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胡说
“前两天我睡了一个姑娘，那天她说她还没想好，说要是我继续深入，亲她什么的，便会生气，失望，会扇死我。
我把她压在身下，说为了这一口，死我也认了。
那天过后我难过了好久，因为我依稀记得，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儿也是这么吓唬我的。我很后悔，那天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漂亮的话术，真就躺了回去，怂了。
倘若时间能倒流，结局应该会不一样。
可那个担忧了一晚上的少年，又去了哪里呢。”
——原斌（2016）
“嗯？”
原斌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最差的时间，睁开了眼。
在此前的几个小时里，车里的三个人，一直在商量怎么解释闭着眼的原因。而在唯一他该沉睡的时候，他醒了。
警察等了很久，向后伸着的胳膊已经酸痛，依旧在等待着吴越的“报告”。
而吴越已到唇边的话，被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他意识到了抵在自己腰上的是什么，但止住他的却并不是恐惧，而是震惊，震惊于拿着它的人。
“嗯——”
也许是周围的气氛太过于沉静，原斌的眼睛定神了之后，发出了长长一声闷哼。山岭上来的陌生人，黑色的枪，一夜的疾驰，女人冷漠的眼神。他在碎片中寻找自己头痛的原因，顺便解释一下湿漉漉的□□。
他没有发现梁续在死死的盯着他，那眼神里写满了恐惧，似一个黑洞渴望将他装进去。此刻的梁续明白，原斌的任何一个字，都可能让车外的警察改变主意。
在两三秒钟的“贼起飞智”后，梁续决定孤注一掷。
他将枪从吴越的后腰上撤回来，唬住他，有这么一下就够了。在原斌说话之前，他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
梁续偷眼瞄着原斌，好在可能是因为疼痛，他尚且还没有什么大动作。警察的注意力也还在吴越身上。于是努力调整肩膀，猛的将原斌的身子向另一侧撞过去。
“嘭——”
原斌的晃动的头颅，狠狠的碰在玻璃上，梁续心中窃喜，果然和后面的声音差不太多。
“大师——大师你干啥啊！”
趁着警察看过来的间隙，梁续恶人先告状，将身子趴伏到原斌身上。
“马上就到地方了，马上就下车了，你别急啊大师！”他用两只手左右扶住原斌的脑袋，假意往回拉，实际反向使劲撞在玻璃上。
“嘭，嘭嘭——”
原斌狠狠的皱起眉头，本就刚清醒的脑子更迷糊了，低低的□□着，反倒更像耍酒疯。
“怎么了怎么了？”警察看过来，“干嘛呢这个？”
“哎呀——”梁续稍微停了下手里的力道，“还没完事儿啊警察大哥，大师可能是喝的有点儿难受。没事儿啊大师，”他又转头看向原斌，“不撞了啊！咱不撞了哈！马上就出去了！”
“喝多少啊这是，”警察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吴越。
“你什么事儿啊？”
吴越从兜里摸出来贴在身份证旁的另一张卡片。那是一张被塑封好，应该挂在脖子上的证件，也是他这次行程中的身份象征。
警察看了一眼，是会议安全组织任务的蓝色牌子。最近这东西倒是常见，时不时就会有外地车拿着它仓皇离京。
“任务啊？”警察抬头看看吴越。
吴越尴尬的笑了笑，做了个挠头的手势，“唉呀，辛苦辛苦，得稍微快点儿了，后面还安排了别的事儿。”
证件们总算回到了手里，警察将那个证件上的号码抄写在案，结束了这最后的审判。
待车子逐渐驶出拥挤的车队，车里的三个人才渐渐又有了呼吸声。
“啊——”
梁续长出一口气，“牛逼诶，”他从后面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儿，“企——小吴，你这个，牛逼牛逼。”
吴越浑身哆嗦一下，却没有说话，握方向盘的手又捏紧了些。他甚至没有往后视镜里看一眼。
他心里却被更难过的情绪缠绕住了，憋的快要发疯。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倘若真被警察拦下，凭身上这张卡片，保住几个人应该不难。刻意岔开话题，无非是想提前压制住Sunny的愤怒，让谎言拆穿时，两个人不至于被她作出个好歹来。
他清楚的知道滥用这张卡片所带来的后果，只消那几句闲言，自己今年的升迁又会化为泡影。
