇的东面,从两淮山往小镇方向走不远的地方,是小镇的边界,在那里坐落着一方木制牌楼,牌楼的正中上方赫然可见三个鎏金大字:临溪镇。两侧对联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文笔磅礴,寓意深远。

能文能武能古今,数十人千变万化;可家可国可天下,两三步青罗西洲。

沿着牌楼处的青石路一直往东走,便是两淮山。与之毗邻的,是九影山。

如今时令属秋,枫叶已红。

天地间秋风呼啸。

在两淮山山顶,数头已开灵智的野兽对着夕阳吐纳精气,淬炼筋骨。这几头小妖,大多是在妖天下混不下去,被贬黜于此。毗邻人族之地,受到人族阵法压制,修行是难上加难,也不知何年何月,方可化形。

天色渐晚,两位背着行囊的少年行至山腰,停下脚步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后,又继续低头赶路。

天幕上点缀着些许星辰,橙红色的夕阳消失在了地平线处。月亮躲在云层里,世界昏暗朦胧。

云层之上,遥远的天外天,有星辰碎裂。

其中一位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周,笑意一点点地爬上他的嘴角。他是青罗圣人境内大秦国的皇子,亦是驻守长城的将士,赵安宁。

风带着阴冷的气息,自古老的树林间吹过。赵安宁整了整背上的包裹。随着他手掌翻转,一簇小火苗在指掌之间升腾,照亮少年四周。独属于帝王家的五行之术,他熟稔地很。

秋风有种厚重的感觉,像将死之人在不甘心地喘着粗气。一道道影子在林叶之间快速穿梭。原本沉寂的山间喧闹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在两位少年四周回荡。

另一位少年这才后知后觉一般反应过来,有妖族在接近他们。他正是远游归来的洛离,途经青罗境时,不知身边这位如何得知自己的行程,非要同行。

赵安宁说,有高人指点,让自己到两淮来找寻破除人族与妖族隔阂的方法。不过洛离却不大相信,若两淮真有这种方法,他又何必小心翼翼地入山走川。只是赵安宁似乎认定了,任由洛离如何说,他都铁了心要来两淮走一遭。不仅如此,他更是差遣麾下心腹——余荫、余生姐弟二人了结手中事务后便赶来两淮与自己相会。

枯叶簌簌落下,不知起于何处的风在两人身边徘徊不去。两人往前一步,风便往前一步,将他们困在其中。赵安宁手中的火苗越发摇曳,像开至终点的花即将枯萎。

呼!风声起落间,少年手中的火苗已然熄灭。林间一片漆黑。野兽、飞禽在黑暗中放肆地叫吼,一场狂欢盛宴,在漆黑一片中拉开序幕。

山野间弥散开浓重的血腥味,多少凭着嗅觉赶来的肉食动物赶到场,却又不敢再进一步。出于野兽的本能,它们垂涎此地的血腥气味,但是场中的杀伐气息让它们却步。

赵安宁的身形在黑暗中显露出来,他通体散发着幽淡的光泽,整个人如同玉俑。草地、枝头、灌木丛中,到处都是碎血块。草丛呈暗红色,树梢上挂着半截滴血的猴尾,灌木丛上陈放着五颗野兽头颅。分别是:狼、猴子、蝙蝠以及两只狍子。

“圣人脚下都如此猖獗,你们是吃人长的?这么嚣张!”少年骂骂咧咧地说道。他拍了拍身上蚕丝玉缕衣,衣物光华敛去。“像你们这种道行不高、胆子不小的小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要是在长城畔,可早死得不能再死了!那躲在树后面的,赶紧过来磕头认错,兴许我还能放了你!”

