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忠诚

　　
大概没有人寻常百姓家的孙女会从小就如忌惮猛虎一般暗暗忌惮亲祖母了吧。
阿丑似乎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握着腰间那柄窄细的长剑笑容纯净，“阿丑的一切都是县主的，谁惹县主不高兴阿丑就让他也不高兴。”
这时远处寂静的山林逐渐热闹起来  ，晨日细碎的阳光洒在黑衣少女丑陋的面容上。
借着阳光，意迟意外的瞧见，阿丑肩侧的衣料似乎颜色十分深，如同被水浸染过。
几不可闻的铁锈腥气萦绕在鼻尖，意迟不动声色的别开眼。
红色的旭日透过云雾洒下来细碎的金光，黑衣少女一向克制冷漠的面容浮现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憧憬。
她忽然间想起，十一岁那年，蛇姑领着面容清秀的两个小姑娘，她们和伺候她的婢女不同。
两个小姑娘长的一模一样，腰间别着寒心渗人的长剑。
黑衣小姑娘木然清秀的脸微微一红，她说:“我会用性命忠诚你。”
话音刚落，蛇姑就冷笑着甩了那黑衣小姑娘一个耳光，“不知尊卑的小贱种。”
荥阳大长公主重规矩，府里的下人规矩老实，十一岁的意迟从未见过直接称呼她为“你”的人。
这样的离经叛道，让她觉得新奇又担心蛇姑容不下这个婢女，就难得骄横了一次留下了姐妹俩。
此时意迟已经快要忘记阿丑原来没有疤痕的脸，却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当年一时兴起是对是错。
那个曾经立下誓言的小姑娘，的确用性命忠诚于她，但用的却是别人的性命。
荥阳大长公主的人一贯是强者中的佼佼者，意迟已经想不起来阿丑上一次受伤的时候，故而才显得奇怪。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氏一把年纪还折腾了一晚赶路，起身时就比往常要晚一点。
她担心伺候县主的那些仆婢不够细心，就随便梳洗了一番准备瞧瞧。
黄氏没有孩子，自从进了荥阳府照顾大长公主的孙女，就再没有出过京都。
十几年来，黄氏不知不觉的早就把一向把县主当成自己的亲闺女。
故而，县主第一次摆出架子训斥她时，黄氏委屈之余更多的是心酸。
到了，县主的车驾，黄氏原想轻手轻脚的去瞧瞧县主是不是晚上睡的不踏实踢了被子。
哪里料得，守夜的仆妇瑟瑟发抖的跪在有些泥泞的路面上道:“夫人，县主早上出去了，奴婢瞧县主不是很高兴的模样，就没拦着。”
黄氏闻言，厌恶的扫了一眼那些跟着跪下的婢女，心中也明白这小县主不高兴的时候，就是她这个乳母都得触霉头。
却仍是借机发了一通脾气，发作仆妇去喂马。  
没走出多远，黄氏就瞧见三皇孙难得换了件玄色的衣袍，坐在一颗粗大的老树下，兴致颇好的亲自摆弄不知从哪里折来一束野花。
黄氏不由得失笑，县主自小就和几个皇孙处的很好，三皇孙倒是个细心的，就是可惜生母是太子的一个侧妃。
原也没有多想，只是黄氏临走时随意一喵竟然在那堆在地上被人折下的残花中，瞧见一朵已经枯萎的桃花，明明…三皇孙手里都是些不知从哪里折来的野花  。
目送黄氏疑惑的走远，面目平凡无奇的少年，不以为然的踢脚将那朵枯萎的桃花碾碎。
“殿下为何要让黄氏怀疑，若是县主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少年毫不顾忌的低声问道。
景熙绮丽的眉眼似是带了几分倦意，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坡，逐渐升起的太阳刺的他不由得合了合眼。
“昨天不仅是我和她睡不好，只怕我那大哥也睡不着呢。”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即使在大梁连商贾之家都会嗤之以鼻的花朵，似乎没有看见手指上细碎的血痕。
“徐国公不是答应殿下了，怎么还会让太孙出了皇都。”少年阴冷的眸光微微一动。
景熙轻笑出声，“他早就输了，我那姑祖母如今的心思越来越重，就是我都得避让听话，他如今该和我那大哥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是。”
言罢，他似乎是心情极好的拿着一束花朝那刺眼的阳光而去，临走时含笑盯着少年许久才道:“云竹，这次的事你做的极好，就连姑祖母也是赏识你的。”
名为云竹的少年有些惶恐，“是殿下保住了属下的性命才有属下今日。”
