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雾散
天蒙蒙亮，仍有几粒星子稀稀拉拉的挂在海蓝与湖蓝渐变的天上。
万物都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白纱布，比那灵堂门口的麻布还要惨白一些，也不知是在哀悼什么。
整个杭洛城都还在沉睡，偶尔有几只布谷鸟在城边无人处回荡。鸟儿们应是在报春，但在荒芜之地却显得比深秋还要凄凉。
一只离了群的孤鸟呼扇着翅膀飞入城内，压低着身子掠过大大小小的房屋。
整条街最先醒来的人家应该是小鹿的店铺。
小鹿望了望四周的尽是茫然，紧锁着眉头。她没有关门，转身回了屋里。
黎王府的火已经被彻底熄灭，但仍有一缕缕不清晰的黑烟钻进白雾中，被洁白的水汽吞噬。
经历了一场非凡的热闹，整个王府张灯结彩的大红喜字都有些黯淡了。
黎王在火灾平息后便赶去追祁王的脚步。毕竟身为皇家的一员，如今边境城市失守，他不得不先放下小家来顾全大家。
宫外没有宁静的余地，宫内也没有。
在清晨白雾的侵袭下，放眼望去整个皇城的红墙绿瓦也变得模糊不清晰，杭鸣谦站在高高的楼阁上甚至看不清不远处的清水阁。
张公公被召入双月宫的时候也是沿着墙根摸索着走的，若不是他最近常常和皇上一起来双月宫，认得了双月宫门口拐角墙边的划痕，恐怕都要拐错了路。
他知道皇上召他去是要问什么事。往年跟随皇上时，张公公也不是没遇到过突如其来的且无事由的别国越界。战争本就如此，哪里需要什么正规理由，不就是为了利益的争夺，亦或是某个王的私人恩怨。
但他此时走进了双月宫，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刚刚前线来报，说对方已经自报家门，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思岚国。他们没有伤害任何镇民村民，但提出了出人意料的要求，正在同祁王殿下、黎王殿下商议谈判。
“哪国？”杭鸣谦站在寝殿外，有些难以置信。
“回皇上，西域天竺的思岚国。”张公公早料到皇上的这般反应，再次给皇上确认了就是那个距离杭洛极其遥远的思岚国。
杭鸣谦实在是不解。且不说从思岚国过来要起码两个月的时间，单说两国无冤无仇，从未有过利益之争，怎么说都不应该是思岚国啊。
“皇上，还有鹰族。以及，一些宁国的旧部。”
张公公专门给皇上留了一些缓冲的时间，担心皇上会接受不了突然之间三个国家的袭来。
一提到宁国和鹰族，杭鸣谦瞬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难怪近几个月都没见到坠茵。但一下集结三股势力，想来并不好办。他心中竟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条件？”杭鸣谦已经预料到坠茵是冲着他来的。
张公公低着头，看着皇上的绣着金银线的衣摆，感觉自己在这清冷的早晨，头上汗却能打湿颈后全部衣襟。
“他们要皇上，亲自说出，宁国战争的真相。”
每说一个字都比咽下一块石头还艰难，张公公感觉只是一句话的时间，自己的喉咙都能被字的棱角划破。
让皇上昭告天下他所犯之错，就是在逼迫皇上下台啊。
杭鸣谦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公公猛地直起身子抬了头，片刻后收回了放大的瞳孔，仍旧颔首，应允一声之后离开了双月宫。
他走到长廊拐角处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看见皇上还是站在原地，背着手，望着雾蒙蒙的庭院。
张公公不是没见过皇上这般模样。皇上每每在思考对策的时候都会望着屋外，沉思很久。有时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下人们也从来都不敢去打扰。
