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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相对正义

小说:不知先生少年行作者:不知老先生字数:5861更新时间 : 2021-03-15 17:27:00
“每往上一个台阶,都会发现‘混日子’的人,比想象中更多。

  可又不甘于如此,只好继续往上走。毕竟鹤立鸡群最好的方式,是尽量别和鸡待在一起。

  可是谁认为自己是鸡呢,大家都是那只孤芳自赏的鹤。”

  ——吴越(2021)

  

  吴越记忆以来,这是梁续哭的最卖力气的一回。

  哭的原因应该与空气中几秒钟一次的“嘶嘶”声有关,每次这种声音响起,空气中便飘散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脑筋愈发清醒,似乎周围变清晰了许多。

  他意识到这伙人是有备而来,他们下车的时候便有经验的将车门敞着,音响声调到最大,所以即便闹出些动静,也穿不透这层层扰乱的屏障。

  只是头脑的清醒并不能让身体恢复自主权,他只能亲眼目睹着梁续蹲坐在地上,用力想拉住一个男人的胳膊。他拼尽全力的手貌似使不出什么力气,更像是歌舞表演中送哥哥走西口的妹妹,满眼涨红。

  电击并没有在一次之后停止,吴越试着在间隙中爬起来,可分明能感觉到有个膝盖顶在自己的脊柱之上。

  “老实点儿。”

  

  再想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证件已是不能,几振酥麻的痛楚之后,他的手只能下意识的夹在大腿里,身体趴的越来越平整。只有脖子,那里一直紧紧的向后折叠着,颤抖着,涎中带着血味,流过脸颊,流到地上。

  他很质疑那些对自己和梁续施加如此酷刑的人,是不是亲身试过这东西的威力。从余光里他们从容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没有的。

  喊不出声音,意识慢慢变得恍惚。所有的东西都在身边盘旋,陆地在上升,车子慢慢倒退着,桥梁绕着他转圈。

  

  “还他妈玩儿枪,”晕眩之中,一个人走进车厢里面,先将Sunny提着头发拽了出来。Sunny的手脚在空中无力的挥动着,似一只被抓住脑袋的章鱼,尖叫着,试图吸附柱一切。

  那些人的动作却毫没有手软,将她不留情面的直塞进黑车之中。

  “还他妈玩儿枪呢,”那人再次嘟囔道,回身在车里翻找起来,似乎是无意间先触到了那摊脏东西,连着声的叫骂。

  “唉呀卧槽,哎呀我操,”那人退出身子,有些戏谑的将那把枪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他妈的,儿童玩具啊。”

  吴越被提着胳膊架了起来,这才看见梁续也已经被架在了旁边,他的状态更惨了一些,应该是正面挨了一拳,鼻子下面两条红色的水柱还在汩汩的冒着。

  “就这么个玩具?”那人掂量着手里的玩意儿,表情又气又笑。

  “我□□妈的!”梁续猛的往前一扑身子,伸着手向那人的面门抓去。

  这不老实的动作再一次激怒了男人,男人未等他抓上,一挥手,将手里握着的玩具狠狠砸在梁续的脑袋上。随着零件的四溅,梁续又一次躺倒下去,嘴巴呛在水泥地上,撞击声清脆。

  他还要试图起身,赶过来的人用膝盖再次顶在他腰上,随即又是一道蓝色光亮。

  “哥,哥,”吴越不自觉的将身子缓缓蹲下,“同行,同行。”

  “同你妈行。”男人随即便是一脚踢在吴越的肩膀上,将他带回地面。

  

  “放——了——他——们——”

  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吴越背后刚上来的手瞬间松了力气。

  两双皮鞋从视线里移开,梁续总算是恢复了一丝清醒,隔着车底的空隙看了过去:

  远处桥边,一个粗胖的身影紧紧的靠在栏杆上。明黄色的袍子被河上的风吹鼓起来,似是黯淡的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那一刻,梁续突然有些怀疑,是不是原斌才是真正的英雄,然而这种猜想很快便随着第二句嚎叫破灭了:

  “来人啊——救命啊——”

  原斌努力往前够了两步,总算把住了桥边的围栏才扶稳站好。他四处张望着,远处河堤下在黑暗中,两个红点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救命啊——杀人啦——”

  喉咙里的声音似乎还没走出三米远,便似燃烧的纸屑般消失在大风与噪音之中。

  “别喊!”