景熙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你也知道功亏一篑会怎么样，虽说阿迟很难记起，这事也是迟早瞒不住的，你明白该怎么办。”
云竹看着主子渐渐走远了，恍惚间自腰间摸出一块沾了血的佩玉，没有被血沾染的地方露出半个叶字。
山坡上，意迟吹了许久冷风，有些担心黄氏寻不到她又会拿其他人出气，刚想起身回去。
眼睛却是被人从后面死死捂住了，先前只怕还有些突兀的惊慌，反应过来后，觉得好笑又恼怒，“景熙，你以为这兆还有用吗。”
话虽如此，不知道为什么自她那活在别人嘴里的父母死后，她就特别吃景熙这招。
景熙似乎也非常“好奇”，“我也好奇你吃不吃这招。”
“呸！”意迟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厚颜无耻，你难道就不吃这招？
幼时，意迟几乎都是在宫里住到过年才回荥阳府。
宫中没有与意迟同龄的女孩子，皇帝没有别的姐妹也没有女儿。
偶尔有一次，意迟午睡醒来，几个打扇的宫女都睡着了，她赤着脚溜到小花园里。
几个小宫女正嘻嘻哈哈的玩闹，年纪稍大的小宫女笑嘻嘻的绕到年纪小的宫女声后，出其不意的蒙住了小宫女的眼睛。
那小宫女先是吓得够呛，后来不知为何叫出了同伴的名字，几个人又笑了起来。
意迟忍不住把这一招，用在了身边的人身上。
很挫败的是，景熙虽然被她吓了一跳，摔断了胳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硬生生的逼的心怀愧疚的她在景熙病床前认下了三百遍《女训》的债。
“你还敢说，明明是你自愿给我抄的，怎么后来又说是我借了你三百遍女训。”想起这事，意迟就又气又恼。
景熙捂着她眼睛的手掌让他不得不贴着他，刚刚还能感觉到的腥气，在景熙出现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丑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面，意迟知道旁边没有人，也没什么顾忌。
景熙不以为然的叹息道:“我这个男儿都能把《女训》倒背如流，反倒是你从小抄到大，次数没八百也有一千了吧。”
什么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意迟自以为极厚的脸皮有些挂不住，她默默的想，有一回，荥阳大长公主一次就罚了一千次，她抄了两年，宁愿晚上少睡也不想再找景熙这个骗子。
可最后…最后…。”意迟的脸默默烧的通红，她确实没有记住。
“对了，”景熙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的道  ，“我记得有一回你把杨家那小子和月英郡主的女儿云星县主给打了，姑祖母罚了你一千两百遍《女训》。”
“是一千整，”意迟怒瞪景熙，明知道这厮不过是想激她亲口承认，还是忍不住嘴快了。
“最后还是我和叶长欢给你抄完的，你才不用再抄族谱。”景熙说完这句话，终于松开了手。
意迟终于松了一口气，每每景熙这样捂住她，她就心慌的很。
她额角青筋一跳，“你怎么不说叶长欢还说他比我还清楚我家的人呢？”
此话一出口，意迟就觉得不对，叶长欢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句话，那种不可言述的古怪感又涌上心头。
景熙似乎没有察觉到一般，绮丽华艳的眉目在日光浸染下粲然生辉。
意迟微微一颤，硬生生别开目光，她有些紧张又不知道这种紧张从哪里来。
景家的人一向有一副好皮囊，景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一直都知道  可最近景熙就像变了一个人。
意迟烦恼抓住他藏在背后的手，随口问道:“你手里藏了什么?”
景熙挑眉，靠了过来，浅淡的花香萦绕在呼吸间，“你瞧瞧这是什么？”
一束还沾着水珠的野花，似乎被人精心的修剪过，意迟一怔，心中微喜，方才的不愉快一下子就被忘在了脑后。
意迟接过来忽然之间有些想念叶长欢。
叶长欢虽然不靠谱，可每每露宿在野外时，叶长欢总会晚上带着她和一群侍卫去捉蝈蝈，现在他不在，意迟说不在意是假的。
她有些遗憾“要是叶长欢在就好了，景熙你让叶长欢早些回来吧，虽然景晏和徐琰不在，咱们三个在一起也不算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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