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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彼之蜜糖

小说:不知先生少年行作者:不知老先生字数:5824更新时间 : 2021-03-10 13:50:00
“我曾经认识很多玩世不恭的人,他们和老实孩子最大的区别,便是早早的就开始抽烟。

  其中的一些人告诉我:烟不重要,没多大瘾。他只是在等一个,让他值得戒烟的女人。

  多年之后再见到他们时,多数都有了家庭。谈笑风生间,却没看到一人把烟戒了。

  我想了想,其中原因还是不问的好。”

  ——  原斌(2016)

  

  溜达了好久好久,东子终于在早高峰的车流与饥饿之中,找到了一家“能看明白”的小超市。

  

  小超市外面看着花花绿绿的,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着略显洋味儿的光。店里装修也不错,货架子排的满满的,柜台前一锅茶叶蛋散发着热气。

  东子看了看,是好吃的样子。

  “茶鸡蛋多少钱?”

  “卤蛋一块五一个。”柜台后的小门里传来声音,片刻后,穿着红黄条制服的营业员一边儿擦着手一边儿走了过来。

  “哦,”东子在心说也不算太贵,呆呆的看着锅发愣。

  营业员说着在柜台后站定,催促道:“您要几个?”

  “拿两个吧。”东子说罢又转头看了看旁边儿的冰柜,目光一闪,找到了昨天刷到的视频里,来北京不得不吃的好东西。

  “唉,你再给我拿个冰棍儿,蛋黄这个!”

  

  “呵。”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略有些嘲讽,只是很轻微的,用半张开的嘴发出的声音。东子回头,才看到货架不远处站着个人,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穿的却有些古怪:

  他戴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圆帽,没有檐儿,紧紧的扣在脑袋上。圆鼓鼓的一张脸上胡子拉碴,不过似乎之前有特意修剪过形状。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他上身虽批了一件翻着白绒的牛仔外套,下面却穿着一条七分裤。正当他以为会越往下越清凉时,却看见一双古旧颜色的大皮靴子。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和几瓶水,手指使着劲,已经快搂不住了。脑袋和肩膀中间,夹了一个暗着屏幕的手机。

  

  随着东子转身,那人似有些惧怕,将脑袋转了过去,接着讲起电话:

  “昂——我明白,叔——没有,我就是问问——真的,就是个网友,我也不知道——哎呀可不是么——哦,哦,——明白,明白——你放心吧叔,我就是帮着问一嘴,也没要干啥——嗯嗯,好,明白明白——我今儿一定把她打发走——放心吧,嗯嗯,是啊——成嘞成嘞——我阿姨身体挺好的?哦,好好,那就好,千万可别再上火喽——昂,爷爷身体也挺好的吧——”

  

  “还要点儿什么么?”店员催促道。

  东子将鸡蛋揣进夹克内兜里,又瞪了那个男人一眼,拎着冰棍儿走了出去。

  

  梁续挂断电话,长呼出一口气,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柜台上。他扭头又看了一眼东子的背影。

  “嚯,真牛逼。大早上这么造。”

  

  凌晨时分,还未到月子中心,手机里便已塞满了来自自己妈妈,丈母娘,媳妇的六条信息和三个未接来电。他甚至都没有顾上打开看看,其实本也不必,哪些内容无非是在提醒他:

  现在梁续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就是陪护好媳妇孩子。

  

  果然,即便一路风驰电掣,抱着手等在门口丈母娘,语气也并不和缓:

  “事儿办完了?”

  “诶诶,”梁续堆着笑着将鞋换下,“不过待会儿还得去一趟。”

  “还去,这就要收拾回家了,你还有事儿要忙?”

  “呃——”梁续吱吱呜呜的应着,“就去一趟,把事儿安排完就回来。”

  他转身小心的绕过丈母娘,进里面看了看媳妇,已经裹上了一层层的“防风”衣。而一旁的梁续妈妈也是一脸不悦,梁续这两天的行为,在她看来可留了祸根,心中担心被亲家抓了把柄。

  “吴越咋样啊?”媳妇问道。

  “呃——挺好,挺好的。”

  

  梁续还是没敢把Sunny的事情说出来,怕误会,更怕惹来一顿的“安全教育”。

  他走到孩子的透明玻璃睡栏前,用瓶子里的消毒液洗了洗手,而后玩弄起了儿子胖嘟嘟的手和脚丫。

  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梁续小的时候,连纸尿裤都还没有,用纱布放在锅里蒸透了来消毒。而现在的孩子,出生便有了一堆医生护士围在旁边儿,每天体温,黄疸,体重的一样样测量,像科幻片儿里面看外星人一样。

