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低级趣味
“这是个关于勇气的故事，可只能由最‘怂’的那个，讲给你们听。没办法，勇敢者从不自知他的勇敢，在他们看来，那才是生活的本来样子。更多的时候，他们被叫做‘莽夫’。”
——梁续（2020）
十万块，不少钱。
韦方俊的高中四年，也没花了这么多钱。
其实生活就是这么反反复复，他在此刻，便想通了梁续十几年之后的问题：
所谓的公平与否，从来不能在穷人和富人之间比较。
以为人生真没有捷径的人，往往是从没有站到过金字塔的塔尖上。
那些听起来很公平的社会准则“一夫一妻”，“杀人偿命”，“计划生育”，在足够多的金钱面前，总是会衍生出第二条道路来。
即便是整个社会都标榜的“公平的竞争”，也存在着捷径。比如小学便送出去在英国读书的孩子，可以免试申请清华北大。
当然，合法的“路数”确实价格不菲，几代人财富积累出来的“好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投胎上的。
若是花不出大价钱，还想挤过高考这条窄桥，便要动动脑筋了。
在那个人们陡然而富的十年里，在这个高考大省中，在“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号召声里，重赏之下，终于有了勇夫。
勇夫们从遥远的东北方向来，带着新鲜时髦的技术和见怪不怪的口吻，将这些“孩子比天大”的家长手里面的钱纳入囊中。一科一万，就有机会和那些努力了三年的孩子上差不多的学校，有点儿闲钱的家庭，还是会考虑考虑的。
虽说一旦被抓到，是要三年不能高考的，但对于差生而言，考不上和不能考又有多大区别呢，反倒是花钱买来的希望，更靠谱。
这种技术传到狼台的时候，衍生成了一块儿小小的橡皮，中间掀开了，便露出个小屏幕。最早的时候答案由校外传进去，后来官方有了信号屏蔽的应对方法，将考场附近与外界绝了缘。于是规则便改为在考场内直接发出去，价格也随着风险水涨船高了。
中间商有了，设备有了，买家也足够，唯一难搞定的，便是卖家。
能干这事儿的人可不好找，学习不行的话，发了答案也没人抄：学习好的人里面，那些个“万哥”类的傻子也干不了这事儿：
“刚正不阿”的榆木脑袋，听说了这生意，必是要报警的。
所以既要学习不错，还要想赚钱，最重要的是，得有敢发答案的心理素质。时间越来越近了，中间商们便将网撒的越来越开，每介绍来一个科目负责人，买家的开销便会打对折，一门五千。
复读班里的董艳萍和孟晓斌，本来是没指望省下这钱的。因为他们曾认识的那些好学生又不会复读，早上大学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说，韦方俊也复读了，成绩还不错。
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韦方俊这一年的成绩着实不错，虽然报的是让爸妈摸不到头脑的两所西南院校，全家人还是逐渐恢复了喜气洋洋的状态。
甚至芒种的那一天，韦方俊爸爸还郑重其事的，搞了个小规模“谢师宴”。
全家人自下午便开始忙活起来，韦方俊也跟着洗洗菜，陪爸妈聊聊天。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当初走的不明不白，现在教自己的老师，这几天也多半正忙着考试，父亲究竟找的都是谁呢。
到四五点钟的时候，“老师们”陆续进了门，有拎着有的拎着成箱的椰汁或水果，有的拎着各种“补脑”的营养品。父亲在门口挨个握手，还让韦方俊站在一边拍起合影来，搞得像国家会议一般。
其中小学和初中的老师居多，有的他都不记得了，需要父亲的提醒才能记起来，还有各种教特长班的，甚至几位父亲的同事，在单位里被叫做“老师傅”的。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为了摆出足够“壮观”的场面，连小时候在公园里教自己武术的那位“世外高人”也一并邀请了。这老师显然也是第一次因为这么“高知”的事儿被请，受宠若惊，将黑西装套在了红秋衣的外面，戴着鸭舌帽骑着车就来了。