“你做梦!”离少年不远的一颗老树后面,一只憨傻的小松鼠左瞧瞧右瞧瞧,没瞧见其他树后有身影,壮着胆子回答道。也就只有这只小松鼠,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没有出手,没有观战,只是在树后面躲着。而其他赶到的野兽,在看到灌木丛上摆放着的几颗头颅以后,纷纷克制着自身欲望四散逃开了。

赵安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既然非要自寻死路,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哦。”语罢,一盏琉璃灯从他身后的行囊中飘出。刹那间,琉璃灯火迎风而涨。

跟在赵安宁身后的洛离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他皱着眉头,不知道答应让赵安宁与自己同行究竟是好是坏!这一路走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即便自己没修行,也看出了些许端倪。这些灵智不高的妖兽,多是被赵安宁身上故意泄露的气息所吸引来的。

“快走吧!我们已经进了两淮境了。再过不久,应该就能看到小镇了,再迟些,镇上的客栈就该打烊了。”洛离尽量不去看满地污浊的血液,出声催促道。

“得嘞!”赵安宁嘴上答应着洛离,只是手中琉璃盏却丝毫没有熄灭的意思。

那松鼠噌地爬到树枝上,气地跺脚,咿咿呀呀地憋了半天,才没有哭出来。

“你傻吗?真想留在这儿等死?”赵安宁有些看不懂这头小妖了,即便是可以化形的妖怪见了储藏神火的琉璃盏,也不敢露头,这两淮的妖怪,怎么和长城畔的不一样,有些怪怪的!

“别…别把树烧了…那…里面还有我过冬的榛子呢!”小松鼠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两只前爪在身前搓动。

“真麻烦!”赵安宁嘟囔了一句,琉璃盏焰火落地。草上,枝头,灌木丛上的野兽残骸瞬间蒸发,并未伤到草木分毫。赵安宁忽然抬头看了眼山路尽头,刚刚在那里似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没伤到你的松果,还待在这儿,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少年懒洋洋地说道。

小松鼠如蒙大赦,摇摇晃晃地跌落枝头,“哎哟”一声后匆忙跑开。

赵安宁笑着召回琉璃盏后对洛离扬了扬嘴角,他不是洛离,做不到心无旁骛地赶路。这一路上的小妖怪,大多是被他身上的杀气刺激吸引过来的,而他也顺势嬉闹着打杀了这些妖族,丝毫不见怜悯之心,不过那只小松鼠不一样,怪怪的,怪可爱的!

两淮山顶有一个半人高的山洞。赵安宁不顾洛离的催促,站在下山的台阶上,回头瞪着山洞里的精怪,“看什么看,大半夜的还不滚去睡觉!”

山洞内几头精怪额头青筋直跳,若不是忌惮他的那盏琉璃灯,早就出来锤他个半死不活了。赵安宁嘚瑟地摊了摊手,“早点睡,不然梦里都会有我的!”

山洞里,蛤蟆精扯着蛇精的尾巴,“犯不上,犯不上,只是个仗着法宝口出狂言的小娃娃。”山洞内部,还有头山羊精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搭着话,“你又打不过,生这气有啥用!”

蛤蟆精满头黑线,“您能少说一句吗?”

山羊精用蹄子将下巴的胡子盖到脸上,不再理会洞口的两位兄弟。

蛇精怒目圆瞪地看着赵安宁大摇大摆地转身下山,气呼呼地回到洞里,盘成一团。

云层透射出点滴红光,很快如被红墨浸染,在黑夜里好似红云下垂。紧接着,鲜红璀璨的液体自云间坠落,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像极了一场红色的雨。

小镇上空,在红雨落下的瞬间出现了一层湛蓝色的光圈,阻挡着雨滴落小镇。而小镇之外的四野间,除洛离与赵安宁之外,其他此刻尚在岛屿四周山脉中的人,身形皆是陡然消失。

赵安宁鬼使神差地运转了身上的蚕丝玉缕衣。雨未至时,他像是个发光的蚕蛹,雨落到他身上的时候,玉缕衣千疮百孔,人间罕见之宝瞬间被腐蚀成为废料。而少年,也在雨中被打成了筛子。

