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雪满京华 > 第76章 青云同尘(十)

第76章 青云同尘(十)

小说:雪满京华作者:飘篷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10-27 15:47:11
信王面色虚弱苍白,  一步一步走得沉重艰难,如身陷囹圄脚铐锁链的罪犯。只是慢归慢,他到底还端着身份,  眉宇间冷峻幽沉,  双唇紧抿,  竭力摒弃颓废之气。

        只是从前身姿挺秀,  凌霜傲雪的那股气度倒下了。自兰怀恩的身影出现在信王府,信王的势便已减了大半。

        众人有一瞬的面面相觑,  继而默契地避开一条路,依旧行礼如仪。

        信王朝皇帝行礼时,  兰怀恩仍不肯松手,此时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钳制。他身子僵硬,  动弹不得,心底冒出一股怒火,却无力发作,  只挣扎着要给皇帝请安。

        皇帝皱了皱眉,道了句“免礼”,  又示意宫人搬了椅子来。

        信王低头,作忐忑不安状,低着头时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他没谢恩,  也没敢坐椅子。趁机推开兰怀恩,对着皇帝就要跪下去。

        晏朝见宫人已相继退下,  才慢慢开口,语含关照:“四哥腿脚不方便,有什么话坐着回也是一样的。”

        兰怀恩闻言,随即躬身便要扶他起来。趁着空当儿,  暗暗扫了一眼在旁的四名官员,最后才在晏朝身上凝视片刻。

        她一切无恙。

        心底才松了口气。皇帝最近脾气喜怒无常,若单单为昨夜的事,随意找个理由都能训斥她。

        他收回目光,感觉到信王的抗拒,不免叹了口气:“殿下这又是何必。”

        皇帝神色晦暗不明,眼睛盯在信王身上足有一弹指。而众人的注意力则尽皆集中在皇帝身上。末了,皇帝才沉声问他:“厂臣回禀说,你承认了佘宁是你动的手。”

        兰怀恩松开手,退了几步,往旁边静静一站,垂首待命。

        “儿臣有罪。”

        信王叩首,坦然认罪。话音一落,果然听见已有细微的议论声。

        他呼吸深深沉沉,稳住心神,声音哽咽:“儿臣不该听信舅……李时槐的谗言,以为佘宁进京会行谋逆之事。儿臣担忧京城安危,不得不违抗圣旨,先斩后奏。但因之后又实在没有证据,且佘宁又是死囚犯,儿臣胆怯不敢认罪,便以为能不了了之,是以欺君至今。请父皇降罪,儿臣甘愿领罚。”

        众人当即愣住,并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有别的说法。

        晏朝端身静立,将心底那股惊异压下去。信王会反抗,本就在意料之内。她并不能预测他究竟要如何做,只能静观其变。

        皇帝即问:“他一个死囚犯如何叛乱?”

        信王默了默,伏身以掌附地,指尖一片冰凉。他声音惊颤着,不敢高声:“李时槐告诉儿臣,佘宁部下余孽彼时正在赶往京城,而太子欲与佘宁勾结,里应外合,逼宫造反。”

        此话顿时如重石落地,在每个人脑中沉沉砸下,如晴天霹雳,心神当即猛地一震,骇然大惊。

        “这……”

        房中又死寂了一瞬。连一贯稳重的杨仞也变了脸色,抬袖要张口,欲言又止,震惊之余后脊出了阵冷汗。何枢面色凛然,抬头即见太子神情已然凌厉。

        “父皇明鉴!”

        突然有人高喊一句,将众人思绪拉回。却见并非太子开的口,而是信王已然挺直身子,急声回禀。

        他顿了顿,进而又说:“儿臣断断不敢污蔑太子。且李时槐所言不实,之后审问李家人,公之于众时儿臣才知要行谋逆之事的正是李家人。李时槐借此陷害东宫,其心当诛!”