这倒是好认，毕竟韦方俊有三五年的周末都是在他那度过的，一见面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拿了一桶花生油，韦方俊赶忙接过来，放到了一堆进口水果旁边。
高人可能是看出自己“礼轻”，便赶忙“情意重”起来，趁着来的人不多，几句闲聊之后便溜到厨房帮厨去了。
从状态上来看，与自己当年的幻想不同，这“高人”似乎是混的最不上不了台面的。
韦方俊也明白，这年头谁还学武术啊，呜呜喳喳的。那些流传的“一个打几十个”的故事，也随着武侠小说的落幕而逐渐沦为了笑谈。与那些靠着课外班赚的盆盈钵满的老师们一比，连那身西装看着都像廉价货，实在相形见绌。
母亲那边儿准备的早，都是半得的东西，便又将“高人”推了出去。饭局很快就开始了，父亲开了一瓶已经在家里放成了装饰品的茅台，给老师们用小杯甄上，母亲和“高人”一人管半边儿，桌上很快就飘起了各种金玉良言。
“我早就看这孩子有出息。”
“浪子回头金不换。”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JL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觥筹交错之间，不能喝酒的韦方俊也逐渐变得暖心，惬意起来。待到酒局快要结束，该回话了，他也大模大样的端着可乐站起身。
“我就是为了一本而生的，目标211！”
热烈的掌声过后不久，老师们知道也不好多待，互相对了对眼神，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几乎每个都要转身同韦方俊握握手，或是拍拍他肩膀，说说“别有压力，放松应对”之类的套话。
一家人在门口一一送别，韦方俊的身板儿早就经不起折腾了，几轮弯腰道谢过后，脑袋就抬不起来了，几乎折成了九十度。
“挺胸！抬头！”
严厉声响在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腰上重重的一击。
韦方俊有些愠怒，转回头，却发现是那位“高人”，这才想起这是多年前他常用的管教方式。也许是这段时间身子太虚了，竟感觉痛的不行。
当然不能嗔怪，他赶紧舒展开紧皱的眉毛，傻傻笑了笑。
可那一瞬间的不悦，还是被一家人看见了，“高人”自知重了些，似做错了事一般讪讪的赔笑。
“——男子汉嘛，挺胸抬头才好。”他搓着手解释道，说着话自己的腰却慢慢弯了下去。表情卑微的像个三流货色一般。
考试的第二天，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考场所在的校园中，亦没有一丝阳光透出来。娇气一些的女生们穿着红的黄的雨衣，在浑浊的雨水中迅速向里奔跑着，是这天地中唯一的亮色。
韦方俊撑起伞，回头看了看守在栏杆外的父母，笑着点点头。他进了楼，用手抹了一把脖后的汗水，将伞放进门口统一的框中。他四下瞅瞅，顺着难闻的气味找到了考场边的厕所。
他将那块儿用来发答案的橡皮翻出来，丢进了小隔间下面黑洞洞的窟窿里，按了冲水。
倒也没有什么忐忑，也没有什么犹豫与心痛。
他心中早在谢师宴那天便做出了选择。
倒不是几位老师的关系，那一晚他一直在等待着高考片区的分配公示。结果是随机的，所以只会出现两种情况：
他和孟晓斌一个考区，他和孟晓斌不一个考区。
第二种的话，梁续定过规矩，孟晓斌的钱，不赚。
他很庆幸那一晚公布的是这个结果，不用斗胆冒险，大仇便得报。
也许那个少年的心中，尚且不知道十万块的概念，再凑凑的话，足够在当时的八道交出个首付，或者换一辆车。
当时的他可能认为，自己光明的未来不会差这几个钱；可能没想到，到今天，他还在为这两样东西奔波着。
后来他偶尔还会提起与这十万块失之交臂的事情，说他可能就是没什么财运，到手来的钱都能搅合了。每当他这么抱怨的时候。吴越他们都会嘲讽他的胆量，若是没分到一个考区，他敢不敢发。
他总是借喝酒把这问题搪塞掉，也许他本就不是那么果断的人吧，背负的期待太重，钱也太多，这赌桌他还真是不大敢下注。好在孟晓斌的存在，给了他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男人嘛，总归是要抬头挺胸，活的堂堂正正的。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
