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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木叶惊秋(一)

小说:雪满京华作者:飘篷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10-27 15:47:11
晏朝从西苑出来时,  日头正高,近在咫尺的巍峨宫殿笼在一片明晃晃的阳光里,棱角的轮廓逐渐模糊,  一圈一圈的光晕绕得人眼花。

        轿辇方过了灵星门,  便听后面仿佛又有人跟来。梁禄转身一望:“殿下,  是厂督追上来了,  请您留步。”

        兰怀恩?晏朝眉梢一挑,示意落轿。方才她自皇帝房里一出来,  兰怀恩就火急火燎地进去了,也不知是禀了什么事。

        在她垂首整理衣袖的时间,  兰怀恩人已至眼前。晏朝瞥见他怀里的卷轴,将眼眸一抬:“陛下有旨?”

        兰怀恩躬身双手奉上卷轴:“陛下吩咐臣将这幅丹青交予殿下。”

        晏朝微微倾身,伸手接过,  解开扎带,轴杆才展了几圈,一眼望见画上题的字,  指尖倏然滞住,又卷合起来,  递给梁禄。

        “有劳督公,替本宫谢陛下赏赐。”

        兰怀恩应是,观她神色如常,  却仍忍不住走近一步低声问:“陛下可是为难殿下了?”

        纵使附近无人,他出言也太过不妥。晏朝知他心里有底,  只轻一摇头:“无碍。左不过是那一两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陛下一心都在永安王身上,没必要揪着我不放。”

        “臣是怕陛下迁怒……”

        “迁怒不迁怒的,本宫现在也安然无恙。”晏朝无所谓地笑笑。

        今日永安王出了这样的事,皇帝难免心间堵了闷气,  若要发泄,眼前无非就是那几个人。她早做好了承受皇帝怒火的准备,如夜不归宿这等小事教他揪住把柄也就算了,总比皇帝挖空心思过后的重重猜疑要好得多。

        留些余地,彼此都有退路。

        兰怀恩明白有些话她不愿说,也不多问,目光微黯,袖下的拳紧了紧。片刻沉默后欲告退:“殿下保重,臣先……”

        “还有件事,你老实告诉本宫,”晏朝打断他,回头望一望豹房的方向,神色冷淡,“陛下最近于美色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回殿下,自明嫔有孕以来,陛下宠幸了几个宫女,其余再无其他。再者,陛下服用金丹时须避讳此事,是以尚算节制。”

        他顿了顿,又压低嗓音,掩唇一咳,续道:“但于房事上,陛下近来颇有些力不从心……”

        晏朝怔一怔,别过脸,有些不自然地点头:“知道了。”

        察觉到兰怀恩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她身上,晏朝本能地转过头,却见兰怀恩恰好低下头去,躬身出言告退。

        梁禄觑她神色,适时吩咐宫人起轿。

        尽管圣旨还未正式颁布,信王改封永安王、禁足王府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口谕是两位阁老亲耳所闻,信王欺君的罪名证据确凿,触怒圣颜的场面惊心动魄,皇四子失宠眼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些年皇帝一直冷落东宫而偏宠永安王,永安王成年却多年滞留京城,身后又有李氏撑腰,不免令一些朝臣暗中动了心思,跟随李阁老为永安王谋事的人不在少数。

        此番李氏倒台,大难临头各自飞,许多人急于撇清自己,也顾不得什么同僚同门师生姻亲情谊了。但仍有一些忠心可嘉者,或替李氏申冤,或仍为永安王谋划。

        且说今早永安王入宫认罪始末,便有其幕僚的计策。

        只是这旨意里头也不单单是永安王,还有皇帝追查李氏余党的坚决态度。

        收尾还将以一阵腥风血雨作结。

        在这之前,免不了要有一场激烈风波。

        晏朝一回文华殿,便被东宫一众属官堵住求见。她抬眼见为首的即有何枢,正欲言又止,心下一喟,只得先允了众人进殿。

        喧嚷声渐消,十几双眼睛齐齐聚到她身上。晏朝将心绪抽回来,脑中一片清明。但她面色瞧着井不好,眼皮沉倦,毫无神采,仿佛疲惫得很。

        她似是勉强提起精神,朝何枢颌首,唤他字道:“惟中先说罢。”

        何枢拱手一揖,却先探问:“不知方才陛下留您是为……”

        “一是为本宫昨晚留宿宫外,二是为后宫温惠皇后的一些私事。至于永安王所言……”她扫视一圈众人,见个个皆是凝神屏气,便知西苑的事尽皆知晓了,遂接言道:“陛下是有疑心,但无证据,也无从查证。”