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个。
“我还当完了呢！”梁续狂喜喊道，在座椅上坐不住，前后摇晃着。
Sunny并没有理解她的“续哥”为何如此激动，但总归是离那位“吕老”又进了一步，也跟着梁续欢呼起来。
梁续胡虏了一把脸，却发现手上又沾了不少原斌脑后的血。他晓得刚才保命的招儿过于阴损了，赶忙凑过去检查原斌，人自然是又昏迷过去了，好在鼻息还算平稳。
吴越抬眼看了下高速上的绿色的路牌，过了监控探头，向右一打方向驶出。
他将车从绿化带的空档里开进辅路，一脚刹停。而后急促的，却又并不顺利的分三下抠开了小奔驰的车门。一声不吭走了出去，再用力把车门甩上。
巨大的车门撞击声甚至让梁续感到了一丝心疼，但更让他心疼的还在后面。
“咚——”
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梁续这才意识到吴越在做什么，车子的这一声惨叫，来自于吴越踹向门板的一脚。
“下来！”
吴越尖锐的声音冲破了纷杂的音障。
“下来！下来！下来！”
吴越一脚又一脚的踹在车门上，梁续的脸僵硬在当场。他知道，对吴越来说，这场交易已经彻底结束了，他有些害怕。
“下来！下来来！”
吴越见怒吼无果，敲起了车玻璃。而后一句的叠字说法，透着典型的胶东方言，已经好几年没从吴越嘴里听到过了。
梁续有些犹豫，但这一车敌敌友友，死死伤伤，还是先安抚住人重要，于是小心翼翼的打开车门。
“你麻痹你干嘛呢——疯了？”梁续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拧着眉毛瞪着他。
“滚你M的。””吴越一脚踹向他，梁续赶紧躲开。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拿枪指我？”吴越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质问。
“啊，不是——”梁续还沉浸在逃出升天的喜悦之中，对于这咄咄逼人有些不明所以。
车警报的声响里，梁续毫无底气的言辞变成了对口型。吴越伸手抹了一把裤兜，而后愤怒的往回踏两步，胳膊肘狠狠的锤了两下车玻璃，伸手指着副驾驶坐上的Sunny。
“给我关了！关了！”吴越用手锤击着玻璃。
Sunny赶忙在车里乱按起来，但是凭她对于汽车的理解，似乎找起来有点儿费劲。折腾了大约有七八秒，眼看着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梁续冲里比了个手势，示意Sunny钥匙在方向盘边上。
他知道吴越这次是真火了，赶忙上前把他拽到一边。
“不是，好容易出来了，你别——”
吴越粗暴的甩开了梁续的手，扭过脸去。他越来越后悔自己的选择，这本是可以扭转他人生的机会，他吃了多少恶心，忍了多少不公，才得以回到这更光明的坦途之上。倘若早知梁续能干出这种事情，刚才便应该将几个人交出去。
什么兄弟义气，简直可笑。
他感觉自己要炸了，手脚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睚眦剧烈。
他转回身向前迅速的迈步，趁梁续没反应过来，一脚蹬在了梁续的小肚子上。
梁续吃了个整的，身子重心不稳，不自觉地向后倒下。后背撞在车玻璃上，而后才随着屁股，慢慢滑动到地面。
他着实被这一下踹傻了，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将手抬起来，挡在脸前面。
“你疯了么你，怎么了？”
不同于东北那边儿的“瞅你咋地”，狼台青年们在回应别人咄咄的疑问时，更爱用“怎么了”三个字。梁续说了十年的京片子，被这一脚揣回了原形。
“那枪又他妈不好使——”
吴越将手又一次扬了起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梁续，还是没有再落下去，只得再一次踹在他脑袋边儿的轮胎上。
“不好使——好使你还能跟这站着？”
他抬手指在梁续的鼻子尖，一字一顿的骂道：
“梁续，你就是他妈的个傻逼！”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怂包，这个当年在厕所里交保护费的er逼。他知道自己骨子里，从不认同梁续的世界观，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人五人六了一辈子。