——梁续（2020）
十万块，不少钱。
韦方俊的高中四年，也没花了这么多钱。
其实生活就是这么反反复复，他在此刻，便想通了梁续十几年之后的问题：
所谓的公平与否，从来不能在穷人和富人之间比较。
以为人生真没有捷径的人，往往是从没有站到过金字塔的塔尖上。
那些听起来很公平的社会准则“一夫一妻”，“杀人偿命”，“计划生育”，在足够多的金钱面前，总是会衍生出第二条道路来。
即便是整个社会都标榜的“公平的竞争”，也存在着捷径。比如小学便送出去在英国读书的孩子，可以免试申请清华北大。
当然，合法的“路数”确实价格不菲，几代人财富积累出来的“好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投胎上的。
若是花不出大价钱，还想挤过高考这条窄桥，便要动动脑筋了。
在那个人们陡然而富的十年里，在这个高考大省中，在“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号召声里，重赏之下，终于有了勇夫。
勇夫们从遥远的东北方向来，带着新鲜时髦的技术和见怪不怪的口吻，将这些“孩子比天大”的家长手里面的钱纳入囊中。一科一万，就有机会和那些努力了三年的孩子上差不多的学校，有点儿闲钱的家庭，还是会考虑考虑的。
虽说一旦被抓到，是要三年不能高考的，但对于差生而言，考不上和不能考又有多大区别呢，反倒是花钱买来的希望，更靠谱。
这种技术传到狼台的时候，衍生成了一块儿小小的橡皮，中间掀开了，便露出个小屏幕。最早的时候答案由校外传进去，后来官方有了信号屏蔽的应对方法，将考场附近与外界绝了缘。于是规则便改为在考场内直接发出去，价格也随着风险水涨船高了。
中间商有了，设备有了，买家也足够，唯一难搞定的，便是卖家。
能干这事儿的人可不好找，学习不行的话，发了答案也没人抄：学习好的人里面，那些个“万哥”类的傻子也干不了这事儿：
“刚正不阿”的榆木脑袋，听说了这生意，必是要报警的。
所以既要学习不错，还要想赚钱，最重要的是，得有敢发答案的心理素质。时间越来越近了，中间商们便将网撒的越来越开，每介绍来一个科目负责人，买家的开销便会打对折，一门五千。
复读班里的董艳萍和孟晓斌，本来是没指望省下这钱的。因为他们曾认识的那些好学生又不会复读，早上大学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说，韦方俊也复读了，成绩还不错。
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韦方俊这一年的成绩着实不错，虽然报的是让爸妈摸不到头脑的两所西南院校，全家人还是逐渐恢复了喜气洋洋的状态。
甚至芒种的那一天，韦方俊爸爸还郑重其事的，搞了个小规模“谢师宴”。
全家人自下午便开始忙活起来，韦方俊也跟着洗洗菜，陪爸妈聊聊天。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当初走的不明不白，现在教自己的老师，这几天也多半正忙着考试，父亲究竟找的都是谁呢。
到四五点钟的时候，“老师们”陆续进了门，有拎着有的拎着成箱的椰汁或水果，有的拎着各种“补脑”的营养品。父亲在门口挨个握手，还让韦方俊站在一边拍起合影来，搞得像国家会议一般。
其中小学和初中的老师居多，有的他都不记得了，需要父亲的提醒才能记起来，还有各种教特长班的，甚至几位父亲的同事，在单位里被叫做“老师傅”的。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为了摆出足够“壮观”的场面，连小时候在公园里教自己武术的那位“世外高人”也一并邀请了。这老师显然也是第一次因为这么“高知”的事儿被请，受宠若惊，将黑西装套在了红秋衣的外面，戴着鸭舌帽骑着车就来了。
这倒是好认，毕竟韦方俊有三五年的周末都是在他那度过的，一见面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拿了一桶花生油，韦方俊赶忙接过来，放到了一堆进口水果旁边。
