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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人人都是撒谎精

小说:不知先生少年行作者:不知老先生字数:7841更新时间 : 2021-03-09 17:26:00
“海明威晚年的时候,一直怀疑自己被监控,吃饭被人监视,打电话被人监听。因此他被人们视为偏执妄想症,被送到精神病院做电击治疗,最后开枪自杀了。

  几年之后FBI解禁资料,人们才知道当时FBI真的在监视他.海明威所有的怀疑,都是真的。

  所以不要以为当哥白尼提出日心说的时候,你会站在他的一边。人在当下,只会相信自己更习惯的观念。

  对他人口中的‘真实’,还是保持适当的怀疑吧。那只是在他们的认知层面能理解的事情,也许他们睡醒一觉,都不信了。”

  ——吴越的作文(2007)

  

  “晴朗的天空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声音与人之形构成立体,吟诵空间的诗。”

  

  说完这句让人听不懂的诗,老人又在座位上摇晃了起来。她的头发已经不多,虽然还能勉强在脑后盘成一个小抓髻,也是紧紧贴着头皮罢了。那头发是灰白色的,其中的灰并不是因为参杂的黑头发,而是因为真实的灰尘。她的额头短小,眉弓和颧骨向外鼓着,似一只肉瘤不够肥大的苏门答腊猩猩。

  三角形的小缝隙里,塞着一双浑浊但暗藏汹涌的眼睛。合着嘴里的呢喃,俨然一座应放在博物馆里的电动模型。

  她的毛衣也是灰白色的,从塌掉的胸以下,慢慢变成了堆叠的形状。她慢慢的前后摇晃着,昏暗的帐篷里,酒气熏天。形状随着风改变的窗户,让林子里不多的阳光时不时洒进来。

  

  护林员有点儿犯难,他知道老人说索论语是故意刁难自己。这些山民经常和山下往来,虽看着愚笨,但普通话还是会说的。

  “老太太——这才几月啊,您敖乡待着就是了,守在撮罗子里面多冷啊。”

  

  “涩仁达带来火种啊,我们是森林里的人。”

  护林员苦笑起来,他三番五次的来,每次说的都是这么几件事。吓唬的手段也无非这么几种,可永远是软硬不吃。

  “老太太,马总这一趟啊,是特意来看您的——”

  

  “不卖——就是不卖。”

  老人轻松的摇晃起脑袋,身子随着话一前一后的摆着。

  “又不是叫您卖,这是承包,您说这地在您手里,它也起不了啥价值不是。”护林员小心的又往前迈了一步。

  “不卖——那也不卖。”

  

  谈判又一次陷入了僵局,护林员思虑再三,还是没敢往前走出一步。

  “星星有星星的方向,月亮有月亮的方向,离开山林的燕子啊,飞向南方——”

  老人又一次唱起了山音,似乎视野中从没有马富的存在。这帐篷内腐败的气息,让马富紧紧的捂着鼻子,他转头看向护林员,“说的什么?”。

  “都是没用的,”护林员叹了口气。

  

  “不卖就不卖嘛,”马富在旁边一脸堆欢,将手里提的牛奶和热带水果往上举了举。思虑再三,还是堆出笑脸,小心翼翼的在地上的一片肮脏之中找地方下脚,往前挪到了近前些的位置。

  “老太太——给您带的礼品——祝您身体健康——”

  他突然觉得自己拉的长音很没有必要,因为老人又不聋,只是同他装聋罢了。

  

  “给您放这儿了啊——”

  话未说完,“突”的一声,一口粘痰不偏不倚的掉落在鲜红的礼品盒子上。

  “操!”马富骂着跳开脚,生怕被这屋中的污秽沾上半分。

  老人却笑了,继续用手拍着大腿,望着透光的顶棚,口中喃喃自语:

  “燕子飞过山脊啊,燕子飞过幡儿啊,燕子飞过湖泊啊,燕子飞过行人——”

  “说的啥啊又,”马富背着身,甩着依旧觉得被“玷污”了的手。

  “没有用的都是,”护林员尴尬的笑笑,他早就吃过这个,才不敢靠前呢。

  “啧——”马富皱起眉头,在他耳边叮咛道:

  “你问问她,山里有啥,哪棵树,哪片林子算她的。我全他妈给他算上,让她只管开个价!”