在赵安宁意识昏迷之际,自他的体内,有刺目金光照彻天地。他倒下的身体上,正盘踞着一条金龙,阻挡着红雨滴落。

而一旁毫无防备的洛离,身体早已被雨水腐蚀,整个人与山泥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不过洛离的行囊却是在雨中没受到丝毫腐蚀,山林间的树木、尘泥落上红雨也毫无异常。反观背了不少法宝的赵安宁,身外金龙堪堪护住他的心脉,却无法抵抗那红雨吸收着赵安宁的五行之力,以及自身的剑魂之力。若是再拖上片刻,恐怕这金龙也是自身难保。

那金龙终是没挡住红雨的腐蚀,通体金光被打散,转而如雨水一般呈暗红色。至于其下的赵安宁,早已与洛离一般,成了一摊血泥。

而雨似乎也渐渐地停了。

不知何时,在山洞旁,两人撑着油纸伞,只是旁观着。山洞内一直在看热闹的妖物,因为这两人的出现,躲进了洞内深处,不敢再做观望。

“当真要依那烛龙的意思?”两人之中,那位眉宇间透着杀意的青年开了口,他撑着木柄长伞,腰间悬着柄短刀。“他若真无异心,怎会被困锁在钟山!先生可想好了,真要把人族的未来寄望于他的计划中?”

被称之为先生的老人慢悠悠地收起油纸伞,对着青冥天色,长叹道:“仅凭几个没落圣人撑着的人族,庇护族人的灵阵都要维持不了了,谈何未来!真到那穷途末路之时,恐怕我们想赌一场也没机会!这些年里,你也看到了,不论我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众生将世道推下山顶的事实。人族一直在倒退,你觉得,我们还有其他方法吗?”

“如果说,这只是烛龙报复的手段呢!或者,这计划之中,烛龙有所故意隐瞒呢?”撑伞之人继续问道。

“应是有所隐瞒的,他也不会这么好心地帮我们!只是经过无数次地推衍局势,恐怕真如他所言,唯有如此,方可改变人族颓势。”老人将伞插入地面,咬牙说道:“按照计划,开始吧!”

老人对血泥上的红龙视若未见,径直走向另一侧洛离的一摊血肉。身死道消!当死而复生之时,人体内外的大道枷锁亦将再度构建,想要破除一个人的大道枷锁,在他复生期间便是最好的时机。不过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现在老人所注目的少年一样,拥有着死而复生的机会呢!

撑伞的青年将伞合拢,转动伞柄,从中拉出一柄狭长伞刀,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圣人影浮于半空,数不尽的因果线缠绕在他的刀上,一颗豆大的金色血液在因果线的缠绕中现世,血液上若影若现着繁奥文字。

他缓缓将悬在刀身上的血液滴落在洛离的那摊血泥上。金色血液融入洛离的血肉中,满地肉骨在不断涌动、汇聚,四散的血肉向着中央聚集。与此同时,大道枷锁在少年的血肉之中开始浮现。金色血液中的文字与大道枷锁之间不断消磨彼此。

那人将刀再度插入伞内后轻声喊道:“先生?”

老人没有说话,两人皆是屏住呼吸,静等着结果浮现。两相消磨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那黯淡了许多的金色血液方才沁入洛离的血肉深处,而嵌入洛离骨肉之中的大道枷锁,则是被排挤出了体外,虽然依旧在洛离的四周存在着,不过却再难以对他产生影响。

这也亏着洛离从未接触过修行之法,否则他身上的大道枷锁,即便是在他身死后,也不会出现松懈,更不会因为一滴由诸位远古圣人汇聚而成的精血剥离出体。

眼见如此,老人方才开口道:“等他肉身重塑以后就把他送回去吧!重塑魂魄,对其他人或许很难,可于洛氏而言,并非难事。”

“需要将他的尸骨交给青罗圣人吗?”那青年指了指不远处赵安宁的尸骨说道。

“用不着!人间何地无荒冢,就地埋了吧!”未等老人说完,那红龙卷着一道金光,直奔洛离而来。眼见如此,两人也未加阻止,仍由着光芒隐入洛离体内。

老人捡起一旁属于洛离的行囊,看了眼身后山上各处红雨落下的印记,一切与预料之中并无多少差错,老人隐晦地笑了笑,将行囊交给身边青年,“你先看守此地,我去看看其他圣人境内局势如何!”