凭什么，相比起其他人，他更知道梁续有多少小九九，有多少不堪，知道他自以为是的混蛋逻辑有多智障。
梁续被骂得有些颓丧，可终日里的紧张，也终于随之消散了。
他蹭了蹭嘴角，抬手看看，心中倒愈发坦然。抬头看，是吴越那张涨红了的脸，他突然有些想笑：
“哈，你啊——”他长叹出一口气，“早就想打我一顿了吧。”
印象里吴越的第一次动手，竟然是对自己，梁续细细的咂么着吴越这句话，突然觉得有些可笑。那双喷着火的浑浊眼睛，似乎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
吴越看着他，突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转头走了两步，用手扶住额头，用力的喘息着。
“不是——梁续，”他扭回头，“你能不能活的清醒一点儿啊？你就是个生的不错的二世祖。没你爹妈，你什么也不是！别他妈一天天的想着那些装逼事儿了行么？你以为你是谁啊？撒泼尿自己照照好不好？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在里面蹲着了你知道么？”
梁续低头听着吴越的歇斯底里，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容：
“我他妈也想信你啊，可我他妈怕啊，企鹅——”他抬起头，摆出了那副混不吝的表情：
“你可真怂过啊。”
声音不大，却将那张愤怒的脸定住了。吴越眼神中透出彻骨的寒冷。拳头慢慢攥紧，而后似想开了一般，在空中挥舞半圈儿。
“好，”他点着头，“好，好。”
他将手掐在腰上，“你现在跟我算这个是吧？行，我是怂过，但我他妈没对不起你！你呢——”吴越讲到此处突然扭回身子，紧走两步到车前，将副驾驶的门一把拉开，把Sunny拽了出来。
Sunny被带的险些摔倒在地上，摇晃着站直身子后，一股委屈瞬时堵在胸口。数日过山车一般的心惊胆战，她知道自己亏欠了太多。
“你呢？帅逼现在这么个样，算他妈谁的！我回去工作都他妈不保了，我找谁去！就为了这么个——”
吴越的嗓子被卡住了一般，指向Sunny的手颤抖着，憋得脸通红，还是换了个词汇。
“这么个，这么个玩意儿！你可以了吧！我不管当年的事儿你怎么想，反正打从今天开始，老子该还的也都他妈还了！”
他的手用力向下指着，嗓子已经破了音，直逼得干痒难耐。
“现在行了吧！我可以了吧！这不是出来了么？我他妈现在就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吴哥——”
Sunny知道吴越欲言又止的原因，那断开的一句里裹挟着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丝廉耻。只好紧咬着牙，小心的挤出一丝难堪的笑容：
“行了——吴哥，别闹了，好容易出来了，你别跟续哥那么说——”
见Sunny出来，梁续挣扎着爬起一点儿身子，“小吴你别——”
“管他妈谁叫小吴呢！”
吴越瞪红了眼睛看向，将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你他妈是真傻假傻啊！你他妈真以为这是你北京‘好大哥’呢？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
他上前一把薅住了梁续的脖领子，“你他妈真以为——”他想把梁续拽起来，却没拽得动。“你真以为他是什么牛逼人物呢？你瞅瞅他这个逼样，他像么？”他越说越来劲，松开手将腿支在梁续脑袋旁边儿：
“小吴小吴的，你还上瘾了是吧——梁续，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梁续知道，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被撕破了，索性垂着脑袋，任由吴越的发泄。
“你自己问他，妈的，车！老丈人给买的，你住那破房子，拆了都跟他每一分钱关系！连个工作都没有，天天给人□□呢，他就是一个傻逼！还是混的最不咋地的那种！你他妈真以为费这么大劲出来是他妈为了你么？还拿他当恩人呢？他他妈的就是个装逼贩子！他他妈的就是为了能脱身！”
Sunny听出了吴越话中的意思，神情渐渐凝固。
吴越的语气越发戏谑，索性一把薅住了她的胳膊，推到梁续眼前：
“不信是吧？来，问问你这狗逼恩人，”他指在梁续脸上，“你问问他，他带你出来干什么？他能给你想的辄！能给你找的人！什么□□‘老驴’，在她妈哪儿呢！”