  

  护林员为难的笑笑,用一知半解的索伦语加上手势,比来比去,在空中画着圈子。

  老人听罢笑笑,继续唱念起来。

  马富一见有回音儿,赶忙催促道,“赶紧的,她说什么?”

  “春天的燕子啊,只落在黑色的马背上,马问燕子,林子里有什么啊——”

  护林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然后呢然后呢?”马富催促道。

  

  “她说——有,有您妈的逼。”

  “噗嗤——”

  老人笑了前来,声音粗的同男人一样,其中还夹杂这几声浑浊的咳嗽。

  

  “哼,”马富冷笑一声,这事儿已经折腾半年了,他也快没了耐性。他扭回身子,半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盯着老人。

  “老太太,您儿子呢?多久没回来了?”

  老人的笑容默默消退,手里碾着腿上盖得皮子,眼神愈发空洞。

  “孙女儿呢?孙女多久没回来了?”

  见老人还是有些吃劲儿,马富又是一声轻笑:

  “想不想知道——你孙女儿在城里干啥呢,想不想知道——”他微微把脸侧开:

  “她一晚上——值多少钱?”

  老人转过头,怒目死死的盯着马富这油光亮的脑袋,手在褥子里摸索起来。

  

  “老猴子,跟我斗。”

  马富边走边活动着肩膀,不时伸出手仔细闻闻,生怕将那帐篷中的污秽沾出来。

  “哥——”护林员在一旁殷勤的伺候着,“这事儿啊,就不能着急,要我说,你不是认识她孙女儿么,还是得找她下手。”

  马富若有所思的琢磨着,直走到车边,拉开门。

  “成吧,你怎么走?我送送?“

  “那哪儿敢那哪儿敢,”护林员连忙摆着手向后撤,“马哥,亏得您照顾,你先回吧,我还有些别的事儿要办——改天再去看您。”

  “哦,”马富微微抬眼,转身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那护林员的脑瓜子还是直直的垂向车中。

  

  马富开着车,绕着山又看了一圈,他始终不能明白,这老太太在坚持着什么。耳边不时传来电子游戏聒噪的声音,他将手伸至副驾驶马清源的面前,一把将他手中的掌机夺了过来。

  “别他妈玩儿了。”他将车窗按下,把那游戏机用力的甩了出去。

  

  自始至终,马清源也没有反抗,只是习惯的低着头微笑。

  “就他妈知道玩儿,不成器的东西。”

  马清源将手揣回兜里,斜眼看向窗外,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林子。

  若不是因为要给他爹“做做样子”,他才不想呆在这鬼地方。

  

  迅速后退的树影中,猛然出现一双眼睛,三角形的,投射出寒冷的,让人不适的光。

  待他追着看过去时,又找不见了。

  这林子似这里的人一般,神经兮兮,带着一股土气。

  

  在“暖羊羊”火锅店里,东子解决了来北京的第一顿饭。他听说北京消费贵,好在看到了店门口“五十八一位,扎啤不限量”的横幅。

  与东子想象中的热闹场景不同,里面人不多。东子选择了一个靠里的暖和地方坐下,用微信让服务员扫走了五十八元之后,服务员又说锅底是单收费的,十块。

  “不是说五十八么卧槽?”东子略有些嗔怒,虽说钱肯定够,但还是怕人生地不熟,遇上什么对外地人的“套路”。

  “先生您可以点清汤锅,清汤锅免费。”服务员和东子差不多的年龄,他躬下腰,笑盈盈的看着。

  “清汤锅里有什么?”