        最后这一句李时槐要害储君,倒是与他临死前那一句招供对上了。

        兰怀恩上前恭声禀道:“陛下,佘宁确有部下余孽,共七十余人,自雅州逃亡后,以行乞之名北上,暗中随行任侍郎一行,企图救出被捕逆贼。但未至河南境内,死伤六十余人。信王殿下到达彰德附近时,其余几人已尽数被捕,审问过后,仅招认随佘宁起兵之事,其余一概不知。”

        信王垂下头,惭愧不已:“儿臣当时错信谎话,并不知详情,因没有证据并不敢轻易告诉他人,又不能冒险让佘宁轻易进京,只能果断下令斩杀佘宁。”

        兰怀恩问道:“臣敢问,信王殿下既是紧要关头做的决定,又如何能周密部署,命金裘把准时间潜入队伍,以苍耳芽替换黄豆芽的方式,来毒杀佘宁以及牢车内数人?眼下并非春季,苍耳芽也并不易得。”

        皇帝已然重新回身坐定,淡淡地看着信王,不置一词。

        “父皇密旨,命儿臣前去接应任鲁一行,便是为防止打草惊蛇,儿臣自然不能草率。纵是经过谋划,仓皇之下也只得出此下策……”

        “那四哥的意思,若是计策周全,便不会出现苍耳芽被人发现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死囚犯,即可保京城平安?且此人还是与谋逆案息息相关的重犯头目,死无对证后岂非要贼人逍遥法外?”

        晏朝居高临下,目光凝定在他身上,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是,是我思虑不周……”信王讷讷几个字,又抬头,朝皇帝泫然欲泣:“儿臣当时只是想,无论消息真假,但凡父皇身处的京城有半分危险,儿臣即便是担下这私闯军营、灭杀人证、欺君罔上的罪名,只要父皇平安,儿臣也在所不惜!”

        晏朝暗自冷笑,所以他要成全他的在所不惜,便要釜底抽薪,让她事后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么?

        他寥寥数语将她推进满是疑心卷成的漩涡中,亲口为她辩解,也是亲口置她于死地。

        但此刻尚未捏准皇帝现在的心思,是以并不敢轻易说出口。

        皇帝头一次见他不顾体面地狼狈不堪,心底竟隐约动摇了一瞬。但仍旧面色如常,又问:“那佘宁等人的供录你如何解释?朕派去的人日夜盯着,竟也防不了内贼。”

        “父皇明鉴,您命儿臣前去接应时,儿臣并不知锦衣卫已提审佘宁……”

        显而易见的答非所问,兰怀恩暗自冷嗤一声,朝皇帝一躬身:“陛下,信王贴身侍卫金裘已招供,佘宁供录被暗中调换一事,是他所为。但此事尚无证据,需得请书法大家比对过字迹后方可下定结论……”

        “不必了。”

        皇帝冷声打断他的话。连信王都愣了片刻,他心底一沉,眼底不由黯淡几分。今日胜算本就不大,他在赌皇帝的态度。

        “骊儿,”皇帝语气突然放缓,唤了一声信王小字,如寻常父子温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涔涔冷意,“李氏已死,朕不再追究,现在就问你一句,这两件事,可是你所为?”

        未及信王出声,他耐着性子续了一句:“只需要回答朕,是,或不是。”

        信王心底最后一点希望熄灭,已然酝酿好的无数解释只得咽回肚子,他尚算从容,那一个字清晰且沉稳:“是。”

        他不再多言,顺着皇帝的意,认罪也不拖泥带水,莫名地坦荡,倒教人看着仿佛他理直气壮一样。

        晏朝眸色微动,皇帝曾不止一次说过“四子肖我”,他一个自诩雄才大略的九五至尊,当然是从来都看不惯求饶和眼泪的。

        再者,李氏已覆灭,信王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再怎么样,皇帝总不会因这些事要他性命。

        “儿臣知罪。”

        他行了大礼,强忍着身上的痛意:“儿臣并不敢为自己开脱,受人蒙蔽也好,愚蠢无知也罢,错了就是错了。只是无论如何,儿臣身上都淌着李氏的血,现真相已明罪刑已立,儿臣实不愿再过多议论。”

        “臣信王晏骊,在京犯下大错,不敢求陛下宽恕,但请陛下饶过晏骊一条性命,以侍奉双亲终老,别无所求。”

        他果真也言辞恳切。

        “双亲”二字,仿佛言由心生,并不记得生母已囚禁南宫一事。极其自然的话语,仿佛是日日刻在心里,至此刻才敢说得出口。

        皇帝膝下的皇子,信王正是因孝道为人称颂。

        晏朝见皇帝神色有所松动,默默垂下眸子,心底只觉得讽刺极了。人常言天家无情,信王就偏偏要以颠倒黑白违背礼法的血亲情义来企图感化皇帝,可或许正因为太缺失,所以弥足珍贵。