梁续满脸通红，轻轻抬头看了Sunny一眼，又赶忙躲闪开。事已至此，索性早早摊牌吧，即便Sunny把他生吞活剥了也未尝不可。
“哥？”
Sunny的声音逐渐颤抖，一时之间真真假假，她缓不过神来。梁续咬肌微微鼓起两下，干脆用手撑在地上，低下头去，似乎做好了再挨上几脚的准备。
“Sunny啊，我也不想骗你的，实在是，我冒不起这个风险啊。要不，呃，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说个数，我给你凑凑，然后你看能不能托别人给办了。”
梁续战战兢兢的低头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只感觉浑身的血慢慢凉透了，压抑的绝望似乎已经遮住了这灰色的天空，直抽走她身上最后的一丝期待。
九死一生的钻进这座城市，竟然又这么出来了，她懵了。幻想中逃离之后的转机，没想到一只是他们为保安全的哄骗罢了。自己赌上性命才换来的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这么没了。
她突然想笑，将头别过去，却只能在强忍的痉挛后，抽动几下嘴角。那一堵支撑着的墙轰然倒塌，她像个孩子一样，缓缓蹲下身子，不等两个男人反应过来，抱着膝盖抽泣出了声音。
吴越又扭过头看看梁续，话已捅开，气儿顺了不少。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像印象里的父亲。每当他考不好的时候，那个曾经自诩“辉煌”的中年人，也是这样掐着腰，却骂不出合适的词汇。
原来紧紧是平淡的生活，都要让人费尽心血。这似乎是一世一世，一代一代的规则，想安稳，便要妥协。
“去□妈的吧。”
他嘟囔一声，慢慢蹲下，已经精疲力尽了，干脆放松了双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僻静的路边儿，面对面地坐着这两个三十岁男人，微凉的风吹干了头上的汗，就这么吹了好久，谁也没有说话。这似乎是两个老朋友持续最久的一场沉默。
抽泣的声音在升腾成嚎啕后，又慢慢归于平静。冷清的风吹过之后，Sunny晃晃悠悠又直起身子。
“谢谢了。”
Sunny捋了下头发，吸了吸鼻子，脸上再度挤出来那个习惯性的笑容。
“谢谢你们了，”她笨拙的将已经贴死在腿上的短裙整理了一下，抬起脚将刮花了的黑高跟鞋提好。
“不该——不该指望你们的，就这样吧。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解决。”
她转过头，看着来时那座晨光中的城市，再次迈开步子。
她不想就这么回去，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她远远望着来时北京的方向，那红肿的双脚反复的提醒着她，这骗局有多么可笑。那些拙劣的演技，自己竟然就这么一厢情愿的信了这么久。什么帮手，什么“贵人”，明明知道的，他们只是几个换上干净衣服的混蛋。
风吹过她不再干净的头发，她用手指死死掐住袖口，瞪红了眼眶。
可又能怎么做呢，即便真的还能“突围”一次，她也早就愚蠢的用掉了那以命相搏的本钱。
她颓丧的靠在路边的围栏之上，瞪着远处的城市，除了继续哭下去的冲动，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股“恶”的气息在胸中来回激荡着，她将牙齿咬得发痛，还是难消这怒火。即便已经上演了潇洒离别，她依旧难以说服自己去原谅这些骗子。她决定了，她转回身子，她要这些人尝到自己所经历的侮辱与痛苦，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绝望，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辆车子还停在原地，Sunny紧走两步，绕过车身，将双手撑在机器盖上。
“骗子，你——”
北风吹过，她隐约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挡风玻璃后面，吴越和梁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呆滞的有些诡异。
后排的黑暗中，还有一双正在盯着她的眼睛，它所在的躯体上满是血迹。而旁边银闪闪的，是一张架在原斌脖子上的碎光盘。
“上车。”