这位伞中藏刀的青年,正是当初远游归来的少年,是小镇上人人畏惧的那一位!只是如今他已非少年。他是这位老人,也就是当今的两淮圣人的学生,生前如此,身后亦如此。

他叫刘言章,一言一行皆有章法的刘言章。奈何他的斩恶之心太重,若非老人一直将其带在身旁,恐怕两淮境所有为恶之人,都将死于非命。

刘言章没有立即送走洛离,而是犹豫了一下,将赵安宁的血肉抛入山洞后,方才拎着洛离,沿着山路缓缓入镇。

牌楼一侧,有道人驻足,见到下山而来的刘言章后拱手作揖,而后接过刘言章递来的洛离,期间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道人接过洛离后,刘言章凭空消失在牌楼下。而道人将洛离背着,翘首看着东方。天色迷蒙,尚未日出。

两淮境四周,在圣人师徒身形皆消失不见后,落入尘埃中的血雨如蚯蚓一般,缓慢地在草泥间着汇聚成一团,而后滚动着,向着更远处,与其他血团融合……

无辜身死在血雨中的动物尸体内,也纷纷涌出不少的血团。山林之间的血团越来越大,汇至一处后足有半人高。血团在山野之间停下蛹动后,逐渐展露出其内的窈窕身姿,是位红发赤瞳的姑娘。

“星辰碎裂,化作血雨!云上巅峰,跌落人间。早猜到烛龙留有后手,抱歉,姑娘,在我们的计划完成之前,你还不能走!”在红衣姑娘身后,老人身形再度出现,似乎之前所言所为,都是在引诱她放松警惕。

姑娘对身后传来的话语宛若未闻,径直往两淮山方向走去。老人跺了跺脚,境内阵法即刻聚拢于女子脚下,试图禁锢着她。

“你神形完整时,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可如今的你,实力仅在登仙境中,就算人族再怎么没落,我这位掌管一地的辖境圣人,也还不至于沦落到登仙境都制服不了!”老人缓缓道来,同时向着女子走去。

那女子头也没回,依旧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即便每一步重逾泰山,她也在向着两淮山走去。两淮圣人有所疑虑,只是不知眼前女子是否是在伪装,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那女子已经走了数步,眼见女子并不搭理自己,也不在乎周遭的阵法压制,他唤来刘言章,打架之事,还是得徒儿出手。

圣人功德之力转而凝于刘言章身外,刘言章站在女子前方不远处,随着女子越来越近,他握住腰间短刀。

两人擦肩而过,女子没有丝毫动作。

刘言章看了看自己的先生,得了授意之后,毫不犹豫地抽刀刺向女子后腰。

未见女子有所动作,刘言章自己倒是前扑数步,他停住身形,与老人站在一起,擦着虎口处的鲜血,漫不经心地说道:“并非登仙境!先生在何处找来这么大的麻烦?”

老人苦笑道:“天上掉下来的,没处理干净!”

刘言章再度握刀,严阵以待道:“先生,恐怕要将两淮之力借我片刻了!”

“只要能留住她就行!”老人身形虚淡了不少,这时候倒能看得出来,老人并无实体,只是魂魄内加持了圣人功德,所以此前看不出虚实。

刘言章忽闪而逝,再度出现时整个人悬于半空,他倾一身之力将刀刺入女子头颅。

刀没入寸许,未见女子流血,刘言章自己双手倒是鲜血长流。只不过,这一击也的确取得了成效,那女子真的停了下来。

两淮圣人上前查看后,脸色瞬息大变,惊惶看向刘言章,苦涩道:“傀儡身躯,无魂无魄!”

