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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木叶惊秋(三)

小说:雪满京华作者:飘篷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10-27 15:47:12
东宫守备意料之内地森严了许多。兰怀恩等人到东宫门口时,  新换的侍卫下意识便要去拦,恰巧此时小九经过,问清来由后才应声进去通传。

        兰怀恩手里攥着方才折的几支桂花,  深吸一口气,  嗅到浓郁的馨香。他目光向内探了探,  只看见灯光和来往的宫人,  出奇地静谧。

        静立的片刻时间里,脑子不由自主地思绪纷飞,  不知为何想到晏朝案角里曾经放过的那些花枝,指尖忽而紧了紧。她会不会因为桂花香气太过浓郁而不喜欢?

        但来不及多思,  已有内侍出来传他进去。

        兰怀恩示意随行的两名太监不必跟着,自己负着手走进去。

        这姿势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思,引来一路的目光。兰怀恩察觉到了,  但始终不予理会,有恃无恐地阔步向前。

        他进殿时,晏斐正欲告退,  礼未行完又想起一件事,一时竟也忘了晏朝还有客,  语气神神秘秘:“……六叔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上回在文华殿画画作证的那个长生哥哥?他孤身一人随军来到京城,无依无靠的。那位任大人就认了他作义子,  还请了大夫为他医治哑疾。太医院有位太医去瞧了,说是可以治好。斐儿想着,  要是医治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和寻常男孩子一样读书了呀,到时候我要和皇祖父请旨,让他来给我当伴读!”

        晏朝心底不轻不重地一动,  敛了眉眼,低头喝水,唇瓣碰到杯沿的那一刹那,微微轻颤。她漫不经心地轻声:“那也挺好。”

        她恍惚间记得,当年她回宫时也是晏斐这样的年纪,伴读里头有一位沈微,同长生差不多大。那样从小到大的情分,终究也禁不住时间消磨。

        晏斐雀跃一笑,复行礼告退。转身正与兰怀恩撞了个满怀。

        他嘴角笑意顿凝,登时大惊失色,惊呼一声,本能地往后退。

        兰怀恩面色柔和,并无半分大奸大恶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弯腰,声音是温温的:“吓到郡王殿下了。”随即又略过他,朝晏朝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晏朝思绪被打断,抬眸唤他平身,继而吩咐梁禄去送晏斐出门。

        堂中又只剩两人。晏朝搁下茶杯,默然起身。心下已明了,这个时辰他大张旗鼓地来东宫,必然是有圣旨了。

        “太子殿下。”

        兰怀恩见她如此庄重,原本到了嘴边的圣谕忽然一转,开口却变成了:“臣来时见桂花盛放,便折了几支献给殿下。因是匆忙所采,不合您心意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晏朝正愣着神,几支金桂拥拥攘攘摇曳着花叶已至身前,入眼即是细瓣霏黄,片痕凝翠,一呼一吸间香郁扑鼻。目光稍一流连,便默默伸手去接了,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是当真实在,特地挑了开得又多又旺的几支,带了几片叶子,捏在手里沉甸甸的。

        “多谢公公相赠。”她转身,望一望周围,将桂花暂且放进一个青花缠枝莲纹瓶中,眼下无暇打理,着实显得有些潦草。

        她书房里案头现在放着的,应是两支别致的青菊。宁妃不言不语,始终也没放得下这边,又不肯同她多说话,也唯有在这些琐碎小事上花心思了。

        至于兰怀恩么,心意最重要。

        接着才开始说正事。兰怀恩传达完圣意,又多问一句:“殿下身体现在怎么样?”

        晏朝一挑眉,正欲坐下的身子一顿,又抬起头:“是陛下垂询?”听他这语气倒不像。

        转而眉心微蹙,轻缓落座,淡声道:“太医说本宫险些命不久矣,眼下慌得很……”

        兰怀恩哑然,走近两步:“陛下召见过冯太医,东宫这边情况已大致知晓,是以才命臣前来探望。臣既然来了,需得把差事办好,臣自己也能自己安心不是?”