那男人说，语气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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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压在身下，说为了这一口，死我也认了。
那天过后我难过了好久，因为我依稀记得，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儿也是这么吓唬我的。我很后悔，那天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漂亮的话术，真就躺了回去，怂了。
倘若时间能倒流，结局应该会不一样。
可那个担忧了一晚上的少年，又去了哪里呢。”
——原斌（2016）
“嗯？”
原斌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最差的时间，睁开了眼。
在此前的几个小时里，车里的三个人，一直在商量怎么解释闭着眼的原因。而在唯一他该沉睡的时候，他醒了。
警察等了很久，向后伸着的胳膊已经酸痛，依旧在等待着吴越的“报告”。
而吴越已到唇边的话，被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他意识到了抵在自己腰上的是什么，但止住他的却并不是恐惧，而是震惊，震惊于拿着它的人。
“嗯——”
也许是周围的气氛太过于沉静，原斌的眼睛定神了之后，发出了长长一声闷哼。山岭上来的陌生人，黑色的枪，一夜的疾驰，女人冷漠的眼神。他在碎片中寻找自己头痛的原因，顺便解释一下湿漉漉的□□。
他没有发现梁续在死死的盯着他，那眼神里写满了恐惧，似一个黑洞渴望将他装进去。此刻的梁续明白，原斌的任何一个字，都可能让车外的警察改变主意。
在两三秒钟的“贼起飞智”后，梁续决定孤注一掷。
他将枪从吴越的后腰上撤回来，唬住他，有这么一下就够了。在原斌说话之前，他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
梁续偷眼瞄着原斌，好在可能是因为疼痛，他尚且还没有什么大动作。警察的注意力也还在吴越身上。于是努力调整肩膀，猛的将原斌的身子向另一侧撞过去。
“嘭——”
原斌的晃动的头颅，狠狠的碰在玻璃上，梁续心中窃喜，果然和后面的声音差不太多。
“大师——大师你干啥啊！”
趁着警察看过来的间隙，梁续恶人先告状，将身子趴伏到原斌身上。
“马上就到地方了，马上就下车了，你别急啊大师！”他用两只手左右扶住原斌的脑袋，假意往回拉，实际反向使劲撞在玻璃上。
“嘭，嘭嘭——”
原斌狠狠的皱起眉头，本就刚清醒的脑子更迷糊了，低低的□□着，反倒更像耍酒疯。
“怎么了怎么了？”警察看过来，“干嘛呢这个？”
“哎呀——”梁续稍微停了下手里的力道，“还没完事儿啊警察大哥，大师可能是喝的有点儿难受。没事儿啊大师，”他又转头看向原斌，“不撞了啊！咱不撞了哈！马上就出去了！”
“喝多少啊这是，”警察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吴越。
“你什么事儿啊？”
吴越从兜里摸出来贴在身份证旁的另一张卡片。那是一张被塑封好，应该挂在脖子上的证件，也是他这次行程中的身份象征。
警察看了一眼，是会议安全组织任务的蓝色牌子。最近这东西倒是常见，时不时就会有外地车拿着它仓皇离京。
“任务啊？”警察抬头看看吴越。
吴越尴尬的笑了笑，做了个挠头的手势，“唉呀，辛苦辛苦，得稍微快点儿了，后面还安排了别的事儿。”
证件们总算回到了手里，警察将那个证件上的号码抄写在案，结束了这最后的审判。
待车子逐渐驶出拥挤的车队，车里的三个人才渐渐又有了呼吸声。
“啊——”
梁续长出一口气，“牛逼诶，”他从后面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儿，“企——小吴，你这个，牛逼牛逼。”
吴越浑身哆嗦一下，却没有说话，握方向盘的手又捏紧了些。他甚至没有往后视镜里看一眼。
他心里却被更难过的情绪缠绕住了，憋的快要发疯。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倘若真被警察拦下，凭身上这张卡片，保住几个人应该不难。刻意岔开话题，无非是想提前压制住Sunny的愤怒，让谎言拆穿时，两个人不至于被她作出个好歹来。
他清楚的知道滥用这张卡片所带来的后果，只消那几句闲言，自己今年的升迁又会化为泡影。