可方才他抬头仰视皇上的时候，从皇上的眼中看到了疲惫与沧桑。
这可是张公公稀奇的，从没见过的。
他走在每一步都脚步声清晰的青石砖上，细细回想方才皇上的所有反应。
其实张公公能想到皇上的冷静与沉稳，所以当皇上听说了对方的条件时依旧波澜不惊，张公公也没有丝毫诧异。他诧异的是他清楚的看见了皇上脚下没稳住。
即便皇上摇晃了一下之后飞快的恢复平静，但张公公跟随皇上多年，只要皇上抬脚，他就知道皇上要去哪个地方。
皇上可能是真的累了。
我也老了，该退休了。张公公叹了口气，径自走进了望不见尽头的白雾中。
杭鸣谦愣神了半晌，回到殿内的床边。
“朕这辈子都输在你手上了。”
天要亮了，雀鸣还没有醒。她睫毛轻颤，手不住的抓着被角。杭鸣谦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也不想知道。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动这般念头。
不该动和大哥抢夺皇位的念头，不该动想要扩充疆土的野心，不该动借云锦拉拢秦家的念头。
最不该的，就是想要将眼前心上之人据为己有的念头。
事已至此，他不怪坠茵的背叛，也不怪当初母后的推动和指挥。他只怪自己从一开始就懦弱到任人摆布。
所谓的雄心，所谓的开明，不过都是他自己为了掩盖自己无能的表现。
如今朝中早有大臣蠢蠢欲动，加上不久前众人所知的秦云锦死于他的手下，秦家更是与杭家处处为难。
“咳咳...咳咳咳......”雀鸣咳嗽着，拉紧了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杭鸣谦此时庆幸还好大哥还在，还好大哥还愿为他挡住这一切。
若不是昨夜有大哥连夜带兵赶往东边疆土，恐怕自己连雀鸣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因为门外此时已经进来了人。
杭鸣谦没有回头都知道是沈谧。
“把她还给我。”他昨夜被浓烟呛得已经沙哑的嗓子快要说不出话来。
“皇上！”福娘喊着，示意皇上要小心沈大人。
沈谧身后跟了一堆人，他们想靠近但不敢靠近。他右手提着剑，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迹，不知是谁拦了他的去路，被他留了红色的章。
“所有人都下去吧。”杭鸣谦站起了身，但还是没有转过身。
他想再用最后一点时间看看他心上的人。
“皇上。”
“下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杭鸣谦也累了。
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将视线从雀鸣熟睡的脸上挪开，转过身看着门口逆光的沈谧。
雾终于散了啊。杭鸣谦心想。
从沈谧出现在思岚国的时候，杭启明心中就已经知道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了。
“楼主当真是做得绝啊。”杭启明看到坠茵带领着鹰族的人与他对峙，拍着手赞赏她的能力与勇气。
坠茵早就看烦了杭启明这样一副看什么都无所谓，实则背地里什么狠事都干的嘴脸。
“比祁王殿下差了点。”坠茵翻了个白眼。
虽然脸上拽拽的，但其实坠茵心中还在庆幸归藏不在场。她以前是从不在意其他任何人的眼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归藏，坠茵处处都在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形象，想让自己看起来从各个方面都配得上他。
“条件放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办。”坠茵坐在马上，让人送出一封信纸。