  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斌赶忙又抓着栏杆向后退了两步,他心里明白被抓住之后的下场。可脑后伤的后遗症和刚刚的酒精,都让他脚底下软了许多。

  来人没有丝毫的停顿,眼瞅到了近前,原斌索性将上身子压在了横杆上,笨拙的将一条腿慢慢抬起,侧着脑袋向来人喊道:

  “你别过来!”

  那人从原斌毫无章法的动作里,料定此刻他掉不掉下去根本由不得他,吓得瞪圆了双眼。他将双臂伸直,比了个别动的姿势,一点点向前挪着步子。

  “你别动!”

  “你别动!”原斌吼道,而后将一条腿似圆规一般慢慢放了出去。

  “你别——别跳啊!”男人总算服了软,这迟疑让原斌明白了这些人的底线,他们还是有所忌惮的。

  想到这里,他振奋精神:

  “把人——给我放了——”

  

  可能是胸口紧紧压在石头横梁上的原因,声音变得如同气球最后一段儿的咕噜。好在这也让两个男人泛起嘀咕,互相递着眼神。原斌趁着面前的男人左顾右盼之际,迅速鼓足勇气扭头看了一眼桥下。

  让他心寒的是,那两个红点已不在,粼粼河水映着暖黄色的光,少说也有四五米的落差。这让他的四肢越发疼痛起来,他闭上眼,咬着牙再把脑袋转回来才睁开眼睛。

  男人又往前了几步。

  “别过来!把人给我放了!”

  原斌喊得破了音,他需要足够多的虚张声势。咬了咬牙,索性加了加手上环抱的力道,将里侧的一只脚也慢慢抬离了地面。近些的男人脸色急转直下,扭头冲后面的那个比了个手势。吴越和梁续被从车边儿推了出来。推到了一边,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那男人伸手指着这对难兄难弟,“您下来,大师。”

  原斌看过去,自然是没有Sunny,“还差一个!”

  男人冷笑一声,“大师,您别强人所难,先过来,咱商量商量。”

  

  即便以死相博,依旧是如此。那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似乎从来都没有从命运安排的颠沛流离的河流中,跳出过一次。

  “我□□妈的!”

  原斌恶狠狠地骂道,嘴里传来后槽牙咬出的咯吱声。一股狠劲儿涌上心头,他用最后的力气将另一只脚也扭了出去,一拧身,手抠住了横梁,脚尖踩在窄窄的外沿儿上。

  眼前是长河落日圆,一派黑暗中的安静祥和,远处的高楼上,星星点点着万家灯火。那光,那月,那河,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从天地伊始便在此处。

  他突然似明白了上师所说的“内观”是什么意思,风从他身前吹来,向他身后吹过,莽原,星瀚,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渺小的意识,承载着一尊行走的躯壳。风吹起刚穿上不久的土红袍子,胳膊上的烟疤露了出来,无意的反着光。

  他扭回头,那个男人紧跑两步,向着栏杆上自己的手抓来。原斌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此生经历过的一切,竟都是如此可笑。

  

  “晚了,”他用鼻子冷哼一声,挺直了身体,将手缓缓松开。

  “还了啊——”

  

  耳边是风吹过的声音,他还是下意识的想叫出来,只是气流还没有穿过喉咙抵达嘴唇,脑后便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

  在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光,圆润的,刺眼的,白茫茫的光,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卧槽,”远处的岸边传来声响。

  “我说有鱼吧。”

  

  事情变得有些尴尬,当原斌感觉手臂被人拉住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清醒的。海边长大的孩子,能来个飞渡长江是吹牛逼,但总不至于淹死在齐腰深的水里。

  他只是感觉身体这一下摔麻了,动不了了。而后挣扎着将脸浮出水面后,只得保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悬浮着,等待着救援。

  

  吴越的裤子在刚才桥上就已经吓湿了,所以他迈下水的时候更果断了一些。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憋得脸通红的原斌拖上来,都没什么经验,喘息着愣了半天神儿,才想起来给他翻个身。原斌侧着脸哇哇的吐起了水,里面还混着已经发酵的啤酒被反出来时的难闻气味。梁续和吴越瘫软在河堤上,干脆向后躺平了身子。