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个。
“我还当完了呢！”梁续狂喜喊道，在座椅上坐不住，前后摇晃着。
Sunny并没有理解她的“续哥”为何如此激动，但总归是离那位“吕老”又进了一步，也跟着梁续欢呼起来。
梁续胡虏了一把脸，却发现手上又沾了不少原斌脑后的血。他晓得刚才保命的招儿过于阴损了，赶忙凑过去检查原斌，人自然是又昏迷过去了，好在鼻息还算平稳。
吴越抬眼看了下高速上的绿色的路牌，过了监控探头，向右一打方向驶出。
他将车从绿化带的空档里开进辅路，一脚刹停。而后急促的，却又并不顺利的分三下抠开了小奔驰的车门。一声不吭走了出去，再用力把车门甩上。
巨大的车门撞击声甚至让梁续感到了一丝心疼，但更让他心疼的还在后面。
“咚——”
警报声立刻响了起来，梁续这才意识到吴越在做什么，车子的这一声惨叫，来自于吴越踹向门板的一脚。
“下来！”
吴越尖锐的声音冲破了纷杂的音障。
“下来！下来！下来！”
吴越一脚又一脚的踹在车门上，梁续的脸僵硬在当场。他知道，对吴越来说，这场交易已经彻底结束了，他有些害怕。
“下来！下来来！”
吴越见怒吼无果，敲起了车玻璃。而后一句的叠字说法，透着典型的胶东方言，已经好几年没从吴越嘴里听到过了。
梁续有些犹豫，但这一车敌敌友友，死死伤伤，还是先安抚住人重要，于是小心翼翼的打开车门。
“你麻痹你干嘛呢——疯了？”梁续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拧着眉毛瞪着他。
“滚你M的。””吴越一脚踹向他，梁续赶紧躲开。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拿枪指我？”吴越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质问。
“啊，不是——”梁续还沉浸在逃出升天的喜悦之中，对于这咄咄逼人有些不明所以。
车警报的声响里，梁续毫无底气的言辞变成了对口型。吴越伸手抹了一把裤兜，而后愤怒的往回踏两步，胳膊肘狠狠的锤了两下车玻璃，伸手指着副驾驶坐上的Sunny。
“给我关了！关了！”吴越用手锤击着玻璃。
Sunny赶忙在车里乱按起来，但是凭她对于汽车的理解，似乎找起来有点儿费劲。折腾了大约有七八秒，眼看着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梁续冲里比了个手势，示意Sunny钥匙在方向盘边上。
他知道吴越这次是真火了，赶忙上前把他拽到一边。
“不是，好容易出来了，你别——”
吴越粗暴的甩开了梁续的手，扭过脸去。他越来越后悔自己的选择，这本是可以扭转他人生的机会，他吃了多少恶心，忍了多少不公，才得以回到这更光明的坦途之上。倘若早知梁续能干出这种事情，刚才便应该将几个人交出去。
什么兄弟义气，简直可笑。
他感觉自己要炸了，手脚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睚眦剧烈。
他转回身向前迅速的迈步，趁梁续没反应过来，一脚蹬在了梁续的小肚子上。
梁续吃了个整的，身子重心不稳，不自觉地向后倒下。后背撞在车玻璃上，而后才随着屁股，慢慢滑动到地面。
他着实被这一下踹傻了，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将手抬起来，挡在脸前面。
“你疯了么你，怎么了？”
不同于东北那边儿的“瞅你咋地”，狼台青年们在回应别人咄咄的疑问时，更爱用“怎么了”三个字。梁续说了十年的京片子，被这一脚揣回了原形。
“那枪又他妈不好使——”
吴越将手又一次扬了起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梁续，还是没有再落下去，只得再一次踹在他脑袋边儿的轮胎上。
“不好使——好使你还能跟这站着？”
他抬手指在梁续的鼻子尖，一字一顿的骂道：
“梁续，你就是他妈的个傻逼！”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怂包，这个当年在厕所里交保护费的er逼。他知道自己骨子里，从不认同梁续的世界观，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人五人六了一辈子。
凭什么，相比起其他人，他更知道梁续有多少小九九，有多少不堪，知道他自以为是的混蛋逻辑有多智障。