  “现在还没有感觉,”丈母娘在旁边儿探头说道,“你等他能看明白东西了,能和你对眼了,哎呀那会儿你得老稀罕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你还没有感觉。”

  “跟那边打完电话了吧,”梁续妈想起正事儿,“你看人吴越,多稳定。三十岁了,不是孩子了,得让家庭过的踏实一些。”

  

  “唉,明白明白,就差个无犯罪证明了。我当然是没乐意的。”梁续赶紧给几个人吃了颗定心丸。

  “是吧,国企呢,说出去也好听。孩子将来长大了,可以说自己爸爸在这种单位,多光荣。”

  梁续看完孩子,便转回身子坐到床上,拉着媳妇的手,有一丝心疼。这倒也不是虚伪,比较起旁边儿的这个“四脚吞金兽”,还是媳妇更合自己的心意。

  可惜啊,答应了进体制的事情,媳妇心里肯定也是对自己有些失望的。将来没准儿也会拿梁续当初的豪言壮志当笑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可不是,千万别犯傻,”丈母娘也在一旁鼓励道。“你当谁都像咱家这么好啊。他们多少人想进去还没路子呢,这事儿你给他们,蹦着高的也得去,可别傻。”

  

  不知合适开始,连自己都已默认了这“傻”的设定。

  比如上次家里为了庆祝媳妇怀孕的小聚会上,他便因为提了姥爷的事儿而被说了半天。

  小时候父母疲于生意,他是在姥爷家长大的。姥爷很喜欢带着他出去玩儿,直到现在他都能清楚的记得,坐在姥爷的摩托后座上,在连接海岛的大桥上兜风。

  风吹的人说不出话,头发飞舞在空中。海上的气息,总因为时不时飞溅起的水花而凉凉的。

  姥爷是个活得很洒脱的人,当年因为成分问题,工作混的一般。索性就不管不顾了,六十岁之后还一天一只烧鸡,最终得了脑血栓。

  

  “可惜啊,”梁续几杯啤酒之后在饭桌上感慨起来,“可惜姥爷没看着——”

  母亲却突然簇起了眉头,似被什么事情坏了心情,急匆匆的转了话题。事后没少数落梁续说话不分场合,这梁续却不明白错在哪里。难道即便亲人,只要是死了,就成了讳莫如深么。

  他还是不大明白自己傻在哪里,他只觉得似乎自己的逻辑,永远有什么执拗的本因把持着,不能与周围人融洽。

  也许梁续的罪过,就是活得太幸福了。周边所有人对他的看法里,都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有时候咖啡喝多了,半夜会猛然的全身打个冷战,自己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该庆幸,还是该失望。似乎记忆之中,从没有什么事儿,是真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然后他会慢慢哄骗自己睡着。因为第二天起来,还要吃着越来越健康的饭菜,用着越来越智能的家电,茫然的看着镜子里那个逐渐变油腻的自己。尽可能的柔软着身子穿梭在这些异样的目光之中,憨厚的回以微笑。

  

  清晨回家的路上,两个妈妈也没有停止碎碎念。梁续工作的事儿已经说完了,话题就变成了孩子名字的事儿。

  梁续本想给孩子叫个小凡啊,双喜啊什么的,简单又有个性。家长们却说这样的名字太儿戏,还是要算得才行。果然,孩子刚出生的第三天,两边儿托人算命的结果便出来了,双方家长坐在一起摘字,和所有的家庭一样。他们选的都是些光明伟大的字眼,什么“泽”啊,“睿”啊,“涛”,“越”啊,“嘉铭”啊什么的。

  梁续起先还有心争辩,然而自己说的话,根本没人在意,慢慢便不“多嘴”了。

  

  “当初说买个大SUV,你不听,这给孩子挤着咋办,你们这代人就是‘个性’!将来要是俩啊,看你怎么装。”丈母娘嘟囔着,“这个名字就不能听你们的,你们啊,太随便。我还是觉得嘉明好,叫着响亮。”

  “我更喜欢泽凯,”母亲用读书人的温和语气说。“这俩字笔画合适。这五行缺金水,这俩字能给补上。”两个人聊了几句,依旧没有个结果。

  梁续听了许久,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吧,”媳妇插言道,“我觉得双喜啊,小凡啥的也不是不行,毕竟是他爸取得,再说要那么大的寓意干啥呢,我们也没指望他多光宗耀祖,开心快乐就行了。”

  “那能行么!”还没等梁续帮腔,丈母娘便反驳起来,“你们这叫私心,谁知道孩子自己想不想出人头地!”