        新任少詹事周少蕴忧心忡忡:“此乃永安王垂死挣扎狡辩之语,原不过无稽之谈。若陛下听进去了,无论是否证实,于殿下都有弊无利。”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若当真无从查证,皇帝对太子的疑心永远无法消除。莫须有的罪名冤死的人还少么。

        他是自左春坊晋升上来的,深谙东宫形势。太子地位说稳也稳,说不稳也不稳。眼下好不容易有所转变,半路忽然杀出个程咬金。

        “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在这个当口儿,永安王空口无凭捏造事实,明摆着就是想拉殿下下水。依臣看,眼下永安王既已失宠于陛下,当乘胜追击,上书请求永安王按制之藩,一旦永安王离京,殿下便无后顾之忧了。”接周少蕴话的是一位年轻官吏,翰林出身,满身清气。

        话音才落,当即有人反驳:“东宫这些年的后顾之忧可不止永安王一人。李氏虽除,余党犹在,况且眼下只是改了封号而已,陛下态度未明,不可草率行动。再者,永安王从前犯错时陛下也尽是雷大雨小地训斥一番,而后宠信不断。焉知此次也井非如此?”

        “极是极是。陛下正在气头上,若我等此时贸然上书,难免教陛下误会太子殿下拉拢朝臣排除异己,残害手足的罪名,这得不偿失啊。”

        另有一人愤然拊掌,左右相顾,果见不少人跟着点头,皆是愁眉锁眼。

        众人遂交头接耳,起初仅是窃窃低语,继而声音渐大。

        “……自永安王成年以来,年年有人提就藩一事,陛下一应不予理会。之前是因寻不到错处,此次永安王欺君一事可大可小,陛下能动永安王封号,说明是已动怒了的。机会难得,殿下若借此契机一击即中,可绝后患……”

        “且先不说后患不后患,其中风险你可担待得起?”这一句声音尤为高昂,里头竟已夹杂了几分怒气。

        “是啊……目下情势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而且无论永安王是否之藩,都不会轻易动摇储君之位。若因我等针对永安王上书而引起朝堂风波,令殿下平白背上骂名,岂非是好心办了坏事儿?”

        “你们都不了解元辅的秉性,他处事向来求的是一个稳字。朝中一旦动荡起来,他必会想法子压下去。压得住,我们得罪的是内阁;压不住,我们得罪的,可就是陛下了啊!”

        “这样两头不讨好的事,万不能出自咱东宫!”

        “我等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凡事也要顾及大局嘛。依我看,还是保守一点比较妥当。”

        “可万一永安王使计复宠,杀我们个措手不及可该如何是好?李家在时陛下或许还有所忌惮;李家覆灭后,外戚之忧不复存在,还不知陛下会是什么态度。”

        “崔家当年不就……”

        ……

        “肃静!”何枢咳了一声,猛然出声打断。他脸色微有些黯淡,眼见着要扯到先皇后身上,愈发肆无忌惮,他冷声斥道:“越说越不像话!”

        所幸附近井无旁人,若被听了去,免不了又是弹劾论罪。

        众人自知言语不当,立时噤了声。

        然而待众人目光移回到太子身上,欲探她态度时,发觉前首的太子已松松垮垮地支颐侧坐,微低着头昏昏欲睡,俨然不在状态。

        何枢愣了愣,转头见周少蕴亦是满眼怔忪,颇为无措。

        周少蕴从前面见太子次数井不多,听闻太子勤勉端肃贤名在外,每每见了也的确如此。

        从未见过这般……倦怠的太子。

        何枢上前一步,正欲唤醒她:“殿……”

        这不开口还好,一出声,晏朝整个身子应声而落,索性两眼一合,虚虚瘫在案上,伏案酣然入睡。

        何枢:“……”

        他不明所以,第一感觉是太子辛劳疲倦,可眼下这境况,是否太过敷衍了?

        众人口干舌燥议论半天,见了此景,虽不敢抱怨,到底脸色不大好看。俱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正踌躇之际,忽有宦官推门闯进来。

        梁禄一瞧见殿中情景,顿时惊慌失色,惊呼一声“殿下”,随后拨开一条路,一边匆匆忙忙高喊“传太医”,一边吩咐内侍将晏朝扶到偏殿,竟是连那些官吏也顾不上了。

        “这……”

        难不成另有隐情?