梁续被骂得有些颓丧，可终日里的紧张，也终于随之消散了。
他蹭了蹭嘴角，抬手看看，心中倒愈发坦然。抬头看，是吴越那张涨红了的脸，他突然有些想笑：
“哈，你啊——”他长叹出一口气，“早就想打我一顿了吧。”
印象里吴越的第一次动手，竟然是对自己，梁续细细的咂么着吴越这句话，突然觉得有些可笑。那双喷着火的浑浊眼睛，似乎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
吴越看着他，突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转头走了两步，用手扶住额头，用力的喘息着。
“不是——梁续，”他扭回头，“你能不能活的清醒一点儿啊？你就是个生的不错的二世祖。没你爹妈，你什么也不是！别他妈一天天的想着那些装逼事儿了行么？你以为你是谁啊？撒泼尿自己照照好不好？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在里面蹲着了你知道么？”
梁续低头听着吴越的歇斯底里，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容：
“我他妈也想信你啊，可我他妈怕啊，企鹅——”他抬起头，摆出了那副混不吝的表情：
“你可真怂过啊。”
声音不大，却将那张愤怒的脸定住了。吴越眼神中透出彻骨的寒冷。拳头慢慢攥紧，而后似想开了一般，在空中挥舞半圈儿。
“好，”他点着头，“好，好。”
他将手掐在腰上，“你现在跟我算这个是吧？行，我是怂过，但我他妈没对不起你！你呢——”吴越讲到此处突然扭回身子，紧走两步到车前，将副驾驶的门一把拉开，把Sunny拽了出来。
Sunny被带的险些摔倒在地上，摇晃着站直身子后，一股委屈瞬时堵在胸口。数日过山车一般的心惊胆战，她知道自己亏欠了太多。
“你呢？帅逼现在这么个样，算他妈谁的！我回去工作都他妈不保了，我找谁去！就为了这么个——”
吴越的嗓子被卡住了一般，指向Sunny的手颤抖着，憋得脸通红，还是换了个词汇。
“这么个，这么个玩意儿！你可以了吧！我不管当年的事儿你怎么想，反正打从今天开始，老子该还的也都他妈还了！”
他的手用力向下指着，嗓子已经破了音，直逼得干痒难耐。
“现在行了吧！我可以了吧！这不是出来了么？我他妈现在就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吴哥——”
Sunny知道吴越欲言又止的原因，那断开的一句里裹挟着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丝廉耻。只好紧咬着牙，小心的挤出一丝难堪的笑容：
“行了——吴哥，别闹了，好容易出来了，你别跟续哥那么说——”
见Sunny出来，梁续挣扎着爬起一点儿身子，“小吴你别——”
“管他妈谁叫小吴呢！”
吴越瞪红了眼睛看向，将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你他妈是真傻假傻啊！你他妈真以为这是你北京‘好大哥’呢？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儿？”
他上前一把薅住了梁续的脖领子，“你他妈真以为——”他想把梁续拽起来，却没拽得动。“你真以为他是什么牛逼人物呢？你瞅瞅他这个逼样，他像么？”他越说越来劲，松开手将腿支在梁续脑袋旁边儿：
“小吴小吴的，你还上瘾了是吧——梁续，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梁续知道，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被撕破了，索性垂着脑袋，任由吴越的发泄。
“你自己问他，妈的，车！老丈人给买的，你住那破房子，拆了都跟他每一分钱关系！连个工作都没有，天天给人□□呢，他就是一个傻逼！还是混的最不咋地的那种！你他妈真以为费这么大劲出来是他妈为了你么？还拿他当恩人呢？他他妈的就是个装逼贩子！他他妈的就是为了能脱身！”
Sunny听出了吴越话中的意思，神情渐渐凝固。
吴越的语气越发戏谑，索性一把薅住了她的胳膊，推到梁续眼前：
“不信是吧？来，问问你这狗逼恩人，”他指在梁续脸上，“你问问他，他带你出来干什么？他能给你想的辄！能给你找的人！什么□□‘老驴’，在她妈哪儿呢！”
梁续满脸通红，轻轻抬头看了Sunny一眼，又赶忙躲闪开。事已至此，索性早早摊牌吧，即便Sunny把他生吞活剥了也未尝不可。