高人可能是看出自己“礼轻”，便赶忙“情意重”起来，趁着来的人不多，几句闲聊之后便溜到厨房帮厨去了。
从状态上来看，与自己当年的幻想不同，这“高人”似乎是混的最不上不了台面的。
韦方俊也明白，这年头谁还学武术啊，呜呜喳喳的。那些流传的“一个打几十个”的故事，也随着武侠小说的落幕而逐渐沦为了笑谈。与那些靠着课外班赚的盆盈钵满的老师们一比，连那身西装看着都像廉价货，实在相形见绌。
母亲那边儿准备的早，都是半得的东西，便又将“高人”推了出去。饭局很快就开始了，父亲开了一瓶已经在家里放成了装饰品的茅台，给老师们用小杯甄上，母亲和“高人”一人管半边儿，桌上很快就飘起了各种金玉良言。
“我早就看这孩子有出息。”
“浪子回头金不换。”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JL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觥筹交错之间，不能喝酒的韦方俊也逐渐变得暖心，惬意起来。待到酒局快要结束，该回话了，他也大模大样的端着可乐站起身。
“我就是为了一本而生的，目标211！”
热烈的掌声过后不久，老师们知道也不好多待，互相对了对眼神，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几乎每个都要转身同韦方俊握握手，或是拍拍他肩膀，说说“别有压力，放松应对”之类的套话。
一家人在门口一一送别，韦方俊的身板儿早就经不起折腾了，几轮弯腰道谢过后，脑袋就抬不起来了，几乎折成了九十度。
“挺胸！抬头！”
严厉声响在背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腰上重重的一击。
韦方俊有些愠怒，转回头，却发现是那位“高人”，这才想起这是多年前他常用的管教方式。也许是这段时间身子太虚了，竟感觉痛的不行。
当然不能嗔怪，他赶紧舒展开紧皱的眉毛，傻傻笑了笑。
可那一瞬间的不悦，还是被一家人看见了，“高人”自知重了些，似做错了事一般讪讪的赔笑。
“——男子汉嘛，挺胸抬头才好。”他搓着手解释道，说着话自己的腰却慢慢弯了下去。表情卑微的像个三流货色一般。
考试的第二天，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考场所在的校园中，亦没有一丝阳光透出来。娇气一些的女生们穿着红的黄的雨衣，在浑浊的雨水中迅速向里奔跑着，是这天地中唯一的亮色。
韦方俊撑起伞，回头看了看守在栏杆外的父母，笑着点点头。他进了楼，用手抹了一把脖后的汗水，将伞放进门口统一的框中。他四下瞅瞅，顺着难闻的气味找到了考场边的厕所。
他将那块儿用来发答案的橡皮翻出来，丢进了小隔间下面黑洞洞的窟窿里，按了冲水。
倒也没有什么忐忑，也没有什么犹豫与心痛。
他心中早在谢师宴那天便做出了选择。
倒不是几位老师的关系，那一晚他一直在等待着高考片区的分配公示。结果是随机的，所以只会出现两种情况：
他和孟晓斌一个考区，他和孟晓斌不一个考区。
第二种的话，梁续定过规矩，孟晓斌的钱，不赚。
他很庆幸那一晚公布的是这个结果，不用斗胆冒险，大仇便得报。
也许那个少年的心中，尚且不知道十万块的概念，再凑凑的话，足够在当时的八道交出个首付，或者换一辆车。
当时的他可能认为，自己光明的未来不会差这几个钱；可能没想到，到今天，他还在为这两样东西奔波着。
后来他偶尔还会提起与这十万块失之交臂的事情，说他可能就是没什么财运，到手来的钱都能搅合了。每当他这么抱怨的时候。吴越他们都会嘲讽他的胆量，若是没分到一个考区，他敢不敢发。
他总是借喝酒把这问题搪塞掉，也许他本就不是那么果断的人吧，背负的期待太重，钱也太多，这赌桌他还真是不大敢下注。好在孟晓斌的存在，给了他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男人嘛，总归是要抬头挺胸，活的堂堂正正的。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