她知道对方一定会签，但还是一副随时准备了拔剑开战的架势。
“哥，我们就这样妥协了？”黎王心中有些不平，看着手下的一纸协议，想要将它撕个粉碎。
杭洛国的兵力也不差，即便是对方三股势力但也不见得一定会败仗。黎王也姓杭，怎么说都是皇家人。他不愿让自己的皇家拉下这个脸面。
杭启明自然也不愿意妥协，但他早已知晓了三弟的意思。
从那日的酒杯中，从昨晚的抉择里。
三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冲进火场。从那时候杭启明就知道了，三弟已经坐不起这个皇位了。
好像一切都已经坦白了的时候，黎王终于抑不住胸中怒火。他跳下了马冲向送协议的人，想要将他手中书信撕毁。
在杭启明的意料之外，在坠茵的意料之内。
她拍拍手，带出被五花大绑的李灿裕。
“灿裕！”黎王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竟是被对方截了去。
坠茵就喜欢看别人一脸惊恐的表情，那是一种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的安全感与满足感。她不自觉扬起嘴角，露着她迷倒无数男子的风情笑容。
“是不是特别惊喜？”坠茵俯下身接过那张协议，说着又扫视了一遍全文，折起来平整的放进了自己的衣前怀里。
她随着黎王的目光看过去，斜眼瞟了一眼嘴被堵上，身上只穿了单薄亵衣的李灿裕。
“你！”黎王已经攥紧了手中的剑。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如此衣着暴露的在万人目光下，一时间羞愤难当。
“我？”坠茵冷笑一声，“你知道你的王府是怎么起的火吗？是你的娘子，李家的大小姐，找了暗香阁的人干的。”
坠茵朝旁边努努嘴，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们秦楼截了暗香阁的人，提前安排了人去阻拦，恐怕你的整个王府都要葬身火海化为灰烬了。”
她都有些懒得解释，简直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你胡说！”黎王已经青筋暴起，但却是心虚的不敢看李灿裕。
“我胡说？”坠茵示意槐序把李灿裕嘴上塞的布取下来，“你不信，就自己问她。”
李灿裕没有理会这般无谓的问答。本来她就没想过要嫁给黎王，若不是形势所迫，自己能利用上黎王的势力，她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你就算让黎王祁王签了这协议，皇上不签，也没有用。”李灿裕无视黎王渴望得到答案的目光，转过头对着坠茵说。
坠茵垂下眼帘，微微斜过头俯视着这已经无药可救之人：“这不是你能管得上的。”
雀鸣紧皱着眉头，即便是轻微几声的咳嗽也引得她的头剧烈的疼痛。
其实当时雀鸣压根就没看清那殿中间人的脸，只是从身形和服饰看着很像太后，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蜡做的雕像。甚至没有脸，只是一大块蜡，上面挂了衣服首饰。屋里暗，天色晚，她看不清，便毫无征兆的落入了陷阱。
她回过头的时候房门已经上了锁，整个房的四周都冒起了烟。没来得及撞开房门，那火势就已经将她挡在了房内。
走投无路的她只能在房梁烧毁落下之前跑到里面的侧房。
侧房的门也被锁死，就连窗户都被死死钉上。火势越来越大，她也没有了力气去撞门撞窗。喊人无人应，拍门也烫手。浓烟呛得她嗓子生疼，眼睛也被熏得不住的流着泪。
本以为天无绝人之路，她看见侧房的角落里有一口水缸，也不知是以前养了睡莲还是什么的，不论多少好歹有一小半的水。
雀鸣在大火里找不到出路，便一头扎进水缸里躲着，想熬到屋子烧完再出来，说不定能保住半条命。偏偏身后的柱子倒下，直直的砸向了她。
后来，后来......