  “清汤锅就是清水。”

  

  小履带上放着一盘一盘的红肉,也不知是牛的羊的,看着都还不错。东子还是点了个辣锅,可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一盘像样的东西转到自己眼前。

  前面的一桌像是没吃过肉一般,吆喝把火的,将大半值钱些的玩意儿,甚至海带都截了胡。

  连等了十分钟,他有些坐不住了。他有些怀疑这“回转”小火锅,是不是有什么规矩,难不成要等前一桌吃饱了才能吃么。他有点儿恼,怪服务员没说清楚。只能斜眼看着他们,咳嗽几声,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他将兜里的烟拿出来,掏出火机在桌面上来回倒着个。刚要点,抬头便望见了那醒目的“禁止吸烟”四个字。

  他死死的盯住那个红白色的小标牌,狠狠的抖着腿,还是把烟揣了回去。

  

  总算有肉来了,他将盘底的菜一股脑儿的也倒进锅里,由内而外又回来的热气让他脑门见了汗。

  再抬起头,便看见了那个男人。男人似乎也是自己来的,和东子对视了一眼。满面的汗来看,应该比东子吃的更香。

  男人笑了,在跟东子对视的时候突然就笑了。他看起来很质朴,笑容像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尴尬相逢。于是东子也笑了笑,来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些暖意。

  

  待到吃完走出店门,男人竟然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递给东子一支南京。

  东子抬头看了看他滑腻腻的脸,陌生而厚实的嘴上,还留着麻酱混合过的痕迹。

  他露出满足的笑容,开口说:

  “挺香哈。”

  东子接烟的手少了截小拇指,男人在递烟的时候发现了。似乎有些不确定,他就多看了两眼。东子也没恼,习惯了。

  随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东子诧异的发现这莫名其妙的男人,居然也不是本地人。

  “这儿哪有住宿的?”东子想起来要紧事。

  “酒店有的是,”男人兴奋的将手指向远处一栋刷着绿漆的矮楼,“那都是酒店。”

  “要身份证不要?”

  “那肯定要啊。”男人扬了扬头。

  “卧槽,那有没有——”东子有些张不开嘴,“有没有不要身份证的地方?”

  “呃,”男人想了想,将手伸出老远,吐了口烟,“也有,麦当劳。”

  “拉倒吧,麦当劳不是吃饭的卧槽。”东子以为男人口误了。

  “啧,你还不信,”男人又一仰身子,“那好多人睡的,你得找那个二十四小时那种。”

  “那咋人家餐馆儿里还有床?”

  “坐着的,哪有床,能对付一晚上。”

  东子想了一下坐着睡觉的场景,担心自己被男人看低了,赶忙调整出“稍息”式的站姿。

  “卧槽,那能行么,人活一张脸,那他妈的成啥了卧槽,就是没身份证。”

  “嘿,得亏你碰上我了,给你指个明路!”男人嘿嘿笑着,“打车奔机场!进去大厅都能睡,我天天飞!”

  “卧槽,大生意啊。”

  男人突然神秘兮兮的往前凑了凑:

  “大哥,你听说过1030月光工程不?”

  

  东子不知道的是,北京的路边,已经很难伸手拦到出租车了。他朝那些黄色的招手,却没有人停下。不时有个挂着小红灯的车减速到他旁边儿,从车窗里探头问他去哪。东子心中不安,还是选择扭开身子,假装没看见。

  天色逐渐黑死了,没有办法,只好用手机搜起了的地铁和公交。533转417,又半小时后,这趟胖男人口中不远的旅程,尚未过半。

  他凝视着这座夜幕中的城市,其实倒也瞅不见多少,多是被两边儿的树遮挡着。只有街头不停的电动车和各种小轿车,还有道旁树后露出灯光的小饭店。

  沉闷的声音传来,东子抬头,看见那传说中的飞机。

  它似乎只有指甲大小,慢慢的从车窗外的天空中划过,不知为何却响的惊天动地。

  

  机场里睡觉的人还真不少,也许是地方的影响,他还真觉得面子上舒服了好多。

  那些中有的人带着口罩,有的披着外套,小姑娘们则准备了专门的眼罩和毯子。没有栏杆的三连皮座椅,是这里的兵家必争之地,没有一个格子被浪费掉。其次便是围绕在花坛旁的红色边沿儿,上面也已经三三两两的坐上了人。