“哥？”
Sunny的声音逐渐颤抖，一时之间真真假假，她缓不过神来。梁续咬肌微微鼓起两下，干脆用手撑在地上，低下头去，似乎做好了再挨上几脚的准备。
“Sunny啊，我也不想骗你的，实在是，我冒不起这个风险啊。要不，呃，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说个数，我给你凑凑，然后你看能不能托别人给办了。”
梁续战战兢兢的低头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只感觉浑身的血慢慢凉透了，压抑的绝望似乎已经遮住了这灰色的天空，直抽走她身上最后的一丝期待。
九死一生的钻进这座城市，竟然又这么出来了，她懵了。幻想中逃离之后的转机，没想到一只是他们为保安全的哄骗罢了。自己赌上性命才换来的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这么没了。
她突然想笑，将头别过去，却只能在强忍的痉挛后，抽动几下嘴角。那一堵支撑着的墙轰然倒塌，她像个孩子一样，缓缓蹲下身子，不等两个男人反应过来，抱着膝盖抽泣出了声音。
吴越又扭过头看看梁续，话已捅开，气儿顺了不少。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像印象里的父亲。每当他考不好的时候，那个曾经自诩“辉煌”的中年人，也是这样掐着腰，却骂不出合适的词汇。
原来紧紧是平淡的生活，都要让人费尽心血。这似乎是一世一世，一代一代的规则，想安稳，便要妥协。
“去□妈的吧。”
他嘟囔一声，慢慢蹲下，已经精疲力尽了，干脆放松了双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僻静的路边儿，面对面地坐着这两个三十岁男人，微凉的风吹干了头上的汗，就这么吹了好久，谁也没有说话。这似乎是两个老朋友持续最久的一场沉默。
抽泣的声音在升腾成嚎啕后，又慢慢归于平静。冷清的风吹过之后，Sunny晃晃悠悠又直起身子。
“谢谢了。”
Sunny捋了下头发，吸了吸鼻子，脸上再度挤出来那个习惯性的笑容。
“谢谢你们了，”她笨拙的将已经贴死在腿上的短裙整理了一下，抬起脚将刮花了的黑高跟鞋提好。
“不该——不该指望你们的，就这样吧。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解决。”
她转过头，看着来时那座晨光中的城市，再次迈开步子。
她不想就这么回去，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她远远望着来时北京的方向，那红肿的双脚反复的提醒着她，这骗局有多么可笑。那些拙劣的演技，自己竟然就这么一厢情愿的信了这么久。什么帮手，什么“贵人”，明明知道的，他们只是几个换上干净衣服的混蛋。
风吹过她不再干净的头发，她用手指死死掐住袖口，瞪红了眼眶。
可又能怎么做呢，即便真的还能“突围”一次，她也早就愚蠢的用掉了那以命相搏的本钱。
她颓丧的靠在路边的围栏之上，瞪着远处的城市，除了继续哭下去的冲动，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股“恶”的气息在胸中来回激荡着，她将牙齿咬得发痛，还是难消这怒火。即便已经上演了潇洒离别，她依旧难以说服自己去原谅这些骗子。她决定了，她转回身子，她要这些人尝到自己所经历的侮辱与痛苦，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绝望，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辆车子还停在原地，Sunny紧走两步，绕过车身，将双手撑在机器盖上。
“骗子，你——”
北风吹过，她隐约察觉，气氛有些不对。
挡风玻璃后面，吴越和梁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呆滞的有些诡异。
后排的黑暗中，还有一双正在盯着她的眼睛，它所在的躯体上满是血迹。而旁边银闪闪的，是一张架在原斌脖子上的碎光盘。
“上车。”
那男人说，语气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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