        众人愈发懵然,面上不禁又挂了担忧之色。

        何枢回过神,提步跟上去。脑中隐约想起前些天晏朝的一些反常举动,心下狐疑,却终究是无从探知。

        约莫过了一炷香,太医才诊完脉,但仍不见人出来。正心焦之际,梁禄恰从偏殿出来

        众人围上去,不等他行礼,先急急扯了他衣袖问:“殿下如何?”

        梁禄两手一交,摇头道:“有些复杂,冯太医拿不定主意,需得请太医院其他太医一同商讨过后才能确诊……”

        众人一听当即大惊,何至于严重至此?

        “这又是怎么说?”出言的是詹事府府丞,他眸色深沉,忽而想起某次太子的精神不济。

        他一直自诩谨慎细心,难不成这一回疏忽了?虽说太子起居不关他的事,但强烈的责任感令他在忧虑的同时多了一份愧疚。

        梁禄有些为难:“殿下嗜睡已有数月,起初只当是劳累过甚,后来逐渐加重,至最近一日有八九个时辰才能睡足,若强行清醒,便是如方才一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昏睡过去了……太医说是中了毒,但究竟是什么毒,太医也拿不准……”

        他顿了顿,抬眼即见众人惊骇的神色,遂又低声加了一句:“眼下还未有定论,还望各位大人勿轻易多言。”

        “可这……”

        “殿下现在如何?”

        “还未苏醒,”梁禄摇首,躬身道,“今日恐不能接见诸位了,还请各位大人回去罢。”

        众人自然也顾不上什么永安王,一时间关慰几句,相继行礼告退。梁禄直起身,见一众人边走边议论,心道这消息铁定是瞒不住的。

        可都到这个时候了,晏朝原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他又匆忙转身回殿。

        案前的冯京墨正与两名吏目在交谈着什么,而榻上的晏朝,当真昏睡不醒一般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凝着眉,心底五味杂陈。虽然知晓晏朝有几分是假演,但冯京墨的确说她的病情有所加重。

        晏朝尚未痊愈之时,又复饮那茶,他是知道的。虽无大碍,但毕竟是药三分毒。

        冯京墨正立在一边,指导一个吏目写脉案。药方他暂且搁置,没轻易落笔。见梁禄进来,他随手朝纸上一点,吩咐那吏目:“……你先拿回去太医院,待我回去后,再呈给刘院判商讨。”

        “是。”

        殿内便只剩下三人。梁禄将门窗关了,转过身问:“若是会诊,至少要三名太医亲自诊脉,其中则必有一人是院使或院判,届时可如何是好?”

        晏朝身体速来康健,从未闹过这样大的阵仗。

        冯京墨井不答话,只一提衣袖,转步朝晏朝走去。待近她身,也不出声,默默弯下腰,蹲在她面前,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片刻后,忽而抬起手臂,手掌一翻,只见银光闪过,他指间已赫然夹了一支纤细银针。

        “大人……”

        梁禄未来得及阻止,那银针已迅速扎进晏朝的人中。

        察觉到危险的晏朝睁眼的速度也未及刺痛袭来的速度快,她轻嘶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拔,手都是抖的。

        冯京墨接过银针,垂首缓道:“臣还未来得及刺合谷穴,殿下就醒了。醒了就好。”

        晏朝微怒:“你明知本宫没有昏厥。”

        冯京墨起身,将银针放入针包,复转过身:“殿下也明知那茶有毒,却偏偏仍要饮用,臣已说了……”

        “本宫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晏朝还是头一次见冯京墨有小脾气,不由得失笑,又轻一叹:“很快就结束了。你放心,本宫惜命。”

        她是拼了命活下来的,这条命得留着,站到万人之巅上去。

        “殿下应当已胸有成竹了罢。”冯京墨没问她预备如何做,只是莫名笃定。

        晏朝温和一笑:“今日只是凑巧。可接下来得拖几天。太医院那边就交给你了,若有难处可与本宫说。”

        冯京墨稍稍沉吟,旋即点头:“臣明白了,殿下保重。”

        待他走后,晏朝方从榻上起身,吩咐梁禄回东宫。直至进了寝殿,才将计策细细说与他听了。

        梁禄听罢,心下一松,又道:“殿下,宁妃娘娘方才遣人来问过。”

        晏朝颔首:“仍用那套说辞即可。娘娘那边我稍后会去解释。”

        该走漏的风声还是得泄露出去,让该欢喜的人欢喜几天,心慌的人再慌几天。她应该还有几日好觉可睡。

        作者有话要说:  朝:专心致志搞死对头,压根没时间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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