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莫相送

　　
景晏相貌温秀，肖似太子妃的眉目柔和而别致，虽说身份尊贵，却是如同一位温柔的兄长一般，不似景熙自幼的顽劣，他一向心思细腻，安静乖巧。
意迟悄悄看了一眼，依旧冷淡如旧的荥阳大长公主，不冷不热的恭声道:“福慧失态，望殿下赎罪。”
景熙低低轻笑出声，他素来肆意惯了，就连荥阳大长公主也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他。
说这话时，意迟别开眼去  面上却是诚恳与恭敬。
景晏闻言，只点点头，随即微微垂眸遮住了漆黑的眼珠，他似是不察意迟的冷淡一般，起身，朝荥阳大长公主拱手，“姑祖母，阿晏得皇爷爷器重前往江南治水，耽搁许久，就在此与姑祖母辞别。”
荥阳大长公主伸手扶了扶恭敬谦和的侄孙，叹息道:“好孩子，姑祖母年纪大了，这些事往后还需你多操心。”
景晏垂眸点头，“阿晏明白，姑祖母多保重身体。”
他起身离去时，似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她,微微一笑。
意迟有些恍惚，以至于沈家这些客人送景晏离去的唱拜都没有感觉到。
荥阳大长公主向来都是不冷不热的模样，手握权柄久了，自然而然就没有寻常妇人待人接物的耐心与谨慎，这次却犹如一个慈祥开明的长辈一样。
太子年过四十，遇见皇帝还不至于失了分寸，可每每遇见荥阳大长公主就唯唯诺诺，胆小如鼠。
意迟也惧怕这个亲祖母，可也没有太子那么怕。
只是荥阳大长公主素日里极少离开京都，除非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从意迟看见荥阳大长公主那一眼她就知道荥阳大长公主绝不会是为了她而来，她总觉得荥阳大长公主的态度有些古怪，故而，不敢多言。
景熙却丝毫没有意迟的顾忌笑容满面的拉了心不在焉的意迟，如往常一般道:“姑祖母瞧，方才阿迟这丫头还担心长欢被我吃了，现在就忘记之前跟大哥闹了别扭，舍不得大哥了。”
意迟大惊，偷瞄了眼荥阳大长公主，睁大眼怒瞪着他，“你乱说什么，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
景熙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忽而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眸光淡淡的荥阳大长公主。
荥阳大长公主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身上。
意迟顿时额角青筋乱跳，颇为淡定的笑了笑才软声道:“殿下所…言甚是。”她心中忍不住呸了一口，却又极为没有骨气的认了命。
荥阳大长公主借着身边侍女的力起了身，也不看一边战战兢兢的宾客，只嘱咐景熙道:“照顾好阿迟，我已经去瞧了淮安王，你们赶在寿辰之前，好好玩玩也无妨。”
意迟不由自主的看向景熙，景熙难得正色道:“姑祖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迟。”
荥阳大长公主似乎猜到意迟的想法，摸了摸她的脸颊道:“祖母还有要事，若是有些什么事，就差遣阿丑去做。”
意迟心中微动，一如往常的笑道:“祖母不用担心阿迟，大事为重。”
荥阳大长公主冷淡虚无的眸光微微一动，竟笑出声来，“就不必送祖母了，祖母可不稀罕排场。”
荥阳大长公主走时，果然没许任何人相送。
这样一折腾意迟也没有心思呆在沈家了，她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却又说不上哪里不舒服，连夜让人收拾东西连夜赶路。
沈家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贵人，男女老少惶恐不安的跪在门口相送，意迟本也不想多说，临走时，却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幽琴音，一时兴起居然还让人送了不少东西给沈家。
她倒是没什么，倒是黄氏年纪大了，一路上总是嫌弃伺候的婢女粗手粗脚，婢女再委屈也不敢顶撞，时有轻声抽泣声断断续续响起
这一夜，意迟迷迷糊糊的睡了前半夜就睡不着了，她想到了前几天那说不上哪里不对古怪，又想到那顶着鸟屎与她谈论荥阳大长公主的曹县令，以及…景晏临走时那微微一笑。
车队停下休整的已经是快黎明了，意迟起身时只觉满面湿冷，随手抹了，竟是满手的泪。
她怔怔的掀开了被子坐在锦绣被衾之间，心间却一片凉意。
杜鹃鸟凄惶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回响在山间，天色还未亮，意迟披了衣裳下了马车。
守夜的仆妇婢女一惊，却见县主披散着发丝，素白的脸上带了几分冷意的看了她们一眼，众人皆不敢出声多言。
意迟一夜没怎么睡，脚步有些虚浮的爬上了不远处的小山坡。
却没想到早就有一个人沾在那儿，意迟定睛一看，黑衣少女有些无措的上前单膝而跪:“阿丑见过县主。”
少女布满伤痕的脸上有茫然无措，更多的却是惊喜。
意迟一向厌恶她，此时此刻却没有那个力气去计较什么。
她疲惫的坐在草地上，摆了摆手，“陪我坐一会儿。”
阿丑闻言，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上竟然有些雀跃，她十分听话的坐在了一旁，显的有些紧张的注视着面带疲色的意迟。
半晌，阿丑突兀的道“是谁让县主不高兴了，阿丑可以马上去杀了他。”
意迟转过头看着少女有些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失笑，“是不是我要你死，你也会即刻自裁。”
这虽然是调侃，但意迟早就知道答案了。
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要狠心，不仅仅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心。
若非亲眼目睹这看似柔弱的少女眼睛也不眨的斩下亲妹的头颅，意迟现在或许还能觉得有几分安慰。
可偏偏她每每看见阿丑就会想起荥阳大长公主，她那位英年早逝的祖父，死的不明不白的父母。
意迟幼时怕极了荥阳大长公主，她怕荥阳大长公主也会和要了其他人性命一样要她的命。
明明锦衣华裳，风光无限，她每每到夜晚，却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正所谓殚精竭虑也不过如此，而最可笑的是这一切的源头是…她的亲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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