  东子倒不着急了,来回在机场里转悠起来,对着漂亮的吊顶拍起了照片。透过二楼中餐厅的玻璃墙,可以看见里面还有好多服装店,可惜要有机票才能进。

  他在超市里逛了许久,还是买了一瓶传说中的“二锅头”,也算没白来一趟。

  

  回来之后,绕了半晌,也只占到个普通的两截椅子。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对儿青年男女,脑袋靠在一起,女孩儿已经睡熟。男人却似乎还在思考着东西,望着天花板时不时眨眨眼睛,苦命鸳鸯一般。

  东子蜷着身子刷起手机,可能是因为换了定位,新闻软件里出来了好多“来北京不得不吃的美食”,“潮人带你逛北京网红街区”。

  有些冷了,他看了看四周,还是决定将那瓶红星打开,闷了两口,打了个嗝。

  酒意一透,很快便困了。可两截座位太短,腿不敢蹬,怎么也躺不舒服。无奈又坐起身来,想了想,干脆把鞋脱了,将脚从两个椅子的缝隙里伸进去,而后屁股坐在一个椅子上,脑袋趴在另一个椅子上,手揣兜里。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穿着对面那个男孩儿的衣服,面料直挺挺的。那个“赛男”走了过来,她只穿着内衣,却蹬着高跟鞋。她走起来的每一步,都像这个城市里的那种女人一般,透着傲气。

  马清源伸手,将那个“赛男”一把拉住,说:“我们好得很。”东子起身要去抢,可怎么也挣脱不开那椅子的束缚。

  女人回过头,确实刚才对面儿女孩儿的脸,恶狠狠的瞪着东子:

  “你混了个啥!”

  

  手机刺耳的铃声响了,东子猛的一下把头抬了起来,才发现额头上早已顶得生疼。

  “诶,卧槽,马——老板,马总。咋样,”东子直起酸痛的腰,“人找到了么?”

  “给你个点儿,”马富的周围,似乎热闹的很,“你先过来。”

  东子搓了搓眼睛,看向那已黑透乐的巨型玻璃罩子,已是十点多了。

  

  在得知了出租车也可以刷微信后,后排的东子瞬间感觉腰间又直了一些,将胳膊放在另一边儿的头枕上架着,脖子仰的老高。车子在昏暗的路灯之中,车子一路穿过密密麻麻的别墅区,远处的林立高楼才依稀有了轮廓。

  经过的公交站里空荡荡的,一个奇怪的人吸引了东子的注意。那个人挎着一个鼓鼓的红口袋,手里拿着一个瓶子,这个瓶子看似是矿泉水瓶子,却又比矿泉水瓶子长出不少。细看之下,应该是两个矿泉水瓶子上下沾起来的。

  他面前有一台和电影里自动贩卖机差不多的玩意儿。他将特制的瓶子从机器上的洞里伸进去,而后又快速的拿出来,机器叮的一声,不多时从另一个小孔里出来一张小纸片。他静静的看着,那人就这么来回了七八回。

  东子有些好奇,隔着玻璃猜不透其中的奥妙。

  

  “他那是干啥呢卧槽?”东子伸手到前面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司机似乎都忘了后面还有人,吓了一跳,身子猛抖了一下。

  “什么干啥!谁?”

  东子冲公交站里指了指,司机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看了半分钟,嘴里不禁的感慨: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妈赚钱想疯了啊。”

  “给的啥啊卧槽,”难得有同样的“口头禅”,他感觉和那司机的关系拉近了一些。

  司机耸了耸肩膀儿,“给他妈优惠券,要不给丫充几毛钱公交卡,真牛逼——”

  

  “来玩儿啊?”这个五十岁左右的北京人问道,口音有些重。可能是每天开车的原因,半边脸晒得黢黑。东子抬头看了看前排的后视镜,果然,师傅是看向自己。

  “啊,啊。”东子有些含糊的应下,而后赶忙摆出一副来玩儿的姿态,在并不富裕的后排空间中翘起了二郎腿儿,把手搭在膝盖上。

  “都去哪了?”