  “哎呀——那也说不准孩子喜欢什么嘛,”梁续压低了声音,小心的说道,“开心最重要。”

  

  “周易算出来的肯定是有道理的,”梁续妈将脑袋往前探了探,“这孩子命里指定有出息,不能叫名字耽误了。你说到时候孩子长大了,知道名字影响了自己运势,回来找你们,你们怎么说?”

  梁续无奈的撇撇嘴笑笑,依旧是无力辩驳,只好听起了收音机。

  

  “抖音刷新闻,天天好新闻,我是小雪。让我们来看一下今天又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儿。山东一老妇于六十七岁高龄产下一子,网友点评,二胎政策下的奇迹;糊涂观众找厕所勿入兽栏,被解救后竟摔坏报保安手机——”

  梁续只感觉从头顶到菊花皆是一紧,一瞬间冷汗便冒了出来,赶紧关上了喇叭。

  “唉,你家猫,又尿水池子里了。”母亲突然叹了口气。

  “啊?”梁续还在慌神中,没反应过来。

  “你家猫!又从笼子里跑出来了,在水池子里尿了一泡——太恶心了,这孩子回去了,就喝猫尿么?你不是说你这两天想办法么?怎么样了,明天必须弄走,不弄走我就想办法——”

  “不成,”媳妇一听又来了气,“我不同意。”

  “那尿水池子里和孩子喝猫尿有什么关系。”梁续也有些听不下去,“人专家都说了,这家里有个宠物啊,对孩子将来免疫系统发育有好处。”

  “专家说的也净假的,这孩子吃了猫毛,能对身体好?”丈母娘也跟上。

  梁续脑子里过了一下孩子嘴里吐猫毛的情景,也是怪难受的,打了个冷颤。可这已经是他和媳妇最后的一点儿底线了,他还是准备再杠一下:

  “啧,你们说这个也太极端了,那谁家能让孩子吃猫毛,喝猫尿啊。”

  “唉,”母亲又叹了口气,“都说没有不是的父母,你说你们都是做爹妈的人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怎么就不能牺牲一下自己的喜好。你们啊,就是生活儿太好了,太幸福,人都傻了,生一次病你们就明白了。”

  “谁的喜好?”梁续声音大了一些,他实在是厌倦了这种道德绑架,“不喜欢猫明明就是你们的喜好,你们这才是牺牲不得。”

  “哎呀,”母亲听完冷笑了一声,将脸扭向窗外,似讽刺一般的说道:“这养儿子养的,为个猫说这话。”

  反制,漂亮的反制,梁续望向窗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身子再次蜷缩回去。

  

  “我们可不是发贱,”母亲的贱字咬的很重,“闲着没事儿来给你带孩子,我在烟台也挺好的,天天闲的不行,你这里床这么硬,我腰都休息不好。那猫晚上天天叫,我们被吵醒几次你知道么。”

  “唉呀床硬您倒是说啊,”梁续无奈的认着错。

  “都是细菌!”丈母娘也帮忙道,“尿的满哪都是。”

  “它那是关的,”梁续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在这两天没怎么放出来吧,心情不好,出来就乱尿。”

  “捏——”母亲夸张的撇了一眼,“它还能成精了。”而后转头看向丈母娘,俩人相视一笑,似乎对于梁续的智商达成了共识:

  “唉,也不知道咱们老了,可不敢指望他们这么照顾咱。”

  梁续最终还是没有能挺得住这一轮冷嘲热讽。

  “成吧成吧,我先把它弄走。”

  

  梁续说这话的时候,始终不敢看向媳妇的眼睛,他怕看到失望的眼神。一个连孩子叫什么都说了不算的男人,更不用说去争一只猫的去留了。他所谓的是非曲直,真的那么重要么。

  

  果然,直到回到家,媳妇便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把一切收拾妥当,便已是清晨了。当然,只是暂时的“妥当”:消毒柜儿没安好,澡盆儿也没装对,只是能凑合先用着;通风管道里总吹出来别家的油味儿,卧室靠近卫生间的地板又翘起了一块。