  头顶是一轮弯弯的月亮,远处的路灯下,飘着一层只属于这里的,怪好看的灰尘。河水慢慢的流淌着,三个已过了拼命年纪的中年人缓缓的放松下神经,直到风将身上吹的哆嗦起来。

  吴越第一个坐起身子,掏出了夹克口袋里的手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该做个了断了。梁续斜着脑袋看见了这一幕,缓缓伸出手要去夺,吴越也不急,屏幕亮着,扭头看着他。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好久,梁续的手终于慢慢的放下,他放弃了,他突然感觉好累,闭上了眼睛。

  

  在医院里,是他这些天来的第一个放心觉,待到再起来的时候,看了看病房里的表,已是凌晨时分。酸涩肿胀的眼睛,和每个骨头节都传来的痛楚,让他直起身子都有些勉强。旁边一身狼藉的吴越,好像也是第一次在梁续面前睡的像个孩子一样。

  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冲梁续比划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示意他同自己出去。

  临到门口之时,又一个警察走了进来,梁续扭头看看吴越,可惜他的酣睡也结束了。

  “怎么回事?”

  警察将他带到一间小隔间里,看起来应是平日里诊室的样子。他将怀里的夹子放在桌子上,坐下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笔,倒着在夹子上一摁,抬头看着梁续。

  “呃,”梁续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车撞了我们,还拿电——”

  “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笑了笑,那笑容让梁续感觉有些熟悉。

  “你来干嘛来了?”

  “旅游。”这是梁续躺在草地上的时候便想到的借口。

  “旅游?”警察没有往纸上写的意思,干脆向后靠在转椅背儿上,“为啥来旅游?”

  “旅游,就旅游呗。”梁续仔细搜寻着头脑里廊坊的景点儿,“自驾呗,走走停停,四处看看。”

  “你挺聪明的——”警察来回在纸上摁着笔,“自驾?呵呵,跟谁啊?”

  梁续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警察看来不是来处理车祸和斗殴的。

  “跟几个老同学。”

  “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什么女的?”

  警察将胳膊肘撑在桌上,死盯着梁续的眼睛。

  “没人教过你跟警察要说实话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梁续有些气短,低头看向桌子旁的垃圾桶。

  “砰”的一声,警察的手拍在桌面上,梁续的身子跟着一哆嗦。

  “你是叫梁续是吧,”警察坐了回去,“我说你听着,哪儿不对你告诉我。”

  他说罢得意的笑笑,照着桌面上的一摞文档念了起来:

  “山东省狼台市生人,父亲是当地地产开发商瑞木公司法人,母亲无业。现居北京,媳妇的工作关系在北电,刚生完孩子。19年二月从一家餐饮公司离职,无业七个月,九月二十六日刚刚投递了一份简历到华润公司求职,应该是在等老家发来的无犯罪证明——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梁续听了这些,慢慢咬紧了牙关,他斜着眼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喜欢男人说话的口气,这些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可在他嘴里说的如此轻松。

  “我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梁续拧了下脑袋,低头错过眼神,“你想说什么?我犯什么法了?”

  “我再提醒你一遍,”警察的声音坚硬了很多,“跟警察要说实话,协助调查,听见了么?”

  梁续颓然的往后一靠,却发现自己的木头椅子后面没有椅背儿,只好又腰部使劲挺了回来。

  “说吧,跟那女的怎么认识的?”

  梁续突然有些想笑,语气中多了丝嘲弄般的感慨:“当年留的QQ号。”

  “切,”警察已经拿起来的笔又扭向一边,“你怎么不说漂流瓶。”

  “你切什么?”梁续抬着眼眉,看了看警察。

  警察没想到他还敢弄出这混账态度,“第二次警告了啊,请你配合调查,我这儿执法记录仪开着呢。”

  “啧,”梁续抖着腿看向别处,“你们想听什么,我已经说完了,”他扭回头来,“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叫我们想听什么,你自己说你要干什么!那女的干什么来的,你知道么?”

  “不知道,”梁续轻轻摇摇头,愣愣的盯着桌子一脚,“她人呢,你们问她不就行了。”

  “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警察将笔在桌上敲敲。“不要以为你这种态度可以蒙混过关!涉嫌协助,包庇违规上访人员,妨碍公务,你觉得你什么事儿没有?”