  “哪都没去呢,太忙了,太忙了。”东子将后背往布料椅子上靠了靠,甩了甩刘海。

  而后司机给他介绍了“自己朋友”在密云开的“山庄”,热情的让他记住一个电话。东子明知自己不会去,但碍着面子,还是假模假式的记上了。

  “出来玩儿好,有钱就得多出来走走看看。我跟你说小伙子,但凡好赚钱,我也出去玩儿了,就这么往死了蹬,你猜我跑死了一天赚多少钱?”

  “多少?”东子似捧哏一般的应着。

  “一天,跑死了,赚三百块钱,刨完了份子吃饭都不够,都叫那些个□□滴滴闹的!”

  “嗯,嗯。”东子突然想起来昨晚的遭遇,“这北京是不好打车卧槽。”

  

  “卧槽跟你讲小伙子,那滴滴不能随便坐,这开车的什么人都有。都河北逃难来的,道儿都不知道就敢开。去年,不是,前两年那个空姐被杀了那个你知道吧,就是坐的滴滴。那两天你可不知道,全北京滴滴直接给他妈停了,十点之后不让丫拉客,都他妈得回家。就停,就不行,活他妈该,封丫的。”

  “要说还是我老弟精,叫我赶紧去三里屯堵着。你猜怎么着,八点多我就过去了,我就跟那等着,上车是吧,远近二百,不打表!打□□表?打□□表啊?打滴滴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我们打表?你猜怎么着,一晚上挣了两千多!”

  

  这数字让东子有些诧异,而更别扭的是,司机嘴里的这“理”,似乎与他的“江湖道”不尽相同。这让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吹了吹刘海儿,将目光偏向外面。

  

  到了地方,马富的电话却打不通,他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二十多分钟,一个个子不高的寸头男人从居民楼的楼栋里走出,四处张望了一圈儿。

  “是东子么?”他站到东子旁边,却没有转脸,似在对空气说一般。

  

  他将东子带进了楼,从一扇门口堆着大葱的防盗门中进去,内中竟又是两扇门。□□墙迷宫一般,两个人七绕八怪,又过了四五道门,仿佛永没有止境。直到他以为都绕出这栋楼了,平头的男人才在一处看不出稀奇的木头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门缝一开,便是一阵喧闹声挤了出来。穿过一张放着各类茶点的红木榻,内里果然别有洞天:

  屋里挑空很高,远高过了该有的屋顶,做成了蒙古包的样子,一根根骨架皆是黑里透棕,古香古色。正中央吊着一个一米见高的水晶吊灯,暖暖的范着光华。

  吊灯下的桌面上,正中央是一支观赏用的鸟笼,里面摆着荷花,莲花座上还有一个拿瓶的童子,手中的瓶子在股股冒着干冰。各类菜品环绕其上,每一种都被冰沙顶的老高,随着玻璃桌面的转动,如展览一般。

  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个满是图案的景泰蓝小锅,往上冒着热气,四个角落站定四个穿红黑色旗袍的女子,同样的发型和妆面,不时用两只手拖着巴掌大小的酒盅,向前两步为客人满上。

  

  马富早就是满脸通红,陪着主位上的一个男人说笑,嗓门扯的老高。余光中瞥见东子进来了,也不搭言,直到笑话讲完了,才站起身走到东子的切近。

  “领导——”他转回身冲着主位上的男人点了点头,说罢伸手掐住了东子的下巴。

  “唉呀,就这小子,你说说。”他将东子的脸拽到切近,回头笑盈盈的又看了一眼,才转回头。

  “你说说你!怎么做事的!人都看不住!能跑到这里来!给人家领导添乱!”他每嗔怪一句,便要摆动手腕儿冲东子的脸比划个小巴掌。

  当然了,还是打在自己手上。

  东子当然不能发作,讪讪的陪着笑。

  

  “行啦行啦,”主位上的“领导”似乎早吃饱了,双手环抱着顶在桌沿上。

  “年轻人嘛,毛手毛脚,难免的。”

  马富听见了赶忙收势,坐了回去,“这要不是您拦着,我,我——”他用手向后指着,“我还能给他这二次机会?早叫我废了!”