  这些都只能往后稍稍了,生活这玩意儿,似乎总也赶不上趟。曾经想自己和媳妇自己装修房子,后来还是买了套带装修的;曾经想每天给孩子拍照张片做成动画,也没来得及做;还有那些曾经想趁着孩子没出生去的旅行,现在也没法想了。

  他累得坐在沙发上直喘,刚想起身去冰箱里拿听可乐,媳妇便皱起眉头叮咛道:

  “小点儿声。”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隔壁的房间里,已多了一个孩子。

  

  自己二十八结婚也不算早的,之前多数的时间里,每当考虑到生活本身,他总是宽慰自己:反正我还没毕业,反正我还没结婚,反正我还没当爹。可这一天已经来了,从此他对于这人生,再没的辩解。

  一切发生的好快啊,一个被容忍的男孩儿,变成一个被倚靠的“一家之主”。

  细想下来,这么多年,可能觉得自己最“成功”的,也就是那个在网上陪着自己装逼的小姑娘吧。想起她苦苦哀求的表情,一种病态的不舍感油然而生。

  

  媳妇看出梁续心里有事,便扭头打破了沉默:

  “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梁续草草的答复,只想让媳妇更安心一些,“我去把吴越那个事儿忙活完,一会儿就回来——你放心吧,明天啥都能搞定的。”

  说罢他将手机揣回兜里,悄声披上衣服。

  临到门前,才想起来另一件要紧的事情。于是把车钥匙先放下,从阳台收拾出来那个好久不用的猫背包,来到笼子前面。

  

  他想尽快把猫装好,可这该死的“二胖”,却挣扎着死活不进去。明知媳妇的目光正在远远的盯着,如芒在背,只觉得自己如同个叛徒一般。

  

  这生活太过让人绝望,回去的路上,和着不停的猫叫,他感到一股窒息。

  

  他盘算着要编造的“急事儿”,一脸忐忑的进了门。

  看到坐在座位上的Sunny,情绪倒也算正常。他心中暗暗踏实了一些,抬手将两个便利店里提出来塑料袋放在餐桌上。

  “哥——”Sunny微微站起,似有话想说。

  “先吃东西,”梁续指着放在桌上的塑料袋冲吴越摆摆手。

  吴越倒是不客气,抓起一瓶矿泉水便是一顿牛饮,随即冲梁续招了招手:“续哥,你这家具都叫租户弄坏了,你来,我指给你看——”说罢眨了下眼睛。

  

  待到吴越关上了房门,梁续偷才偷摸摸的问道:

  “啊?咋了?小——”

  “小你M逼吴!”

  “错了错了,习惯了。”

  吴越叹了口气,又示意他往里走了几步,来到角落里说道:“已经联系了他们那边儿的人了,一会儿来领走。”

  “不是,”梁续没有反应过来吴越的话,“——啊?”

  “啊什么啊?”

  “呃——”梁续慢慢的吸了一口气,看向门外的方向,“你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吴越赶忙打断他,“夹着吧你!他妈大气层不拦着,你能把祸惹到天上去,你以为你多大了,这逼是那么好装的?”

  

  梁续听罢,颓然的往床上一坐,伸手搓了搓脸。

  “——不是,你好歹和我说一声啊;我刚才还准备想想办法帮她呢。再说了,帮不了咱待会儿糊弄走了就是。你说你让我把这个逼装完能咋的——”

  “我跟你讲,我都他妈听明白了——人家那事儿你解决不了,也帮不上忙。”吴越努力压抑着声音,“你又管不了人家,还拦着不让别人管?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他抱着肩膀瞪着梁续。这是他为数不多从上往下看梁续的时候。

  他知道梁续这个傻逼在想什么,他不能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过回踏实日子,不至于被陷的太深。

  

  “哥哥,”Sunny弓着身子轻轻推开了房门,标志性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疑惑。

  “又有人敲门。”

  

  梁续刚想说些什么,怯懦让那些话堵在了喉咙里。努力半天,也只能瞪着眼睛看着Sunny,眼神满是血丝和亏欠之情。

  余光中,吴越径直走向了门口,拉开了门栓。

  

  却自始至终,梁续都没有离开床边儿的位置,他将头用力的低着,搓着额头上已所剩不多的头发。

  第一个进屋子的男人,头发过耳,梳了个中分,穿着一件有点儿古气的黑色薄棉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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