正当时,两淮山顶,红光破开山洞,直冲云霄。

老人咬牙切齿地盯着山顶那盘踞在红光之中的蛇精,“这或许就是烛龙的‘言外之意’了!”刘言章满脸错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红光应是从他扔进山洞的赵安宁尸骨之上流出的。

他将自己所为告诉先生后,老人遗憾说道:“是我没将计划与你说全,我本想借机铲除后患,谎骗你说要去其他圣人辖境去看看情况,其实是想诱使烛龙的后手浮出水面,只是没想到,他的算计中,也有你!”

刘言章顿时明悟,“他利用我对赵安宁的厌恶,他猜到我会将其尸骨抛与山间野兽!算计人心至此!”顿了顿,他才继续说道,“真得要按照计划进行下去吗?”

两淮圣人反问道:“有的选吗?”

刘言章默然不语,老人缓了许久才开口说话:“你盯着点那只蛇精!若与计划有所冲突,而你又禁锢不住的话,可以调用圣人之力将其封禁!”

刘言章点了点头,老人继续说道:“如今之局,切莫再意气用事!当初费尽心力把你留在身边,是为了让你知恶止杀,上苍或许没有好生之德,但走上圣人之途的我们,需要有!去把将那些入山之人,还归原处吧!”

老人说完便将停下身形的红发女子带走了,刘言章独自站在山林之中,反思许久!直至东方一片霞红,他身形匆匆掠过山林各处,将此前天降血雨时强行拘禁而来的、未在阵内的百姓还至各自所处之处。其中还于九影山深处一户院落的,有位白发老者与妙龄少女,还于毗邻海岸,两淮山另一侧山麓的,有一对兄妹。

在刘言章走后,山麓处的兄妹脚下泥土之中,有血雨从泥中渗出,悄然爬上兄妹二人脚踝,在两人低头查探之前,已然没于皮肤内。

小镇上,十里长街上,天蒙蒙亮时,便有道士不紧不慢地敲着姚府大门,待到门房打开府门,只见两位道士立于门外,其中年少者,背着自家的少爷!

府上管家接到通报之后匆匆赶来,老道人在门外朝众人打了个稽首,身边年轻道人背着洛离,不方便行礼,也就稍稍地低了下腰。“贫道齐元问,这是弟子齐蕴嘉,今日偶得圣人法旨,送这位公子回府,不知可否请府主前来,替这位公子查探伤势如何!”

那管家听得圣人二字,如蒙圣谕,与道人仓促行礼后便交由门房引领道人入府,而他则匆匆赶往府内深处,请家主前来。

姚远怀赶到时,老道人唇齿未启,心念之语已然传入姚远怀心内。“祈跃龙门,见天地浩大,独不愿百年寿,泯然众生!”姚远怀看向年轻道人背着的洛离,嘱咐下人带其回房,转而带两位道人去往府内池渊亭。

亭台坐落于府内湖心,湖中有彩鲤些许,游龟一只。亭内设石桌一方,石凳四张。四下无旁人,姚远怀招呼二人落座。自己替两位道人斟茶时故作随意问道:“道长此番是代洛氏前来问罪?”

“非也!贫道游历洛河境时,曾听过关于姚家主的一些往事。姚家主当年风采,贫道如今思来,也是心神往之!”老道人笑着回答,同时看了眼身旁弟子,年轻道人齐蕴嘉心领神会地起身,退后至亭台边缘。“此前受圣人看重,得以送姚公子回府,今日一见姚家主,念起姚家主当年所言,或有唐突冒犯,还请家主大人见谅!”