雀鸣从回忆中醒来。后来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我现在是死了吗？雀鸣摸了摸身边。在床上，没有死。
她睁开眼，却是一片模糊。
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真的没死。
那，那我是瞎了吗？雀鸣慌了。
她坐起身来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隐约有光的方向，手下不知该往哪里抓。
嗓子的疼痛突然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没有莳兰的声音，没有红叶和福娘的声音。除了被子和枕头什么都摸不到，此时的感觉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一样无助。
雀鸣心里的恐慌占据了一切，她下意识的喊着沈谧。第一次没有出声，因为她的喉咙痛得像被针扎。
“沈谧......”出了声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难听。
突然一双手将慌张的她握住。
雀鸣空洞的眼上睫毛轻颤，愣在那里。
“我在。”沈谧早已丢下手中端来的饭菜，冲上去握住她已经扣坏了指甲的手，轻轻抹去她眼角急出来的泪。
雀鸣再也控制不住，尽管世界模糊，尽管沈谧的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沙哑，但她知道眼前看不清的身影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夫君！”雀鸣抱着沈谧的脖子，张着嘴无声的大哭出来。
沈谧拍拍鸣儿的肩，轻声安慰：“夫君在呢。没事了，都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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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都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白纱布，比那灵堂门口的麻布还要惨白一些，也不知是在哀悼什么。
整个杭洛城都还在沉睡，偶尔有几只布谷鸟在城边无人处回荡。鸟儿们应是在报春，但在荒芜之地却显得比深秋还要凄凉。
一只离了群的孤鸟呼扇着翅膀飞入城内，压低着身子掠过大大小小的房屋。
整条街最先醒来的人家应该是小鹿的店铺。
小鹿望了望四周的尽是茫然，紧锁着眉头。她没有关门，转身回了屋里。
黎王府的火已经被彻底熄灭，但仍有一缕缕不清晰的黑烟钻进白雾中，被洁白的水汽吞噬。
经历了一场非凡的热闹，整个王府张灯结彩的大红喜字都有些黯淡了。
黎王在火灾平息后便赶去追祁王的脚步。毕竟身为皇家的一员，如今边境城市失守，他不得不先放下小家来顾全大家。
宫外没有宁静的余地，宫内也没有。
在清晨白雾的侵袭下，放眼望去整个皇城的红墙绿瓦也变得模糊不清晰，杭鸣谦站在高高的楼阁上甚至看不清不远处的清水阁。
张公公被召入双月宫的时候也是沿着墙根摸索着走的，若不是他最近常常和皇上一起来双月宫，认得了双月宫门口拐角墙边的划痕，恐怕都要拐错了路。
他知道皇上召他去是要问什么事。往年跟随皇上时，张公公也不是没遇到过突如其来的且无事由的别国越界。战争本就如此，哪里需要什么正规理由，不就是为了利益的争夺，亦或是某个王的私人恩怨。
但他此时走进了双月宫，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刚刚前线来报，说对方已经自报家门，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思岚国。他们没有伤害任何镇民村民，但提出了出人意料的要求，正在同祁王殿下、黎王殿下商议谈判。
“哪国？”杭鸣谦站在寝殿外，有些难以置信。
“回皇上，西域天竺的思岚国。”张公公早料到皇上的这般反应，再次给皇上确认了就是那个距离杭洛极其遥远的思岚国。
杭鸣谦实在是不解。且不说从思岚国过来要起码两个月的时间，单说两国无冤无仇，从未有过利益之争，怎么说都不应该是思岚国啊。
“皇上，还有鹰族。以及，一些宁国的旧部。”
张公公专门给皇上留了一些缓冲的时间，担心皇上会接受不了突然之间三个国家的袭来。
一提到宁国和鹰族，杭鸣谦瞬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难怪近几个月都没见到坠茵。但一下集结三股势力，想来并不好办。他心中竟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条件？”杭鸣谦已经预料到坠茵是冲着他来的。
张公公低着头，看着皇上的绣着金银线的衣摆，感觉自己在这清冷的早晨，头上汗却能打湿颈后全部衣襟。
“他们要皇上，亲自说出，宁国战争的真相。”
每说一个字都比咽下一块石头还艰难，张公公感觉只是一句话的时间，自己的喉咙都能被字的棱角划破。