        晏朝霎时明白,浅笑着摇头:“我没事。冯太医一直都有分寸。”思及冯京墨方才叫人来递了话,说太医院里已暂时妥当,便问兰怀恩:“石喜那边怎么样?”

        “殿下放心,今晚会落网。危及龙体,无人敢大意。东厂今晚连夜审,明日就会有结果。”他抬头望一望面容浅淡的晏朝,接着问她:“不知东宫这边……”

        “在查。除却已发现的几个,暗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本宫欲借此次机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她闭了闭眼睛,声音沉冷。

        自发现茶有问题以来,她便已在东宫各个角落都派了人仔细留意,数月过去,收获颇丰,倒真让她开了眼。

        东宫这些年只有她一个主子,因恐无暇顾及后院,是以宫人并不多。原是为了防止人多口杂,却不想竟教有些人根埋得愈发深了。

        若此次事成,她倒不介意全部换一遍。

        “这样也好。殿下若不方便,也可借锦衣卫的手去做,眼下这等情况,陛下不会不允。”

        晏朝舒展眉心,莞尔看他:“这时候岂非东厂做事更利落?”

        兰怀恩亦笑:“不是臣嫌麻烦,是东厂的手太脏了,怕污了殿下清名。”

        他在太监堆里滚了这么些年,如何不知那群人明里暗里的龌龊肮脏?时间久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早已近墨者黑。

        再想将自己从中摘出来,却不能了。

        所以怎么说也无所谓啊,少一分同情也好,多一分嫌恶也罢。他又不是不知道,晏朝大约从来都不愿正眼看他的。

        而他却每每看到那双眼,都会恬不知耻地心头一烫。

        “再说罢。本宫还不想将东宫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上,锦衣卫我也信不过。”晏朝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其中利弊她也都清楚,只是不愿轻易下定论。

        “对了,兰怀恩,清馥殿那两个道士,你可知道他们的来头?”她偏过身,左腿自然微曲,极为随意地一问。

        “殿下既然开口问臣,想必是已经查过了。背景的确干干净净,无可挑剔。只是……”他刻意顿了顿,眼睛从靴尖移开,“将二人举荐给鸿胪寺丞的一个书生,半月前突然暴毙,死因不详。那书生是鸿胪寺丞的远亲,家在浔州,赶赴京城投亲时路上偶遇两道士,遂向鸿胪寺丞举荐,以求仕途,但后来离京时死在客栈里。”

        晏朝一点头,蹙眉沉吟道:“浔州远在广西,何处不能谋生,需得不远万里跋涉北上,到京城投亲?他人生地不熟的,又如何拾得蜀地的道士?三人又是如何走到一路的?这其中蹊跷颇多啊。”

        “是。但人已经死了,臣查的时候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真要派人南下一趟,也的确过于费力。不过臣让人将清馥殿盯紧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士,翻不了什么浪。”

        “你在御前向来是尽心尽力的,这本宫自然放心。”她笑一笑,继而眸光暗凝:“你小心些为妙。无事也就罢了,若他们当真敢对陛下做什么,就不必留了。届时少不得还得靠你这身边人去劝谏,金丹毕竟还是药,凡药皆有几分毒性。”

        “臣明白。”

        晏朝朝外望了一眼,天色已然暗沉,隐约可听几声蛩鸣稀疏。余光瞥见桌角的桂花,忽而叹了口气,轻声呢喃:“……这么快入秋了。”

        这大半年一直都忙忙碌碌,变故太多,她甚至来不及喘息。

        “是。天气转凉,殿下保重身体。”

        兰怀恩望了望她平静的脸庞,复低下头叠手躬身,正欲告退,又想起一事:“殿下,南宫的庶人李氏,快不行了。”

        许久未曾听闻李氏的消息,乍一听闻,竟已有些陌生。这过去也只半年,她已从最风光无限的贤妃沦落到苟延残喘的庶人。

        不必多想也知,李家的覆灭对她打击有多大。

        晏朝将手往桌上一扣,望向他的目光深如寒潭:“陛下可知晓?”