姚远怀摆了摆手,“道长或是有所不知,我这小儿,并不随我姓!当年为了将夫人从洛氏带走,只得答应他们的条件!小子随我夫人姓,名则由姚氏来定,女儿随我姓,名却由洛氏来定!道长来时路上,关于府上事情应该早有听闻,家族敲定的名字,也不好随意更改,只是委屈了两个孩子,因此挨了不少笑话。”

齐元问道人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姚远怀的话语,名门望族的事情,知道得多了,并非一件好事。他转而说道:“贫道初见令郎时,已知为何圣人信重于我,若是姚家主方才注意令郎身体状况的话,现在应该也能猜得出我心念传音与你的目的!”

“洛河,祈跃鱼骨!”姚远怀抿了口茶,未见神色有所变化,然而手中杯盏已经碎裂,“我家那小子,魂魄碎了,却被尽数囚禁于体内,是为了逼我夫人拿出祈跃鱼骨?”

老道人起身,后退一步,郑重打了个稽首道:“圣人思量,你我怎知!姚家主还需三思,勿谓言之不预!”身后一直垂手站立的年轻道人也随之行礼。

姚远怀看着河里游龟,许久未说话,两位道人便一直弯腰垂手于桌旁。斜揽半轮日光入亭内,姚远怀虚眯着眼,长叹道:“天地浩大,又与我有何干系?”

道人并不接话,任由姚远怀先行出亭,闻得身后传来姚远怀慵懒一声“随我来”后,两位道人方才起身,跟随姚远怀而去。

祈跃鱼,唯有洛河之中才存在的一种鱼。有传闻说每逢龙门降临之时,它们便会跃出水面;凡越过龙门者,可化龙翱翔天地,未越过的,会死。而祈跃鱼骨,就是那些失败者遗留世间的宝物。

严格论起来,这祈跃鱼应该也算是龙种之属吧!只不过而今人间龙类稀少,更多的是留存于山野大泽中的蛟龙之属,并无真龙留存。有修士说,真龙早已远离了人间这片秽土,去了上界;也有修士说,他们都藏在了地脉之中,不与世人连通;亦有不同意见者,翻遍古书,言之凿凿曰:真龙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他们被远古圣人囚禁在另一方天地中。真相如何,无人能说出了定论,只是如今的人间,的确见不到真龙。近千年而来,甚至无人见过龙门降世。

所以那些祈跃鱼是否真的能化龙,众人都有所质疑,不过关于祈跃鱼骨的功效,是真的无人反驳。他们说,凡人吃了这鱼骨都有延寿的功效,而且神识清明,有踏入修行的趋势,也有人说,这鱼骨有蕴养魂魄的力量,可以补足各种魂魄缺陷,是一味奇药。不过真正拥有祈跃鱼骨的洛氏族人,从不说明鱼骨的功效,也不否认众人的舆论。

姚远怀定神坐在洛离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悬空敲打着,虽然已经让下人去请夫人回府了,可夫人究竟几何回府姚远怀真说不准。姚远怀深知夫人性子,但凡到了戏楼上,那就是他姚远怀亲自去请,也得看那一场戏进行到哪了!

所以姚远怀叮嘱下人见到夫人时就说“少爷快死了,就等夫人来看最后一眼了”这种混账话,姚远怀甚至对下人拍胸脯保证如果他在戏楼当场被揍了,补赔金银钱财,若是被打残了,找大夫替他接骨,再传他延寿之法。即便如此,下人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反驳也不敢前去,直到姚远怀接上最后一句,他说:“你若身死,子嗣由我姚府抚养,长子若有天资,我会传他道法。”

能够打消下人所有顾虑的,唯有最后这对普通人而言意义重大的一句话,其他皆是噱头。

洛眠秋回府的时候,距离下人离府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下人也跟在洛眠秋身后,庆幸而又失落,在下人后面,还有数位修士,背刀佩剑,面容凶煞。

“洛离回来了?出什么事了?你那老头子不让他认祖归宗?叫我回来也于事无补呀!反正他也不姓姚,大不了以后和我回去,归认洛氏!”洛眠秋进门后见到姚远怀不满地说道。

姚远怀拉过夫人,小声说道:“不是这件事情,洛离魂魄被打碎了,道长说要用祈跃鱼骨才能替他修补魂魄,据说是此地圣人所为,你看这事……”

洛眠秋歪了歪头,在姚远怀身边打量着两位道人,直截了当说道:“二位此行目的是勒索鱼骨,还是真心救人?”