让皇上昭告天下他所犯之错，就是在逼迫皇上下台啊。
杭鸣谦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公公猛地直起身子抬了头，片刻后收回了放大的瞳孔，仍旧颔首，应允一声之后离开了双月宫。
他走到长廊拐角处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看见皇上还是站在原地，背着手，望着雾蒙蒙的庭院。
张公公不是没见过皇上这般模样。皇上每每在思考对策的时候都会望着屋外，沉思很久。有时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下人们也从来都不敢去打扰。
可方才他抬头仰视皇上的时候，从皇上的眼中看到了疲惫与沧桑。
这可是张公公稀奇的，从没见过的。
他走在每一步都脚步声清晰的青石砖上，细细回想方才皇上的所有反应。
其实张公公能想到皇上的冷静与沉稳，所以当皇上听说了对方的条件时依旧波澜不惊，张公公也没有丝毫诧异。他诧异的是他清楚的看见了皇上脚下没稳住。
即便皇上摇晃了一下之后飞快的恢复平静，但张公公跟随皇上多年，只要皇上抬脚，他就知道皇上要去哪个地方。
皇上可能是真的累了。
我也老了，该退休了。张公公叹了口气，径自走进了望不见尽头的白雾中。
杭鸣谦愣神了半晌，回到殿内的床边。
“朕这辈子都输在你手上了。”
天要亮了，雀鸣还没有醒。她睫毛轻颤，手不住的抓着被角。杭鸣谦不知道她在念叨什么，也不想知道。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动这般念头。
不该动和大哥抢夺皇位的念头，不该动想要扩充疆土的野心，不该动借云锦拉拢秦家的念头。
最不该的，就是想要将眼前心上之人据为己有的念头。
事已至此，他不怪坠茵的背叛，也不怪当初母后的推动和指挥。他只怪自己从一开始就懦弱到任人摆布。
所谓的雄心，所谓的开明，不过都是他自己为了掩盖自己无能的表现。
如今朝中早有大臣蠢蠢欲动，加上不久前众人所知的秦云锦死于他的手下，秦家更是与杭家处处为难。
“咳咳...咳咳咳......”雀鸣咳嗽着，拉紧了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杭鸣谦此时庆幸还好大哥还在，还好大哥还愿为他挡住这一切。
若不是昨夜有大哥连夜带兵赶往东边疆土，恐怕自己连雀鸣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因为门外此时已经进来了人。
杭鸣谦没有回头都知道是沈谧。
“把她还给我。”他昨夜被浓烟呛得已经沙哑的嗓子快要说不出话来。
“皇上！”福娘喊着，示意皇上要小心沈大人。
沈谧身后跟了一堆人，他们想靠近但不敢靠近。他右手提着剑，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迹，不知是谁拦了他的去路，被他留了红色的章。
“所有人都下去吧。”杭鸣谦站起了身，但还是没有转过身。
他想再用最后一点时间看看他心上的人。
“皇上。”
“下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杭鸣谦也累了。
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将视线从雀鸣熟睡的脸上挪开，转过身看着门口逆光的沈谧。
雾终于散了啊。杭鸣谦心想。
从沈谧出现在思岚国的时候，杭启明心中就已经知道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了。
“楼主当真是做得绝啊。”杭启明看到坠茵带领着鹰族的人与他对峙，拍着手赞赏她的能力与勇气。
坠茵早就看烦了杭启明这样一副看什么都无所谓，实则背地里什么狠事都干的嘴脸。
“比祁王殿下差了点。”坠茵翻了个白眼。
虽然脸上拽拽的，但其实坠茵心中还在庆幸归藏不在场。她以前是从不在意其他任何人的眼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归藏，坠茵处处都在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形象，想让自己看起来从各个方面都配得上他。
“条件放在这里了。你们看着办。”坠茵坐在马上，让人送出一封信纸。
她知道对方一定会签，但还是一副随时准备了拔剑开战的架势。
“哥，我们就这样妥协了？”黎王心中有些不平，看着手下的一纸协议，想要将它撕个粉碎。
杭洛国的兵力也不差，即便是对方三股势力但也不见得一定会败仗。黎王也姓杭，怎么说都是皇家人。他不愿让自己的皇家拉下这个脸面。
杭启明自然也不愿意妥协，但他早已知晓了三弟的意思。
从那日的酒杯中，从昨晚的抉择里。
三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冲进火场。从那时候杭启明就知道了，三弟已经坐不起这个皇位了。
好像一切都已经坦白了的时候，黎王终于抑不住胸中怒火。他跳下了马冲向送协议的人，想要将他手中书信撕毁。
在杭启明的意料之外，在坠茵的意料之内。