  

  这几个字压得梁续瞬间矮了半截,他用手搓了搓脸,“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我能做什么。”

  “梁续——”警察又一次打断他,却没有急着再说话。他伸展着背部,倒着用手勾开了身后的窗户,让屋里的空气流通一些,“啧,我看你还是个研究生呢,怎么这种觉悟都没有。”

  警察冲垃圾桶弹了弹烟灰,又探过头在桌面上吹了吹散碎的,才站了起来。梁续下意识的身子向后缩了几寸,警察却没有过来的意思,只是背过身在窗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转回头坐下。

  “国家培养你们不容易,做人要有良心,别吃着国家的,用着国家的,还总想着挖墙脚。应该懂得珍惜——别别有用心的盯着一些流言蜚语,造成不必要的影响。这么大的人了,这点儿道理还是应该明白的。真拘进去了对得起谁啊?”

  警察将夹子最上面的一页翻过去,将夹子一转,笔放在一边。

  梁续低头看看,是一份“训诫书”。

  “签了吧,签了事儿就结了。我这儿可以直接给你开无犯罪证明,今儿就能拿到。”说罢将一盒印泥放到了梁续手边。

  “呃——不用,”梁续避过眼神,“那边已经在开了。”

  “别那么傻,”警察面带诚意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北京开的,不比你们地方的好使?”

  梁续迟疑的盯着那张纸,这团破事儿,真的结束了么。

  警察盯着他,将手中的笔往前递了递,“跑了好几天,挺累吧,早点儿回去看看孩子。”

  梁续缓缓的拿起了笔,抬头看了看警察,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

  “Sunny呢?”梁续小声问道,“是你们把她带走的么。”

  “她的事儿我们会处理。至于你的行为呢,已经给我们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你能认识到这一点。”

  “她没什么事儿吧?会不会——”

  “啧——”警察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坐了回去,双手插在一起,大拇指不停的倒换着。“你这个事情呢,现在还有很多疑点,比如说现在有些非法平台,利用诈骗手段非法拘禁农村女性,从事□□行为——”他将身子再次往前探了探,只是这一次的表情中,多了些挑衅,“我们是了解了一些事情,才给你争取到了这个宽松处理的机会,但我们也可以一直查下去,你明白的吧?”

  梁续愣了,他低头看看,警察胸前的小黑盒子下面,红灯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了闪烁。

  回想起Sunny刚才在KTV里的“恐怖说辞”,此刻竟有些被嘲弄一般的怀疑。这几天经历的是真实,还是脑中的一场癔病。

  “你觉得哪一种更合理呢:一个女人为了个QQ号找到北京来,跟你一起呆了三天两夜,什么也没做。还毫无原因的,赶在严格布控前带着她逃离北京,”警察顿一顿,“还是另一种?”

  

  两个沉默的人再回到了桥上,透着混杂气息的小车子依旧还在亮着双闪灯。

  梁续长叹一口气,俯身趴在地上,仔细的查看钣金脱落的位置。摇晃了一下,挂着的一边还算结实,开倒是还敢开。

  “没啥事儿。”

  这是吴越自警察走后唯一说过的话,听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从他神色来看,受到的“教育”,应该比梁续只多不少。本来为了升职加薪的“顶班儿”,变成了一坨屎。

  

  沥青路面与手接触时的刺痛与寒冷,让梁续迅速站了起来。心疼自是心疼,但他现在唯一想的,便是赶紧回家。

  他拉开车门,咬了咬牙,又回头长久的望了一眼。

  他突然很希望,那个“扫把星”,那个“小疯子”,那个“骗子”,那个半日之前还在对自己颐指气使的“特殊行业从业者”,可以再一次跑回来。

  即便真的把自己和吴越揍一顿,也未尝不可。

  

  他们谁都没有吭气儿,连警察的问话都没有沟通。没有广播,没有音乐,沉闷的空气里,只有风呼呼的吹过车侧的声音,似永远都不会停止。

  “操,操!操!”

  梁续突然用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沿上,一次一次用力的锤击起来。吴越本想伸手拦一下,手抬了一半,又缓缓放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索性由着他发泄出这最后的一丝“安全的”怒火。

  远远的方向,夜色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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