  

  这话却貌似没有让那“领导”多开心,神色暗淡了很多,沉默不语。

  “坐下吃点儿吧,”副位上一个漂亮的女人支引道,用手比划了一下。话音刚落,马富便回瞪了一眼,似乎在埋怨女人的多言。

  东子低头看看:这里面连多一把的椅子都没有,连领着自己上楼的男人,也只是在一旁站着。他赶忙摇摇头,这才敢笑着向那边看过去。

  东子有些恍惚,这张脸说不出的面熟:四五十岁的年纪,腰腹上有些发福,油亮亮的头发向后梳着,纤细的金丝眼镜下有一颗杌子。

  当然,不敢认。

  

  他只好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手不时背到身后,又放在身前,总是下意识的互相牵着。

  虽说已快凌晨,马富却是上蹿下跳,时而“自罚一杯”,时而“表演节目”。那张瘦脸上泛着红光,声音扯的尖细,如女人一般。

  “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那“领导”说罢,拿筷子尖冲东子的方向点了点。

  “小伙子,讨老婆了没有?”

  东子半天才反应过来,于是迈开稍息步,笑着摇摇头。

  “你看,”他将筷子放下,看向马富,“不会做工作,你要是告诉他——逮住了就是他的了,弄回去拿绳儿一绑,随他怎么折腾,你看他上不上心!不比那些土老婆像样?”

  “是不是!”马富也跟着帮腔。

  

  “对吧,你管人干过啥嘞,松点儿自是松点儿,那经得多了会花活儿啊。实在日腻歪了,大胖小子一生,小日子一过,那田间地头的——”男人借着微醺的醉意语重心长的点了点马富:“你要这么跟他说,他现在就往那跑了,你信不?”

  东子只觉得这话被别人说出来,有些难堪,不知为什么,听着不是滋味。

  他想起那个女人,若她不是自己的小学同学,这话听着也没啥。可若还真是,这话便不舒服了许多。

  正想着,马富将身子够过来,“诶,还害羞呢!”说罢捏了东子屁股一把,又转回头,“还害羞呢你看。”

  

  不多时,男人将杯中酒饮罢,并未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马富,起身要走。马富赶忙跟上去:

  “领导,真是多亏你了。这要不是你,我上哪找你说说。”

  领导咳嗽一声:

  “遇到问题嘛,能给解决,就还是尽量解决,是吧。大禹治水,你光堵可不行。”

  “呵,”马富赶紧弯下腰,“唉呀,现在的孩子,太难管了。”

  “年轻人嘛,肯定不死心,总觉得蹦跶蹦跶就上来了——”领导说着将手背到身后,又往马富的耳边贴了贴,“那真能上来,要我们是干啥的,是吧,那我们这么多年凭啥嘞?”

  

  领导一出门,马富赶忙招了招手,将东子引到了楼梯间之中。

  “就这,”马富的脸红扑扑的,用小拇指点着手机的屏幕,来回拖动着:“现在去,人在这。”

  东子看着地图上那个莫名奇妙的小标记,点了点头。

  

  “找你们呢,”饭桌上的那个女人突然推开楼梯间的门,把几个人吓了一跳。她手上拿了两个纸袋,里面装满了打包盒。

  “是他去?”女人拿眼神示意了马富一下。

  马富用下巴点了点,女人赶忙将打包带递给东子。

  “小伙子,”待东子接过,她拍了拍东子的肩膀,“好好干啊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啊。饿了吧,这都是煮好了的,路上吃——好好干啊,有劲儿!”

  说罢她将东子肩膀上的手收回来,比了个“有劲儿”的姿势。

  那动作来说,仿佛东子不是要去抓人,而是去参加比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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