她拍拍手，带出被五花大绑的李灿裕。
“灿裕！”黎王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妻子竟是被对方截了去。
坠茵就喜欢看别人一脸惊恐的表情，那是一种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的安全感与满足感。她不自觉扬起嘴角，露着她迷倒无数男子的风情笑容。
“是不是特别惊喜？”坠茵俯下身接过那张协议，说着又扫视了一遍全文，折起来平整的放进了自己的衣前怀里。
她随着黎王的目光看过去，斜眼瞟了一眼嘴被堵上，身上只穿了单薄亵衣的李灿裕。
“你！”黎王已经攥紧了手中的剑。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如此衣着暴露的在万人目光下，一时间羞愤难当。
“我？”坠茵冷笑一声，“你知道你的王府是怎么起的火吗？是你的娘子，李家的大小姐，找了暗香阁的人干的。”
坠茵朝旁边努努嘴，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们秦楼截了暗香阁的人，提前安排了人去阻拦，恐怕你的整个王府都要葬身火海化为灰烬了。”
她都有些懒得解释，简直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你胡说！”黎王已经青筋暴起，但却是心虚的不敢看李灿裕。
“我胡说？”坠茵示意槐序把李灿裕嘴上塞的布取下来，“你不信，就自己问她。”
李灿裕没有理会这般无谓的问答。本来她就没想过要嫁给黎王，若不是形势所迫，自己能利用上黎王的势力，她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嫁给这样的人。
“你就算让黎王祁王签了这协议，皇上不签，也没有用。”李灿裕无视黎王渴望得到答案的目光，转过头对着坠茵说。
坠茵垂下眼帘，微微斜过头俯视着这已经无药可救之人：“这不是你能管得上的。”
雀鸣紧皱着眉头，即便是轻微几声的咳嗽也引得她的头剧烈的疼痛。
其实当时雀鸣压根就没看清那殿中间人的脸，只是从身形和服饰看着很像太后，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蜡做的雕像。甚至没有脸，只是一大块蜡，上面挂了衣服首饰。屋里暗，天色晚，她看不清，便毫无征兆的落入了陷阱。
她回过头的时候房门已经上了锁，整个房的四周都冒起了烟。没来得及撞开房门，那火势就已经将她挡在了房内。
走投无路的她只能在房梁烧毁落下之前跑到里面的侧房。
侧房的门也被锁死，就连窗户都被死死钉上。火势越来越大，她也没有了力气去撞门撞窗。喊人无人应，拍门也烫手。浓烟呛得她嗓子生疼，眼睛也被熏得不住的流着泪。
本以为天无绝人之路，她看见侧房的角落里有一口水缸，也不知是以前养了睡莲还是什么的，不论多少好歹有一小半的水。
雀鸣在大火里找不到出路，便一头扎进水缸里躲着，想熬到屋子烧完再出来，说不定能保住半条命。偏偏身后的柱子倒下，直直的砸向了她。
后来，后来......
雀鸣从回忆中醒来。后来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我现在是死了吗？雀鸣摸了摸身边。在床上，没有死。
她睁开眼，却是一片模糊。
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真的没死。
那，那我是瞎了吗？雀鸣慌了。
她坐起身来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隐约有光的方向，手下不知该往哪里抓。
嗓子的疼痛突然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没有莳兰的声音，没有红叶和福娘的声音。除了被子和枕头什么都摸不到，此时的感觉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一样无助。
雀鸣心里的恐慌占据了一切，她下意识的喊着沈谧。第一次没有出声，因为她的喉咙痛得像被针扎。
“沈谧......”出了声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难听。
突然一双手将慌张的她握住。
雀鸣空洞的眼上睫毛轻颤，愣在那里。
“我在。”沈谧早已丢下手中端来的饭菜，冲上去握住她已经扣坏了指甲的手，轻轻抹去她眼角急出来的泪。
雀鸣再也控制不住，尽管世界模糊，尽管沈谧的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沙哑，但她知道眼前看不清的身影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夫君！”雀鸣抱着沈谧的脖子，张着嘴无声的大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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