        她没有,所以她无动于衷。

        要冷眼看着眼前皇帝如何虚伪,如何舐犊情深。

        “朕传你们来,也正是为了此事。依诸位看,朕当如何惩罚信王?”皇帝口吻平淡,侧首问余下几人。

        信王顿时后脊一阵森凉,只暗暗庆幸自己未曾过分狡辩,皇帝原就已经心如明镜了。

        杨仞察觉到皇帝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格外深沉些,不免心头一凛,斟酌片刻才开口:“臣以为,信王殿下受奸人蒙蔽在前,欺君罔上在后,虽乃初犯,但贵为亲王,不重惩不足以彰皇室天威,也教天下人以为殿下深受圣眷,恃宠而骄。”

        蒋实随即拱手附议:“此事若处理不当,亦会令人误解为信王殿下与叛贼勾结,非但于殿下声誉不利,且有伤父子亲和。”

        他这话说得倒巧妙,既暗点了信王与李氏勾结,又提“误解”二字全了天家的名声。

        信王虽诉说与李氏血亲之情,但关键时刻只想先将李时槐甩开,甚至要将罪名尽数推给死无对证的李家,哪里还能听得别人说他与李家勾结。当即脸色便不大好,又不能发作,满腔的怒气憋在心里,只是低着头旁人瞧不出来。

        晏朝暗自叫绝,不免多看了一眼蒋实。他资历尚浅,未曾入阁,常年在刑部掌事,体型壮阔,肤色偏黑,那双幽邃的眼睛,便也莫名染了一股刑堂上的森然严峻之气。

        曹楹尚在深思,沉默不语,全然未意识到皇帝已将目光投向了他:“汝立是有别的看法?”

        “臣附议二位大人所言,”曹楹即刻回神,先表明了立场,却又皱眉道,“信王受李时槐蒙蔽,与太子殿下心生嫌隙,致使兄弟不睦……”

        角度实在清奇,晏朝挑眉打断他:“本宫与信王何时不睦?且方才四哥一直在为本宫澄清,纵使有误会也早该消了,倒不必以此来强行加罪。”

        心下不禁冷然。曹楹再度提起方才信王所言的“误会”,可见居心不良。

        “是,是臣妄言,殿下恕罪。”

        何枢望了一眼太子,将计划好的说辞尽数推翻。他敏锐地意识到,眼下绝不能提信王就藩一事。

        皇帝也没再给太多机会,微微点了头,将手往桌上一扣,支颐侧坐,扫视一眼众人:“卿等所言极是。然信王有伤在身,不可加刑,朕欲改封信王为永安王,督促令其时时自省。卿等以为如何?”

        众人皆有些意外。

        大齐爵位封号,亲王例用一字,郡王则为二字。从前太/祖时期倒出现过异性王为双字的前例,但自此后再无同例。

        皇帝并未出言降爵,也未提及仪制更变,但改了封号,便和从前是天差地别了。

        杨仞愁绪不减,深觉此举日后更加麻烦,指不定后患无穷。但曹楹已抢先一步出言:“臣以为此举可行,即可稍作惩戒,又可警示殿下悔过,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颔首,一扫众人,依旧是浅淡的口吻:“内阁拟旨罢。”

        杨仞与曹楹先应了声是,又听皇帝道:“兰怀恩,扶永安王起来。另,传太医去王府为他医治。”

        听皇帝先改了口,谁也不能再说什么。

        永安王强撑着谢了恩,才在兰怀恩的搀扶下起身。若说方才进殿时尚算从容,此刻跪了这么久,腿脚僵硬不说,心态也为之大变,仪态也不能如常端庄了。

        他告退之际,皇帝的声音疲惫,命其他人也退下,末了却加一句:“太子暂且留下。”

        兰怀恩和晏朝心底齐齐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叮】恭喜信王殿下解锁新封号,大吉大利,回府吃鸡~

        信王:踹,滚!

        感谢在2021-08-18  22:26:59~2021-08-20  23:5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花延龄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