        “一个庶人而已,这等琐事自不必报与御前。既然病了,便好好请个大夫过去瞧瞧,若当真病入膏肓,药石无救,那也无法。听天由命罢了。”

        他回得轻轻巧巧,一抬眸,将她目光里的冷意如春风化雨般揉碎了纳入心底。

        “若当真是琐事你也不必来说与我听。李氏因谋害龙嗣被贬,而后迁居南宫,数月来除却无宠外衣食无忧。而李家满门抄斩时,她在南宫未受半点波及。本宫听闻陛下曾借纳凉之名夤夜前往南宫,与李氏相会。”

        兰怀恩微有错愕,转而无声一笑:“殿下果然也心知肚明。是,陛下早有意收拾李家,但于李氏,犹有怜惜之情。”

        所以皇帝正好借庄嫔的事送她避开宫廷,失了位分自然无人再去留意她。

        晏朝抿唇:“不仅是怜惜之情罢。”

        李氏服侍皇帝甚至要比文淑皇后还要早,只是这几十年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明争暗斗里也有得宠失宠。作为陪伴皇帝最久的妃妾,膝下又育有子女,和皇帝总归是有一些相濡以沫的情分在内的。

        再者,永安王逾制留京多年,靠的也并非全然是李家。

        “是。”兰怀恩点一点头,轻声问她:“您可知陛下为何夜晚有点灯入睡的习惯?”

        不待她答,便已自顾自说道:“是因为李氏。”

        “李燕姝本是庶出,生母死后便养在嫡母程氏膝下,因毕竟嫡庶有别,在闺中时受了不少委屈,又不通文墨,只有刺绣能拿得出手,遂多方拜师勤加苦练。在皇后千秋宴上以一幅双面绣祝寿图一鸣惊人,得了皇后的青睐,后以侧妃身份嫁入东宫。”

        “干爹告诉臣,陛下当初为储君时亦是步履维艰如履薄冰。而李燕姝最初的性子,是极为娴静温婉的,并不似近几年这般跋扈。她为助太子夺回圣心,经常变着法儿地绣一些东西往乾清宫和坤宁宫献,先帝高兴了,东宫的日子自然也好过。”

        “李氏的眼睛就是那个时候熬坏的,后来又卷进去后宫争斗,浮浮沉沉数十年,直到二皇子晏平谋逆被诛,她才得以重露头角。之后一直盛宠,连带着永安王都子凭母贵,有了争储的资格。”

        “陛下念起她从前的好,百般宠爱,日子久了李燕姝也换了性子,一改从前懦弱之态。她视物不清,宫中时常灯火通明,陛下随着她,也养成晚上点灯的习惯,许多年来一直未曾改变。”

        晏朝听得有些入迷,话音落了还怔着,思绪转回时,默默说了一句:“李燕姝后来不再刺绣了罢。”

        “是,陛下心疼她。她宫中已不许再见针线了。”

        晏朝垂着眼,以手支额,脑海中浮现出宁妃坐在皇帝身边刺绣的场景来。

        原来如此。

        这样深的情分啊……

        她细细思忖,又忽觉万般讽刺:“我倒奇怪,陛下在费尽心思保全李燕姝的时候,已经对李家动了杀心。这样所谓的深情,陛下是如何拿得出手,肯再以相思的名义去南宫见她的?他难不成还以为李燕姝能在李家人死绝了以后,仍对他回心转意?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能挽回一切?”

        兰怀恩掩唇打了个哈欠,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后位呢?”

        便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遽然一变。接着又续一句:“再进一步,永安王若为嫡子,且无外戚之患,他入主东宫的可能性,有多大?”

        “陛下曾草拟过两道诏书,一道是立宁妃娘娘为后,另一道便是李燕姝。宁妃那道诏书已然撕毁,而李燕姝的,至今仍由陛下亲自保管。”

        他字句清晰可闻。

        晏朝掌心沁着汗,后脊却过着风,一阵阵的凉。皇帝的心思果然深沉,她早该知道,不能轻易信他的。

        若无废储之意,何必立永安王之母为后?

        她松开攥着桌角的手,缓缓起身,两脚踩到地上时,心神忽然安定下来。

        东宫还在她脚下,谁也休想染指。

        李燕姝母子断不能留。

        作者有话要说:  ps:改了一个配角的小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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