老道人像是深知会有此情形,指了指床上躺着的洛离,“真假如何,夫人可自行查探!”

洛眠秋抬头看着姚远怀,直到男人点了点头后,便干脆利落地出门而去,再回来时,身后空无一人,只见她手中捧着一方木匣。

“救他,只要能救活他,你们开条件,只要我们能够做得到绝不推辞!”洛眠秋将木匣交给姚远怀,指着洛离说道。

齐元问道人望向姚远怀,姚远怀面无表情地打开木匣,露出其内数块骨质晶莹的鱼骨。老道人催力捏碎鱼骨,晶莹骨粉洒在洛离周身,在洛离已经干涸的识海中,另生造化。

  那是冰冷空旷的浩瀚空间,晶莹的碎片散落遍地,散发着莹莹幽光。骨粉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扫过每一块碎片,随后汇聚一处,形成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她行走在陷入死寂的识海中,时不时地捡起一块模样不错的瓷白碎片,尽管这些碎片大多都失去了原本附着在上面的记忆。小女孩漫无目的地向着空荡的识海深处走去。

  不知不觉里,在她的手里已经有七八块碎片了,共分三种颜色。她最喜欢这里面白色的碎片,虽说白色碎片在这空间里到处都是,但她也并没有遇到残留有记忆的碎片,不过小女孩就是觉得白色的碎片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余下两种不同颜色的碎片里,一种是金色,还有一种是红色。都还有星星点点的记忆残留。

  残留有记忆的金色碎片里,一座高耸的城墙,城楼上斜插着一柄金色长剑。身披甲胄的青年立于城头,带领众多将士,抵御侵城妖兽。

  而那红如玛瑙的碎片,是整个空间里唯一一片。碎片里,云雾缭绕。红衣女子坐在云层上,在她的身边是无垠星河,星沙随手可得,她低着头,看着云雾下的重重世界,众生渺小如蝼蚁。

小女孩不满地将金、红两色碎片丢弃在地,只留下了几块温润的白色碎片。好比是在身前放满了玩具,自己一眼相中的,被摔成了一地碎片。

  她继续往前走着,一路上,手里的碎片丢了又捡,捡了又丢,一直到这片空间的某一处。那是一方小水潭,水潭边上堆满了白色的碎片,在小水潭里面,有一块白色的碎片。

  小女孩看着水潭里的碎片,她蹲坐在水潭边上,小手伸向水潭里,准备捞出水潭里的那块白色碎片。不过小女孩伸到水里的手在逐渐消融,回归成一幅幅画面,最后在水潭底部的那块白色碎片四周重新凝聚成一块块白色碎片。

  小女孩像是失去了感觉,半个身子都消融在了水潭里,她还趴在那儿,使劲向潭底的白色碎片捞去。直到最后,小女孩整个人都没入了水里,五彩斑斓的画面将整个水潭都笼罩在内。

  “哥哥。”似有若无的声音自水潭里传了出来,水边在剧烈翻涌,水中白色碎片的数量越来越多,将整个水潭都包裹了起来。水流源源不断从此涌出,逐渐淹没了满地碎片,逐渐占据整个空间,再成识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离似乎听到了妹妹的声音,他似乎看到妹妹在将自己的生命度给了自己,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妹妹!”他一下惊醒,弹坐起身。在床边是个老道士,头上缠着逍遥巾,双目微闭,一手按住洛离道:“别紧张,那只是一场梦,为了将你唤醒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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